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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有多遥远
爱有多遥远
文 | 蔡蓉
偌大的会议厅,黑压压坐满了人,林茵直了直腰, 坐太久了,人都有点麻了,从四肢到大脑;看看四周的人,有的正专注地盯着手机,有的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其声波对耳朵的振动程度,不亚于上面领导的讲话。林茵下意识地用眼睛睃了睃那些张张合合的嘴巴,将视线重新投向主席台,以专注的神情来支持会议的严肃性。
是的,又要填表。这次是住房调查表,填上姓名性别年龄住房面积便完事。林茵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很多人还不知道呢,如若别人,可能会趁此机会显摆显摆,她可是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表很快便传到林茵的手中,她摆弄着,迟迟不下笔,她在等待,静静地等待。周围的人,三五下子,便填好,然后三五成群将表放在一起。
林茵在这间隙迅速地填好表,迅速地将表折叠好。在这当儿,她已迅速地将出生年月1980年的“0”字 涂成一片,粗一下看,那可以是3字,也可以是5字,甚至也可以是6或者是8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害怕填表,害怕填出生年月一栏,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在一次填表后听到几个小姐妹小声嘀咕,怎么?茵姐80年生的,我还以为她是81或是82年呢?她心头一震,郁闷了很久很久,郁闷久了,居然灵感一现,勉强想出解决的办法,将0字写得窄长窄长的,乍看像1字。
后来,她将0字涂成3的模样;或者是直接写成3,再圈成一个圆,说它3也行,说它0也行。然后是涂成5字,6字,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数字跟着不断的变化。
这样做,有一种做贼的感觉,但这种感觉远远胜于人们看到她的实际年龄时表现出来的惊讶、震撼连同不安、同情等对她原本脆弱的内心的打击,这更甚于当头一棒。所以她宁愿做贼,做一个不破坏别人一丝一毫利益的贼。
拿着表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已完成手头的工作,于是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坐得太久的裙子,扬起头,精神百倍地走到主席台。
她大老远就瞅见一个腰板直挺的背影。其实不用瞅,也知道那个人会坐在那里,这是他作为单位行政人员的固定位置。她必须经过他的身边,并且他的眼睛有可能瞅到自己。不自觉地,她的眼睛更加坚定,身体更加笔直,步子更加稳健,是的,三十多的人了,还有什么会让自己步伐混乱的呢?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但她确确实实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跳动着。
在林茵经过那个身体的旁边时,是的,那个身体上的眼睛确实看到了林茵,他叫许杰,是这所中学的校长,也是全区最年轻的校长。他依稀地记得,他们同岁,妻子也是,同龄的妻子,却是面色红润,丰满且不乏娇艳,
似乎还是昨天的事情,那时他读大四,每个下午都在足球场上拼命,一次,他狠狠地飞起一脚,准备来个远程射门,不料被队友一撞,球偏离了方向,直冲向场外,顺着球落下的方向,他的视线落在一个移动的女孩身上,他本能地发出“啊……”的响声——球若砸到她,后果难以想象——就在他的声音划破云际回旋苍穹之时,女孩轻轻向上一跃,头向上一顶——被顶上的球以同样的弧度潇洒地美美地转向场内。
虽曾看过女孩子踢球,但从未看过这么美丽的头球,即便是整天泡在球场的男生都很难很难这样临阵一“头”;更没看过这么水来土淹球来“头”挡镇定自若的女孩。他不由得站在原地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她是沉静不起眼的,也是倔强不认输的,她的眼睛不大,但亮亮地闪着光;嘴巴抿得紧紧的,似乎憋足了气;脸颊飘荡着一片红晕,一直到耳根。
这张脸看起来很陌生,奇怪,作为学生会干部,居然会有他不认识的女生。
吃晚饭时,他打听到女生的名字是林茵,惊喜的是,他们竟然来自于同一个县。晚上,他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很快就找到了她。
近距离看着林茵,他的脑海里立马闯出一个词:静美。恬静美丽的眼睛,恬静美丽的双眉,恬静美丽的嘴巴,恬静美丽的笑容。恬静得让人觉得远离凡尘俗世,那里绿草如茵、鸟语花香、山清水秀、春意盎然,看惯了周遭活泼明丽的女同学,他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你好,我叫许杰,我们同乡,我是城关镇的。”他用家乡话跟女孩打招呼。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的是家乡话,要知道自从到广州读书之后,他一直都是使用普通话的,他也奇怪自己在同乡两个字上语气下得这么重,是因为同乡才可以来找她吗?是对自己的不自信吗?为什么这么不自信,在校园里,对自己倾慕的眼光不计其数……
林茵抬起头,惊愕地瞪着眼睛,很快,恬静美丽的眼睛里便盛满笑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用家乡话回应:“你是大名鼎鼎的主席,也是我们校队的主力,作为你的家乡人,我可真是骄傲。”
“我可骄傲不起,你才是高手,下午你的头球真是太棒啦!你平时是站什么位置的?你最崇拜谁?你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现在在哪里踢呢?我在球场怎么从没看到你?明天跟我们一起踢球吗?”
