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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
文 | 风景
听雨
风起，秋渐浓，草木又旧了几分。恰赶上雨声不绝，声色缠绵，仿佛带着久远的古意，踩着诗的韵脚，款款而至，给秋平添出几分幽深的情韵。
雨多半落在夜里，先是细声细气，纤纤弱弱地样子，如小家碧玉般，不惊不急，又文静，又娇憨。也不多扰，累了，就歇在院里的树梢上。推开门，头顶疏枝横逸，轻摇，抱成团的雨滴哗然而落，掉到脸上颈间，湿濡濡透着凉，顿觉清气可人。
也有那样的雨，时缓时急，像个怨妇，抽抽噎噎一声三叹。恰逢听雨的人正在等一个归人，她就那么一会儿站在窗前，凝眸望远，一会儿坐在沙发上，胡乱地翻几页书，再叹一口气，又走到窗前，又坐下，来来回回，几多期许，几番思量，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雨一滴一滴的落，像某个人的心心念念，一起一落，在夜色里生出无尽的凉。
雨有时也会露出狰狞的一面。远处风声大作，乌云翻卷，一瞬间，犹如万马嘶鸣般疾驰到近处，容不得你多想，便劈面而来。这雨让人惊悸，她拽紧被角把自己裹在里面，身子依然瑟瑟。恍然间，他走近身边，握住她的手，手那么凉，凉的像冬天里含冰的水，蚀骨。捧起，轻轻放到唇边，呵口热气，慢慢揉搓，那么轻，那么柔，像用尽了一生的爱恋。她迷蒙的睁开眼，轻问一声:你来了啊？他也不多言，只淡淡笑着，看着。其实她知道，她是不需要答案的。于是，闭上眼，在这汹涌的雨夜里，安然睡去。
少年听雨，自有一番雀跃的心境，常常在雨夜思乡怀远。所怀之人在他乡，必然眉宇清朗，风骨简静，面色有恬淡的清气。相隔八百里秦川，共约天青色等烟雨，夜来画船听雨眠。如此说来，他乡就不远了，只在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听雨在夜深处，情不知所起。一张泛黄的信纸，打开，纸上似有雨声漫卷。写一封信，写上所有的牵念。念深浓，落笔轻柔。“愿你此生都被尘世温柔相待，不惊不扰，喜乐安稳。”蝇头小楷，一笔一划，郑重而缓慢，欲装进信封寄于你，却没有你的地址，不觉莞尔。推开窗，念给路过的雨听，若有一日，雨抵达你在的远方，风打青衫雨沾巾，那些我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雨都替我说了。
雨夜同样适合告别。南窗外，秋雨一滴一滴的落，落在屋檐，又滚落在屋檐下搁置的瓦罐里，声音清越，凌冽，透着无限的凉意。这凉里浸着从容与沉稳。就像人生，一路走来，一路告别，一颗激越的心，早已掠过炙热与泪水交织的年轮，那些曾经轰然而来的情怀，渐渐臣服于岁月的凉。真是凉了，不知不觉，时光易把流年抛。
少年听雨歌楼上，
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
江阔云低，
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
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
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喜欢蒋捷的这首词。多年前读时，只觉得有种忧伤的美，如今再读，却是不一样的况味。单单一句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只听的人，淡了，远了，仿佛风声雨声，一切都消散了。一个人就那么痴痴地醉在雨里，哪还管什么山河岁月，流水光阴哦。
一生都在听雨。少年听雨，雨声环佩叮当水潺潺，喜悦欢快。壮年听雨，雨丝缠绵雁声悲切，是闲愁。而今青丝染秋霜，再听雨，雨声轻柔声声慢，也无萧索也无怨。
许东林说她四十岁是微老。“微老应该是凉的。像银杏叶子在秋风里刚刚泛黄，黄得还未透，还不厚，还没有在阳光下耀金。”
这样算来，我应该比她更老一些。这样的老又是什么颜色呢？是草尖上的秋色，染着霜样的白和青红，是苍郁的老，还未曾萎掉。
这老是恰恰好的老，浅一寸是青葱，老一寸是仓皇，是季节的浅秋，是岁月里的微凉。人生也只有在这样的秋里，熟了，稳了，与自然浑然一体。喜欢这样的老，把自己老成一株枯荣随缘的草木，一泓安静的水。
老了，静了。也只有心静了，闲了，才能听出雨声里别样的况味。 这雨里生着烟，生着孤清。一滴滴，漾在浅秋，要多美有多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