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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原创】春寒料峭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老  街文 | 春寒料峭


街角里面住着一段旧时光。


街道北边是"东大村供销社",一溜瓦房,东西走向,屋内的面积很大,没有隔断,很长,靠北的墙面和东西的墙面全是悬空的货架,下面是落地的柜台。摆的是日常用品、烟酒糖茶以及罐头糕点。门旁还有两口大瓦缸,一口装的是酱油,另一口装的是白酒。售货员叫刘喜武,四十岁左右,不像寻常庄稼人,皮肤不糙也不黑,表情很单一,少笑,一副呆板骄傲模样。替妈妈打过酱油,“多少?”“一斤。”他接过我的酱油瓶,插上漏斗,另一只手用一个带着长把的白瓷缸在酱油缸里舀一下,黑亮的酱油浮起泡沫,他迅速地把酱油倒到漏斗里,顺着漏斗,黑色的液体流到瓶子里,这一下就是一斤了。我真想试一试。

如果妈妈带我买东西,刘喜武的脸上就有点笑容了:“李老师,买什么?”“给孩子买篦子。”他从柜台上抓出一大把任妈妈挑。那时候小孩儿的头上会生出虱虮,篦子齿又细又密,能把头上的虱虮刮出来,如果再在篦子上缠上纵横交错的细线,效果会更好。这时,又进来一个人,刘喜武的眼神越过她的头顶看门外,我听见妈妈说:“二舅妈来买头油吗?”是同村的远房舅奶,长得很矮也很丑,总是满头的卷卷,卷卷上油腻发亮,能流出油来。她拿来一个一拃高的小玻璃瓶,瓶子里还有一棵带着两片绿叶的布质红花。刘喜武面无表情,把她的小玻璃瓶灌满带香味的红色液体,我看见里面的小花抖擞起来,在晶莹剔透的头油中晃着,真好看呀!


货架上的食品种类很少,吃的就是蛋糕、绿豆糕以及水果罐头,喝的就是果子露、麦乳精、汽水。寻常日子没人吃这些,买了就是用来送礼,糕点称完售货员会用黄裱纸包好,再用纸绳正反扎成十字形,留出一段纸绳可以套在手指上拎着。我对这些吃的一点不眼馋,奶奶会“掐算”,常会有人带着这些礼品求奶奶“看日子”,那些糕点其实不好吃,一股子化肥味儿,海棠和山楂罐头也没有家里树上摘下来的味道好,果肉被煮成死丁丁的,用糖水浸泡后更失去了本身的滋味。但妈妈会给我们买汽水,一角钱一瓶,回家冲鸡蛋水喝,生鸡蛋打在汽水里一点也不腥,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有一段时间,我和妹妹每天中午都能喝到。


“铁匠炉”在“供销社”的旁边,老铁匠的具体长样忘记了,很黑,胡子很密,穿着一件黑色老旧的皮围裙,胳膊上套着黑套袖。小屋里有一个高大的炉子,炉子里烧得旺旺的,老铁匠把铁烧得通红透亮,然后拿出来锻打,一些日常用的农具会在他手下诞生。铁匠炉的门口有一个类似单杠的架子,上面悬着两根皮带,这套设备是给牲口“挂掌”的。我时常看见需要挂掌的马被束在那里,一只蹄子高高悬起,老铁匠拿来u型马掌和铁钉在马蹄子上比量着,然后钉起来。遇到暴烈的畜牲是需要力气和技巧的,马大概会疼的,总要挣扎一会儿,还有的要长嘶乱叫。爷爷告诉我,像马、驴、骡这些圆蹄动物必须按时挂掌,否则蹄会受损而致残。“穿钉挂掌,穿钉挂掌。”奶奶在给我穿鞋子的时候会在我的小脚上拍几下,边念叨边帮我把鞋子穿好,我便想到被钉上铁掌的牲畜,脚就像被谁挠了一下。


再往东就是十字路口了,马车、“大胶轮”、“手扶式”、“四轮子”,会在这里通过,也是我上学必经的路口。有一次快迟到了,从北面路口开来一辆“四轮子”(小型拖拉机),看着还很远的样子,我便飞快地奔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四轮车”像风一样呼啸而来,我听到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盖向我,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趴在车底下了,头顶是黑压压的机器。司机腿都吓软了,我从车底下爬了出来,海蓝色手缝布衣上蹭了些黑色的机油,毫发无损。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若无其事地上学了。
 
学校就在十字路口的西面,两趟砖瓦房和两大间南北厢房。每个班级的窗户底下都有一个花池子,春天的时候老师会带着我们种花,种下步步高、凤仙花、格桑花、大小蜀葵......花籽都是头年秋天留下来的。学校的面积其实很大,除了教室就是长而阔的操场了。三年级的时候,来了一位牛姓老校长,曾经是妈妈的老师,清清瘦瘦的,看上去威严庄重。开始搞绿化,建了大花坛,砌了花墙,修了甬路。转年春天买来一种叫“小扫帚”的观赏秧苗,每个孩子发一株,按照学校要求栽种在相应位置上。小扫帚开始的样子纤纤弱弱的,有点像我们吃的茼蒿。慢慢长成圆圆的半米左右高的球型植物,毛茸茸的,翠色欲滴,可爱又好看,像谁特意修剪了似的。这一年的夏天我们的校园成了大花园,我们像蜜蜂一样在栽满花草的甬路上穿梭。这一年我们的学校――莲花乡东大村小学,被评为全乡镇最美校园。那个总背着手在校园内踱步的老校长,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中午我带饭,冬天的时候教室里生着炉子,每到第四节课带饭的就把饭盒放在炉子上热着,老师在讲课的间隙会替我们翻饭盒,以防下面的饭糊了,菜香味儿会从炉子上飘出来,我们便没心思上课了。妈妈给我和妹妹带的是咸鹅蛋,一人一半,吃完饭就吃妈妈给我们带的水果,家里园子的,妈妈在秋天的时候把果子装在小瓦缸里贮藏着,可以一直吃到放寒假。

那时所有的老师都很年青,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叔辈二婶,她穿着一件淡青色旗袍样上衣,上课的时候我看见她领口上晶莹的扣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牛――小牛。”“牛――小牛。”我的目光移到她教鞭指着的汉字,跟着她读起来。老师中我也有叫二嫂的,其实她比我妈妈的年龄还大,只是辈分小。长得浓眉大眼,高高大大,据说是城里媳妇。听奶奶说那一年二哥说不上媳妇,有人出主意,画个浓眉大眼的女子放在枕头底下枕着,当年城里知识青年下乡,媒人给二哥和下乡的二嫂牵了线,居然成了。娘家人瞧不起二哥,很少来往,二嫂的浓眉总是锁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前两年听闻二嫂跳楼自杀了,而且是在女儿家自杀的。我就是不明白,自己一把年纪了,儿女们都成家立业过得不错,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我仿佛听见了二嫂高大的身躯从四楼重重摔在一楼车棚上的声音,何苦来?何苦来?


放学了,顺着砂石路,路过街角,路过一大片稻田地,我回家了,我的回忆也到家了,我看见妈妈还在家里烧着炕,等着我吃饭呢。


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旧时光哪些是当下了。所有的日子都会变成旧时光的,我仿佛闻到了旧时光的味道,过去,当下和未来有区别吗? 
作者简介
春寒料峭,东北版文艺妇女。懒散,随性,不精致。大儿正读初中,小女未满两岁。糊糊涂涂混日子,快快乐乐过生活。
人间草木投稿地址:2054324561@qq.com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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