许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是整个下午他一直思考的问题,他期待着林茵给他答案。
他看到林茵虽然眼睛里仍然盛满笑容,但嘴巴已不再上扬,脸色也开始黯淡下来。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听到她小小声的应答“没有,没有……”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明天我不知有没有空,我得到图书馆查资料,我的作业还没完成”。
没有是什么意思,许杰有点发懵。但他仍不忘追上一句,“你晚上有空吗?我们再切磋切磋。”
他看到林茵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急于表明自己并无任何恶意并不想伤害她,他感觉到自己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可又怕又说错了什么。
他想离开可能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啦,晚上我得去家教,没空。”
这是最好的回答,对她,对自己。
“没事,以后我们再聊。”他听出自己有点如释重负的语气。
那是她跟他唯一的一次接触。
那天一整天她都感觉自己怪怪的,心慌意乱、神不守舍。前天晚上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织女跟牛郎相识、相爱、相离、相思,……,而织女,竟然就是自己。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
到了傍晚,宿管阿姨高声喊着“林茵,有人找,一个男生”。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到广州读书以来,从没有男同学找过自己,会是谁呢?
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大脑中掠过的是一系列的词语:高大帅气、英气逼人、玉树临风,威武勇猛,所有的这些安在他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她依稀听到对方问自己崇拜的是谁,怔住了,难道跟他说我最崇拜的是你吗?
他几乎每个下午都踢球,而她几乎是每个下午都看他踢球,开始,她是站在场外看的,像其他同学一样,但很多人都是随意看看而已,她则是一看一个多小时,不久她便不好意思一直站在那里了。恰好足球场对面是一片小树林,那里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榕树,树干粗壮,叶子茂密。发现了这棵树,她如获至宝,躲在繁茂的枝叶后面,一边看书,一边看他。
足球场上到处是晃来晃去不停跳动的人影,她可以毫不费力地一眼认出他,他喜欢穿红色的背心,他的红背心无比的亲切顺眼;她熟悉他的每一个动作,摆臂、起脚、快跑、耸肩、点头……,甚至在还没看完他的前一个动作时便能够预知他的下一个动作;慢慢地也懂得了一点点足球知识,拉球、定位球、凌空倒钩球、头球……她判断着他对每一个球的判断。
第二天下午,许杰依然在足球场上拼着命踢球,林茵依然在榕树上看着他拼着命踢球。林茵无法说明白,怎么能跟他在一起切磋足球呢?她根本就不会踢球。
那天许杰没有等到林茵,此后也没有等到,他曾尝试着再次去找她,但最后都没能成行。他太忙了,学业上的,学生会的,还有足球。而且,很快,他们毕业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他调进这所学校时,却意外地听到她的名字,还没碰到她已从人们口中得知她尚待字闺中。后来,很多次,他想跟她搭讪,谈他们的母校,谈她十几年前那美丽的头球,但她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他只好作罢。
这十多年里,林茵曾无数次无数次回想他们相遇的情景,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她依然清晰如昨;那是她人生中多么重要的时刻啊!
茵睥睨了一眼妮妮,哇,这个小妮子,刚刚初中毕业,什么时侯又蹿高了一大截,快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发育得也非常好,白里透红的皮肤,坚挺的双乳,微微翘起的滚圆的屁股,一切都像刚熟未熟的青果子,令人垂诞欲滴而又不忍咬上一口。
很少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慢慢地蹓跶,慢慢地观看,平时上下班都是匆匆忙忙,就是走在校道上,也是加快步伐,因为总觉得在外面停留的时间越多,被别人认识的机会越多,被指手画脚戳脊梁骨的概率越高,所以一般情况下她是不随便在外面停留的。
茵指着前面女人的漂亮发髻示意妮妮看,妮妮笑了笑,大前年最流行这个,大街小巷的妇女都弄这发型,茵惊讶于妮妮口中的大街小巷这个词而自己竟然于未知未觉。而在女人天堂,看着满世界的霓裳羽衣翠环珠钗锦帽貂裘衣香鬓影,可谓光鲜亮丽美轮美奂,茵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的大脑中突然冒出郭沫若的诗句: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
定然有/美丽的/街市。 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不是物品稀奇,而是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哪里呢?
其实茵根深蒂固地喜欢蓝色的衣服,在蓝色的天幕中,穿着淡淡的蓝色的衣服,好像跟天空融合在一起,人呢一点都不起眼,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这就是自己,希冀能隐藏于天幕中有如灰尘一般不起眼的自己。可是茵失望地发现,她根本看不到喜欢的颜色和款式。终于看中一件浅灰色的长袖上衣,妮妮却不屑一顾。
去年的剩货,买它干嘛。
茵注视着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妮妮又连连摇头。
小姑呀,这种颜色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你穿上这件衣服比老太婆还老太婆,穿不得穿不得。
跟妮妮在一起,颠覆了茵好多年的穿衣习惯,她真切地感到自己不但老了,而且真正的土得掉渣了。
在妮妮的慧眼之下,终于选中了一套乳白色的套装。
套装虽然今年不大流行,但不流行,恰好是最有看点,而且它的框架,正好掩盖了你的瘦削,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它适合你,不严自威,你看街道上,凡是穿套装的人,人们心底里都会先存有敬畏之感……
妮妮滔滔不绝,俨然一副师者形象。
细想之下,蛮有道理的。
这个小妮子,从哪儿学来的,一套一套的。
这哪有什么呀?
