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
十年之后，她和他又见面了。
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候，为了见他，她会跑去男工宿舍，坐在楼梯台阶上，等待与他偶遇。她甚至豁出面子，脸对脸，亲口对他说，要嫁给他，要跟他过日子。他支支吾吾说，这不合适，她傻傻地追问为什么不合适......最后她还是死了心。
她很快就嫁了人。他在县电视台为她的大喜点了歌，可是她和丈夫都没看到，因为当时没钱买彩电，点歌的事儿还是从邻居嘴里知道的。两口子辛辛苦苦，勤俭持家，日子萝卜白菜白米白面地过去了十年。丈夫给她买了个1000多块的诺基亚，没过多久，她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听到电话里他的声音，她的心居然又怦怦地跳了。鬼使神差地，她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福感，瞒着丈夫，去见他。
见面的地点和十年前一样，在两人间的男工宿舍里。他已经不在这家矿厂，上班时间，依然能够借来房间。不再是他住过的那间房，但所有男人的摆设和以前没有两样。两边靠墙摆着两张床，床上的铺盖半新不旧，可以随便坐。她和他各坐一边。
四目相对，她努力摆出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你媳妇是干啥的？”
他说：“开了一个小小的化妆品店。”
“她开化妆品店，你怎么还是这张老脸啊？”
他笑一笑，问她：“你现在干什么？”
她说: “现在，在和你说话啊。”
他笑一笑。
“你在家做什么？”
“相夫教子，点瓜种豆啊。”
“点瓜种豆？点哪里种哪里？”
“当然是地里，难道会去天上。”
“他对你好不好？”
“要是不好，你还能为我出气啊？”
她挑衅地看着他。他笑了笑，不说话。
她莫名其妙地有点儿生气，他如今说话再也不支支吾吾了，是被别的女人调教的结果吗？
望着对面别人的老公，她在猜那个“别人”在干什么。
他眉目含情望着她，她避开他的眼神，却一眼瞥见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双大手，居然比自己的小手还细腻。其实也不是他的手太细腻，而是自己的手粗糙。她有点儿难过，低下了头。
他从对面挪过来，坐在她身边。他拉她的手，她把手拿开，掏出手机来双手握着。他抚摸她故意扎了暗色头花的马尾辫。发梢没有神经，她坐着没动。
他轻轻说道：“你还是老样子。”
“我以前样子老吗？”
她比他大一岁，一岁的年龄对她来说像是一条河，她费了好大劲才趟过去，他给她的却是难过。现在，她又趟回来了。但“无怨无悔“这四个字，一直敦敦实实地在她的心里坐着。
不过，怀着女人的一点自私，她希望他后悔。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空间狭小，似乎限制了空气的流动。远处的村庄隐隐传来几声鸡鸣狗吠，几乎细不可闻，却又异常清晰。她想起自家院子里的十几只鸡和那条温驯的小黑狗。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俩人惊了一跳。他看了她一眼，并不避她，镇定地拿起手机。
手机那头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听得很分明：“你妹妹要走了，你回不回来？”语气显得很是烦躁。
他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没空儿，她们想走就先走吧。”
随即，他挂了电话，将半新不旧的手机扔在桌上，像要表现什么似地说：“老婆子的电话。”
老婆子？她在心里偷偷地乐了一下。她站起身说：“那你还是赶快回去吧。”
“没事，我们在我妈那儿说过话了，我妹妹跟妹夫一块儿回来的。”
她又欠身坐回去。
他说：“我现在混得也不好，总是想起你......想以前的事……想起来就想哭……”
她想听他说这样的话，但是又觉得他有点假。她哭过很多次，背着人偷偷哭。他没哭却要说出来。她皱了皱眉说：“要怎么样才算混得好呢？你有工作，你老婆开店，你们儿女双全，挺好的。”
“老婆子把钱看得很重，眼里只有钱。我妹夫开饭馆，好不容易张一回嘴，她一口拒绝。我哥出狱，我偷偷给他钱……”
她低着头不说话，摆弄握在手里的手机。
沉默半晌，他问：“你还记得理科班那个女生吗？住在矿区，不爱说话，叫什么名字？”
十年不见，他见面居然打听别的女生。她冷冷地说：“你和人家一个班，你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其实她知道。理科班在文科班隔壁，班上有个矿区的女生，虽说只是工人家庭，也比农村来的孩子洋气多了，穿漂亮裙子，爱唱歌。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女生呢。跟他有关的一切，她都记得。她清楚地记得，文理科分班之前，自己坐在他后排，看着他宽宽厚厚的肩膀，粗壮的胳膊把上衣袖的缝线都撑开了，她很想帮他缝上。但她知道缝不上，那不是缝缝补补能解决的问题，他需要一件更大的衣服。
她还记得他和自己一说话就脸红的样子。他转过身来，红着脸说：“咱俩换个位子吧，我个子高，坐你前边会影你明儿。”她说不用，影住明儿更好，就不用听讲。
她打算学文，把理化作业都递给他，要他替做。他做得比他自己的作业还认真。后来分班了，临别时，他红着脸偷偷握了握她的手……
现在她是一个双手粗糙的村妇，他是国营工厂的技工，有一双白净细腻的手。她能说与现在相比，她更喜欢那个暑假下煤窑挣学费的黑炭头，那个把上衣撑开了缝的农村小伙吗？
她突然转过头盯着他，急促地问：“你打听人家做什么？”
他愣了一下，说：“她跟我借了500块钱，十年了，没有还。”
“500块钱，值得你惦记十年？”
“你知道我当时一个月多少工资吗？200块。”
“你没有再见过她吗？”
“见过，在车站。她怀里抱着小孩，我张张嘴，没法喊。我忘了她叫什么。”
忘了？她怀疑他撒谎。她听女伴说起过，他坐在她后排，偷偷摸人家的辫子。
她不由地想起他大专毕业回来的那一年，进这家国营矿厂做工人，需要一大笔押金，她瞒着父母给了他1000块。她当时在鞋厂打工，累死累活一个月才100块。就在她表白之后，他把1000块钱一分不少地还了她，那1000块钱里甚至还有几张10元的零钞。他是费了多大劲才凑够了这个数啊。就是那几张10元的零钞让她彻底死了心：他不想因为钱和自己有任何纠缠。
她默默地看着手里那个崭新的诺基亚。
他问：“你看什么呢？”
她说：“看时间，不早了。”
他用眼神使劲地挽留她，那是她喜欢的眼神。
“你能借我5000块吗？我想包点活儿。”他轻轻地说，仿佛那是一句情话。
“不能！”她没想到自己回答得这么干脆。
“我不会亏待你的……”他眼里似有泪花。
她没有再看他，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做饭了。”
走出男工宿舍的大门，她哭了，然后删了他的电话。
语网织补，草木自号织婆。村人称呼王豪杰他妈。生于中原大地，骨子里透着中原人的质朴和纯粹。烧火、做饭、女红。也读书写字下田。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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