对了,小姑,我看我同学家好多的《瑞丽》、《女人扮靓》一类的书,你书架中一本这样的书都没有,我也似乎没看过你看这类书。
我没有,也没看过。茵如实回答。
就是,怪不得什么都不懂,我的好姑姑,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这样不是一个完全的纯粹的女人。
什么才叫纯粹的女人?茵还真的有点懵了。
妮妮发表完高论,直嚷嚷肚子饿了,茵喜欢中餐,但妮妮坚决要“麦当劳”,算了,就“麦当劳”,虽不中吃但毕竟中看。
刚刚推门进去,妮妮的手机便嘀嘀直响,竟是民哥,妮妮不敢接听,也不敢打过去,快速地发了一条短信,什么事?很快民哥便发回短信,老地方见。
妮妮不看则罢,一看吓出一身冷汗。
昨天跟民哥快乐之后,匆匆回家,忘了吃药,现在是什么时间?昨天是什么时间?现在是五点四十五分,昨天呢?四点半出门,搭公车,大约二十分钟,再步行,约十分钟,到达时,应该五点十五分。然后两人说话,说了多久?不知道,大概要二十分钟,那么是五点三十五分。
天哪,只剩下十分钟便超过二十四小时,怎么办?现在又是非安全期,怎么办?
别想那么多,赶快买药去,抬头对迷惑不解的茵说,小姑,我将钥匙忘在服装档,去去就来,边说边冲向大门。
这一带她很熟,拐过一个路口,便有一间性用品店。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站在柜台边一指,店主便立即明了她的意思,很快地拿出药。
还没跨出店门,妮妮已将药塞进喉咙口,就着唾液咽下去,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有点着落。不过,要完全放心,还要等到例假来的时候,真烦。
妮妮一离座,茵便看到在距她五六张桌子远的地方正晃着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庞,茵不自觉地将身子挪了挪,用脊背对着那个人,然后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嘬她的冷可乐,好像怕惊动谁似的。
其实不用这么慌乱,有什么可慌乱的呢?她觉得自己实在好笑,但还是顺手从旁边的书报架中拿出一叠报纸,让报纸将自己的脸完整地挡住。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用担心他会不会看到自己,不用担心他看到自己后该怎样跟他打招呼,是微笑还是开心一笑还是面无表情,更不用担心打完招呼后要不要过去搭讪。
妮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一屁股坐了下去,还直嚷嚷累死了累死了。茵的脸上写满疑虑,不过她疑虑的远不是妮妮所害怕的。
妮妮,你什么时候买的手机,我怎么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妮妮一回到家,便处理静音放在书包里或干脆关机。
上次模拟考试,爸爸奖励我500元买的。妮妮脸不红心不跳,她一直都是班中的干部,处理过许多棘手的问题,面对“纯洁无瑕”的小姑,撒点小小的谎言真是易如反掌。
其实她有这手机很久了,跟民哥好了之后民哥买给她的,手机令他们的关系迅速升温,从蹦迪到甜蜜的短信,到幽会到肌肤之亲。
他们幽会的地点首选是普通咖啡屋,里面除了卡座,还有几间包厢,所谓的“包厢”,只是用几块薄薄的简单的木板围成一个小屋,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下面的四周铺着简陋的木地垫。在这样的地方,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更别提叫出声了,一层薄薄的木板能阻隔什么声音呢?
第一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虽有些许厌恶,些许不愿,但很快便被身体里燃烧的熊熊烈火所驱赶,所以,妮妮仍然一次次地同意,一次次地让心灵和身体在充溢着蘼蘼之音和男人浓烈的爱意中纵情狂舞。
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早上,她一夜失眠,捱到六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可恶的闹钟催命似地响,头晕脑胀的,站起来,又躺下去,可再次睁眼时,已是八点,糟糕,第一节有课,再怎么弄,也得迟到,这是工作以来所没有的事,胡乱擦了把脸,便冲向学校。老远就看到教室前门站着一个高高的身影——许杰,那时,他还是他们的级段主任。这个时候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自己站的!她讪讪地跟他打招呼,讪讪地踏上讲台。
下课了,林茵心情极坏地回到办公室,拿起餐巾纸抹了一下桌面,桌子不脏,纸巾挺干净的,还可以再用,便把纸巾放在一边,准备废物再利用。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从小家里穷,什么都节俭。
坐在对面的胖姐瞥了瞥桌上的纸巾,然后低下头做事,没一分钟,又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那纸巾。
林茵正生自己的气呢,没注意到胖姐的表情,她也不是那种很会察言观色的人。
胖姐又一次抬起头来,发现废纸还在,便再也坐不下去,“哼”的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隔壁去。
隔壁本是他们年级老师开会的专用场所,后来的功能又增加为“茶话室”,没课又不用备课的人会聚在里边喝茶边聊天,放松心情。
今天呆在里边的人似乎格外多,胖姐一进去就发牢骚:“刚刚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人家一进来就把废纸乱放,也不高抬贵手扔进纸篓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装什么小姐样子,要我们伺候。”胖姐噘着嘴,说了一句,不解气,又说了一句。
“说谁呢?一大早谁惹你生气?”
“还有谁。”胖姐连名字都不愿提,用嘴往前面努了努。
年轻漂亮穿着入时的另一同事把头往外探了探,办公室没其他人,就林茵一人,她笑了笑:“又不是你一个人碰到过,我以前看了也很憋气,现在习惯了。”
“没办法,跟这样的人共事,就得学会忍受。”不知谁淡淡地回应。
林茵走到书柜拿作业本。书柜将办公室一隔为二,既可以放学生的作业,又可以把工作室和休息室分开来,互不干扰。
站在书柜边,可以清晰的听到里边的谈话声。
“什么毛病?还是优秀教师。”
“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要不,怎么会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
“谁说嫁不出去?人家是在钓金龟婿。”
“对,上次有人打听她的情况,对方条件蛮好的,局长,有权有钱,有车有房还有孩子。”
“这是旧闻,新闻是这——事——黄——了。”
“为什么另寻新欢?”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切。
“什么另寻‘新欢’?我们这位能算旧吗?”知情者不紧不慢地说,“听说见了一面,第二面就拜拜了。”
“为什么为什么?”好多声音,看来大家都急于知道。
“第二次对方邀请她到歌厅听歌,她劈头就问人家是不是那地方的常客,局长一听就拜拜了。也不想想人家局长整天听的是什么话,八字还没一撇就想质问人家。”
“大家有木有看一周立波秀,太精彩啦!”
“法国有个圣女叫贞德,咱们祖国有许多剩女,是真的......”
“......”
林茵一下子血涌脑门。
作业本差一点儿从手中掉下来,她觉得五雷轰顶,天晕地转,可是,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听到她们的谈话,她不能想象别人看到她站在书柜边听到她们谈话时,会是什么表情,难堪?不好意思?歉意?愧疚?这是万万不能出现的,她怎么能让别人难堪或者不好意思或者歉意或者愧疚呢?于是,她闭上眼睛,拼命摇了摇头,定定神,然后狠狠地咬紧嘴唇,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柜。
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像一座山塌下来似的,她趴到桌子上,想放声大哭,可嗓子发干,什么也哭不出来;想不哭,又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紧,快憋不住了。
许杰就是这时候跨进办公室,惊讶地看到这一幕的。他本想通知林茵到总务处领取学生身体素质检查表,见她这样,便轻轻地走开,帮她拿表去。
那个上午,林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办公室,怎么回到家的。
睡了一个午觉,然后,看着镜子中黯黄消瘦,憔悴不堪的面庞,她自言自语地说,大概这就是行尸走肉吧,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把自己弄得这样惨,值得吗?
所以,林茵特意淡淡地加上一点粉,淡淡地抹上一点口红。
下午恰好开年级会议,由许杰主持,本来是安排几个经验丰富能言善辩的教师发言的,他看到林茵下午跟上午简直判若两人,两眼焕发着光彩,便鼓励林茵发言。面对四十多双尖锐的眼睛,林茵一反常态,侃侃而谈,特别是讲了弗洛伊德的上司同时也是学术上的对手,患有歇斯底里症,故强烈否定弗洛伊德关于存在歇斯底里这种病症的学说的故事,在座的都噤声,包括上午的那几位老师。
窗外的木棉花鲜艳似火,林茵突然想起木棉花又名英雄花,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二天午休时间,林茵正在批改作业,许杰在茶话室大声喊:“林老师,请喝茶。”
这么大声的邀请,不过去是不礼貌的,林茵第一次在休息时间踏进茶话室,第一次跟一群不是很熟络的人近距离坐在一起唠家常,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有点不大自然,但坐着坐着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尔后,许杰一有空,便会热情地邀请林茵过去喝茶,林茵渐渐地习惯呆在那里,习惯听一群人说东道西,听他们讲美国的什么军事秘密,调侃什么男人必须吃喝玩乐,也八卦一下娱乐圈的男男女女.....
对那些说她坏话的人,一开始她是心存芥蒂的,不大愿意搭理他们,但久而久之,习惯了,似乎也不觉得他们的面目似以前那般狰狞,慢慢地也会接他们的话茬。偶尔想起,也会以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来为他们解释。
偶尔空下来,林茵也会蹩进茶话室,有时许杰不在,她就会觉得缺了什么似的。所以她总是很快便讪讪地出来,并且在心里期待着:杰呀,快快出现,快快出现。
一次,一位同事盯着林茵微笑地说,林老师,最近不错,气色好多了。然后众人都附和,对,话也多了,气色也好了。
林茵也很想说最近心情很好,但终究没说出来。多一话不如少一话,这是她多年以来的经验。若是说出来,人家肯定会接着说什么事使你这么开心,说出来听听。而这个年龄,这个状况,最开心的莫过于个人感情问题了。
不知怎么回事,大家的好话并没有让她的心情更好些,反而有点不舒服。
电视上那些画面太熟悉了,老婆跑到第三者单位,“啪”的一记耳光,继而是众人的围观,接着是一双双惊讶的猎奇的眼光,再接着是众人的交头接耳、指手画脚,她再也不敢想下去。
幸好,很快便是长长的暑假,他们不再那么容易碰上一面。生活又回复到以前,自己也回复到以前。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黑夜中,她睁着眼睛,平静地对自己说。
一万五,哈哈,不光是学费,还有三年的学习资料费、日常生活费用都不用向家里要……
拿到成绩单的时候,妮妮的脸全都白了,一声不响地回到家里,将成绩单递给姑姑,随口说了声气死了,然后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林茵瞄了一眼,不错嘛,稳上重点学校,虽说不是很理想,有点失常,但考试嘛,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能考上就是光荣完成任务。
但这个小妮子就是想不开,门也不开,饭也不吃,任凭林茵说什么好话都无济于事。
林茵其实不知道妮妮的心思,妮妮是气自己,气自己不争气,政治科比预计的整整少了二十多分。本来这份试卷非常容易,无论大题小题都练过,有的甚至练了两三遍,都滚瓜烂熟了,一高兴,脑神经便放松,边写边开小差,想到陈伟民所讲的笑话,想到一考完试便可以跟他粘在一起,越想越高兴,一高兴,便把两道大题颠倒起来写。
什么叫得意忘形,这就是得意忘形,蛮以为一心可以两用,结果白白丢掉二十多分,丢掉了区前十名的称号,丢掉了一年五千块三年一万五的奖学金!
气死了!气死了!……
现在知道什么叫南柯一梦、黄粱美梦,什么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叫臭美,什么叫自以为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妮妮将她所能想到的话都搬出来骂自己。骂完了,仍然不解气,拿起手机,摁出民哥,不等民哥开口,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然后狠狠地关上手机。
到晚上妮妮就从房间里出来了,还直嚷着肚子饿死了。林茵不禁噗哧一笑,一块石头落了地,赶紧给妮妮做好吃的去。
吃饱喝足,乘着小姑洗碗的空隙,妮妮躲进房间里给民哥打电话,民哥一拿起电话便一连声的赔罪,都是我的不是,我是人民的罪人,活该千刀万剐、油煎火烧、五马分尸……
民哥将妮妮带到一个歌厅,先蹦迪,帮她挥发掉身上所有的怒气、怨气,然后将她带到静谧的韩江江岸,这里,微风习习,吹拂着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说不出的舒服;青草混杂着鲜花的香气,轻轻地荡漾着,人的心情也跟着荡漾起来;月亮穿过云层,把自己的辉光和对岸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洒在江上,迷离而梦幻;跟它相照应的是民哥硬朗的侧脸,忒有男人味,特别是他耳廓旁边的一片胎记,独一无二,增加了脸部的生动性,不像校园里的那几个学霸,面无表情呆若木鸡。
“知道吗?关于胎记,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当一个人临终时,爱人流下的一滴泪若是落在他的身上,就会化为一块胎记。来生,凭借这个信物来寻找另一半,再续未了前缘。胎记无论是长在脸上还是其他部位,都是美丽的,幸福的。 不管今生是否能遇见那个人,至少在某个未知的地方有一个爱你的人正在千方百计,不辞辛劳的追寻你。是否,你就是那个不辞辛劳追寻的人。”
妮妮早就忘掉了二十分的痛楚,也忘掉了一万五千块的蛊惑,乖乖地依在民哥的身边,嗅着男人成熟的气息,听着男人成熟的真知灼见……
民哥就是这样令人迷恋,跟他在一起,可以忘记老师念叨的分数,忘记同学的琐碎磕碰,忘记小姑的关怀,忘记父母亲的叮嘱,忘记所有的烦恼。
结束指的是学期的结束,也就意味着假期的开始。一个多月的假期真的是让人一想起来就振奋不已,不过,林茵是个例外,她不像别人那样向往长假,甚至有点害怕长假的到来,长假一来她便失眠,整夜整夜地失眠,折腾来折腾去,有时天亮了才模模糊糊眯过去。
她和洁是中学时的好朋友,当时自己是从乡下考到县城的,在同学们中间,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又土,她觉得自己处处与大家不一样,而同学们似乎也以一种怪怪的眼神看自己,唯有眼前这位好友,她看自己的眼神跟看其他人的眼神是完全一样的,甚至有时还更亲切一些,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四年大学以后,她们又分配在同一所学校工作,那时学校离家远,大伙都在学校住宿,她俩住一间屋。到了晚上,老师们看书的看书,弹琴的弹琴,听歌的听歌,打牌的打牌,日子过得真是“哇噻”,滋润极了,这是她们经常赞叹的。
有好几次,她们到篮球场上散步,整个学校,只有偶尔几声蛙鸣,月光洒在校园里,校道两旁茂盛的木棉树、操场四周和远处的教室,都模糊不清,只有篮球场是光光亮亮的,像水洗过一样,她们就在那里轻轻地唱歌,轻轻地起舞。
“快点起来,大白天的,躺什么躺。”被好友这么一说,林茵还真的觉得不怎么疼了。
“记得吗?你在球场上念什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你还记得?”
“当然,我们背地里都称你愁小丫,整天什么寻呀觅呀,愁呀惨呀伤心呀。”
“那段日子我不觉得很愁呀。”林茵辩解。
“还记得陈伟民吗?”
“记得。那时他老是夸夸其谈,我们说他掉书袋,后来干脆喊他陈书袋。”
“对对对,就是这绰号。那时他总是到我们宿舍坐,我们猜测他准是冲你来的,有一次,我男朋友来找我,说他看见树丛中藏着一个人,他正想喊抓贼,看那背影有点熟悉,便没有喊出来,然后,我们俩下去,宿舍只剩你一个,我们下去后绕了半圈然后原路返回,恰好看见陈书袋在敲门,幸好没喊抓贼,要不真是笑话,为这事我都笑得肚子疼了。”
“那时你的琴弹得好,后来你去约会,人家问我,我都说弹琴去,他们得接着问,弹琴还是谈情?”两个人哈哈大笑。
“那时陈书袋对你蛮有情的,你干嘛一点都不动心。”洁又把话绕回来。
“不知道,也许我是绝缘体吧,不会导电。”林茵淡淡地回答。
“究竟是怎么回事?”闺蜜的眼里写着否定,她想说的是不是不会导电,而是电力太集中。
“一次误会罢了,那天大概是毕业班的模拟考试,两个半小时的监考,就那么傻傻地盯着,闷得不得了,我偷偷地踱出教室到走廊透透风,不期然他也在另一间教室溜出来,我被吓了一跳,然后相视一笑……”
“哦,原来他的那几句诗是有感而发:你璨然一笑,是墙角盛开的紫藤,我是千年的藤蔓,只为了看到你,永远的等待等待……”
“他的信都在右上角画上一串紫藤花,在左下角画一片藤蔓,我一看就知道是他寄来的。”
呆在另一个房间的妮妮隐隐约约听到姑姑和她的朋友的谈话,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如此传统乃至木讷的姑姑曾经有过这么浪漫的故事,她们究竟是在说什么人呢,真该好好见识见识。
“当然,除了他,我从没收到别的男的信。”
“那次他敲门之后,怎么样?你有没有跟他谈什么?”洁依然好奇,虽然事隔多年。
“我跟他说他不适合我。”
“就这样?”洁又失望又惊讶地张大着嘴,“知道吗?我们怕打搅你,不敢回来,我冻得直打哆嗦,穿了男友的棉大衣还是不行,结果第二天我们都感冒了。那时我是挺希望你们能成的,后来男友还说我们真是白感冒了。”
洁顿了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当时要是接受他,或许他就不用经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
“要是接受他,说不定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的人会是我。”
姑姑和她的朋友两人的谈话断断续续地落进妮妮的耳朵里,爱情为什么这么难呢?眼泪轻轻地从她的脸颊滑落,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窝里搅动,搅得她五脏六肺都不好受,她很想很想呕吐,但只是干咳了几声,什么都没能呕出来。
房间里的人谈得正起劲。
“竹马现在怎么样?”
“人家现在是家庭美满,荣华富贵。”林茵脱口而出。
洁口中的竹马是李叔的儿子,李叔跟林茵的爸爸是拜把兄弟,李叔年纪轻轻就过世了,留下还没成年的他。爸爸心疼他,总是隔一段时间便带他过来,有时整个暑假都把他留在家里,那时他们家虽穷,但地里有的是丰收的庄稼、新鲜的蔬菜,虽没有好吃好喝,但绝对饿不着人的。
竹马跟林茵同岁,小学读的又是同一级,两人的成绩都出奇的好,也许是成绩不相上下吧,两人经常肩并肩坐在一起学习,周围的邻居都向他们投来赞许的目光。
后来,他们一同在县城读高中,也许是长大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了。
然后他们一同考上大学,竹马读的是重点大学,林茵读的是普通大学,读大学的竹马很少回家,他总是利用假期去打工,但一回家肯定会到他们家,他好像已经把林茵家当成自己的家了。
大学毕业之后,竹马留在广州工作,林茵回到家乡,在广州工作的竹马每年都回来三次,一次是春节,一次是他母亲生日,一次是林茵的父亲生日,每次回来都能住上十多天,他从没把自己当客人看,每次回来他都抢着干农活,除草、施肥、插秧、收割,每一样他都做得有板有眼,好似真正的农民。
竹马到地里干活时,林茵便乐得逍遥,躲在家里看书,反正她该干的那份活有人顶着,竹马走了,林茵挑起扁担抡起锄头干活去;吃饭的时候,林茵也是等他们大伙吃完了才出来吃剩饭的。反正林茵是有书可看饭都可以不吃的,这是大家经常说的一句话。
很多次,透过篱笆上缠缠绕绕的叶子的缝隙,可以看到竹马跟奶奶、爸爸、妈妈、姐姐他们围在一起安静地吃着饭,多像一家人啊。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自己呢,林茵觉得自己的心跟天边的那轮落日一样一点一点往下沉。
那时洁老是戏谑,那小子有没有拿着竹竿当马骑来找你。
林茵很想说我的童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天真烂漫,但细想之下,小时侯他们确实玩过过家家,也确实很有趣,只是生活让她感受到更多的是苦难和自卑,这种苦难和自卑已远远地湮没了那稀微的趣味,如果不是洁提起,它已随时光一起远离。
小时候,在家里她排老三,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他们那里有句俗话,“公嬷疼大孙,父母爱细仔”,这句话一点不假,哥哥有爷爷奶奶疼,弟弟有父亲母亲宠;姐姐呢,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在小孩当中她是最说得上话的,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林茵都是站在哥哥姐姐弟弟的后边。她清楚地记得,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她去参加城里一个亲戚的婚礼,那天的人好多好多,大家的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妈妈和弟弟走在前边,她和爸爸走在后边,快进大厅的时候,妈妈把弟弟抱到身上,她突然有点怕,爸爸就在边上,她伸出小手,找到了爸爸的大手,她将自己的小手放在了爸爸的大手上,爸爸的大手好宽大好温暖啊,她幸福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公主一样接受所有在场的大人和小孩注视的目光。
可是,爸爸突然看到久违的朋友吧,他甩掉了她的小手,大踏步地走向大厅,走向亲戚朋友们,他头都没转过来,他看都没看自己的女儿一眼。
她愣住了,呆在那里,她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样走到爸爸妈妈身边的,只记得当她经历了苦闷害怕惶惑徘徊等情绪终于站到爸爸妈妈身边时,爸爸妈妈压根不知道这一切,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女儿有那么几分钟并没有在他们的身边。
这件事她从未对谁说起,好多次面对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面对他们日渐沧桑的脸庞,她想她应该忘记小时侯这一幕,可是她发现她越是想忘记她的脑海里越容易出现这一幕。
这些洁能懂吗?出生在城里的洁,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怎能理解自己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气,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我昨晚看电视,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说单身男性要远远高出单身女性”洁突然提高八度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打破沉默。“大龄男青年多得是,咱一抓一大把。哈哈。”
“切,我还能剩到家啊?看把你急的,我会把自己嫁出去的,你放心吧。”
“就你呀,我还真不放心。对了,我差点把这次来的任务给忘了。你还记得上一次介绍的那个人吗?”
“记得,就是那个局长呗。见了两面,便不想再见了。怎么啦?”
“他姐姐让我打听打听,说对你印象蛮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林茵撇了撇嘴,停了一下,才说;“让我考虑考虑,过段时间再说吧。”其实刚才躺着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找个人嫁了,不管爱不爱,不管什么什么,只要是男人,只要能令她不再受这种苦就行。
洁该走了。
林茵很是惆怅。
妮妮也很惆怅,今天该是例假的时间,怎么还不来,一向都很准时的,气死了。
一进门,林茵瞥见一个陌生的姣好的身影,然后看见一只大手正小心翼翼地沾去女人肩膀上的一根长发,旁边还有一个小孩,五岁左右,长得挺好的一个。 竹马来了,还带来了老婆和儿子。 在毕业后的第三年,那一天是父亲的六十岁生日,吃饱喝足后,姐姐悄悄地问竹马,处对象了吗?也老大不小了。 竹马红着脸说,还没呢,城市人太娇贵,爱不起。 姐便说,我们家林茵也还没对象。 谈话之后,竹马找到林茵,那是早上八点多钟光景,院子里开满一朵一朵粉红色的牵牛花,迎着初升的太阳,璨然绽放,竹马的脸像这花一样粉红粉红的。 “姐姐跟我说,说你还没有对象。” “哦。”林茵在家里一向话不多。 “其实我应该看出来,你整天呆在家里,做家务,照顾侄子,很少有人来找你。” “是吗?不过,没对象不等于心中没恋人。”林茵的语气极为生硬,她一直都很温顺的。 竹马整个人一震,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沉默了许久,他还是低声的开口,“这么说,你心中已经有了恋人?” “是的。” 再一次长久的沉默。 “那祝你,幸福。”他身影比声音消失得还快。 那一次,他意外地只住了五六天便说单位有急事必须回去。
林茵一一礼貌地和众人打招呼,然后特意跟竹马的老婆寒喧了几句,摸了摸小孩的头,小孩好奇地用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她受到感染,一改大人的腔调,小声小气地问小孩的年龄,但突然觉得别人会不会以为自己很假,便缩回了手,静静地呆在一边,虽然她的话语和动作都是自然的,发自内心的。 站在一边,眼球便不能不受竹马的老婆的吸引,她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大地方来的,一举手一投足,透露出一种从容自信的气质。她穿着裙装,恰如其分地包裹着她娇巧的身材;她的皮肤很白,这让她又多添了几分文雅;她的五官端正,似乎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出来;她的话语,包括她的气息,都是小小声,柔柔的,像丝一样。这个女人不错,林茵打心眼里喜欢她。 她这是第一次来,每年父亲生日,竹马无论多忙都会来祝寿,但只是他一个人来,每次都推说老婆工作忙孩子太小。但林茵心里清楚,他那是怕自己尴尬,怕自己难堪,但今年为什么带他们来呢?今年她就不尴尬不难堪了吗?也许自己已经老到不尴尬不难堪的年龄吧,林茵在心里嘀咕着。 热热闹闹地吃完午饭,刚坐下来喝茶,隔壁二婶的小孙女便癫癫地跑过来。 “小姑姑,奶奶说好久没见到你,请你过去喝茶。” 二婶是蛮疼自己的,林茵站起来便要走过去,姐姐紧跟着也站起来,两个人便一块过去。 “茵呀,是你吗?快进来,快进来。”二婶的声音依然那样亲切,那样疼人,林茵感到一丝丝的暖意从心底里蔓延开来。 屋里除了二婶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男人。 “来来来,这是我的亲侄女,叫茵,在城里教书,这是陈伟民。” 二婶还没介绍完,两人已经同时“啊”地叫出来。 “你们认识?”二婶很惊奇。 “是,大学同学,后来又分配在同一所学校。”许是主人的原因吧,林茵首先反应过来并淡淡地回答。 “时间过得真快,他乡遇故知。”陈伟民轻轻地吐出这两句话。 “你怎么会在这?”林茵冲口而出,但一出口立即便后悔了,因为她脑子里突然模模糊糊地窜出一个词:“相亲”。 陈伟民没有立即回答林茵的问题,而是引导众人将目光投向电视,显然他觉察到林茵的不自在。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交通事故,陈伟民非常自然非常镇定地敲开话题:这是前天晚上的事,也真是邪门儿..... 陈伟民的解说丰富而精彩,比电视上广播员干巴巴的几句话有趣多了。 他们很愉快地消磨了接近一个小时,姐姐一直愉快地看着陈伟民,而二婶也一直愉快地看着他们,在笑话的间隙,林茵也会禁不住哈哈笑起来。 陈伟民的手机唱歌了,他愉快地起身告辞,愉快地离开二婶家,经过院子时,他依然愉快地请大家留步。 妮妮在房间里正在同表弟表妹们打游戏,她似乎听见熟悉的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也似乎听见某种熟悉的声波传进耳朵里,但她的注意力终究很快又回到游戏上。 陈伟民一离开院子,姐姐便抢先表态:不错,有文化有修养,聪明能干,长得也可以。 二婶也赞同:又没有什么拖累,自己开了个小加工厂,还是能赚一点的,年龄上正好相配,现在结婚,正好来得及生孩子。 二婶和姐姐一唱一和,林茵站在一边不知该不该插嘴,她觉得站在她们面前,自己似乎不是三十多岁,甚至连十五岁都没有,她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怎么样?茵。”二婶意识到林茵的落落寡欢,突然想起她才是主角。 “不知道,好像很别扭,况且以前认识。”林茵嘟嘟喃喃地说,面对长辈,她没办法将过去的事情抖出来。 “我们都认为他不错,条件也颇相宜,正想将你的电话号码拿给他,你别再磨蹭了,转眼就四十岁了。”姐姐很决绝地说,完全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味道。 林茵不知道该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二婶家,刚才一进门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林茵和妮妮吃完晚饭便回到城里。累了,都回房睡觉去。 林茵的心里有很大的谜团,陈伟民这些年风风雨雨,起起落落的,肯定也结交了不少女人,怎么还没结婚,还是单身狗一个……
妮妮也是,翻过来睡不着,翻过去也是睡不着,烦死了,她走到客厅,想倒杯水喝,例假依然没来,明天要不要到医院检查?天一亮,一定要告诉民哥,让他拿主意,上帝啊,让例假快来吧,别吓着我……突然从姑姑房间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妮妮好奇地停下脚步。
“茵呀,吵醒你们没有,本来要等到天亮才打给你,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打吧,我要告诉你的是,陈伟民回话了,他说对你的感觉很好,希望交往下去。我说,这人真的不错,这次你可千万别错过。” “姐,你知道吗 ?你知道人家的过去有多复杂?你知道他跟多少人好过?”林茵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岁的人,有可能是一张白纸吗?没有过去那才是不正常呢。这次可是二婶千托万托才托人给介绍的,前村有好几个女孩都抢着要呢……” “可是,我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不踏实……” “你也不小了,单论年龄,你是竞争不过人家的,好在阿陈伟民看中你是有单位的,还有啊,你在城里有房子……” “可我一看到他耳边的胎记就心里很不舒服,挺恶心的。”林茵终于找到不喜欢陈伟民的托词。 “什么胎记不胎记的,拜托,你已经三十好几了,这年龄,找一个头婚的不容易,一不小心就得落个二婚头,到时候,一结婚立马升级为后妈……你看看人家李叔的儿子,现在多好,每月的工资就一万多,当初要是听我的,现在就好了,要什么有什么,都怪我们家没这样的福气……”姐姐越说越生气。 “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听你的吧。”林茵感到自己很累,她想睡了。
什么什么? 胎记?
民哥?
陈伟民?
站在门边的妮妮,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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