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唠叨的王婶
● ● ●
《爱唠叨的王婶》
无名
爱
唠
叨
的
王
婶
王婶是我家的邻居。
我家是小区的“新住民”，搬来时间不长，王婶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小区“原住民”。
搬家那天，我的初中数学老师来帮忙，在院子里碰见王婶，他叫了一声“姐”，俩人都没有停步，擦肩而过的当口，相互递了一句寒暄。乔迁新居，一切都乱糟糟的，我一面跑前跑后，忙得鸡飞狗跳，一面想着从此要面对完全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不免有点惶惶不安。听得老师那一声“姐”，我就像暗夜迷路的人突然看到远处熟悉的灯光，确定了大致的方位，心里踏实了不少。
但住下来之后，我跟王婶却一直没什么交往，倒是跟别的邻居慢慢熟络起来。直到一天下午，我听到急切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是王婶。她左手攥着一双袜子，见我开门，左手的袜子快速交到右手，唰地伸到我面前，高亢尖利的声音说：“你家的袜子……”
我早晨洗了一大堆衣服，刚晾好就起风了，袜子肯定是被风刮下楼了。我赶紧接过来说：“是王婶啊，搬家那天见过你，我们单位王老师是你弟弟。进来坐，进来坐……”
进了屋，我把袜子顺手搁在沙发上，让座倒茶。
她也不坐，只顾兴奋地说：“你跟我弟一个单位，你一搬来我就知道……你看，这么好的一双袜子，怎么能让它掉在地上不管呢？钱是不容易挣的，有钱也不能乱糟踏，你说是吧？既然袜子晾在阳台上，会有风的，就要注意看着，你说是吧……”
“是，是……您喝水……”
她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茶杯，嘴里没停：“要不是我好心给你捡上来，你不是白失了，你说是吧？我这个人就是心好，人嘛，心就要好，你说是吧……”
我连连点头：“是，是，谢谢，谢谢，您说得对。”
“不是谁都肯给你捡的，你说是吧？.现在帮助人的人少得很了，都有自己的事，谁愿管别人？你说是吧？要不是你认识我弟……”
我那天正患感冒，刚服了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王婶一串连珠炮似的“是吧，是吧”，高亢尖利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嗡嗡直响，我呆呆地看着她快速变动的嘴型，只觉得眼皮发沉，头皮发炸，头痛欲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小区对信息的敏感和信息的传播速度超乎我的想象，那天之后，所有的邻居好像一夜之间都知道了我家袜子被拯救的事件，也知道了我跟王婶的这层关系。有人就好意提醒我，王婶不是一般人，最好少招惹她。至于她怎么个不一般，好心人却支支吾吾，没有下文。
在我看来，袜子事件说明王婶是个好人，热心，仗义，就是嘴巴唠叨一点，那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至于说到她工作上的事儿，我刚搬来就听说了。王婶原来在一家鞋厂上班，不知咋回事，跟同事闹不和，以至于动手打了几架，她扯掉了对方的头发，对方撕破了她的嘴巴，于是她就赋闲在家了。后来她又做过几份工，都没有超过三个月便打道回府。但工作的事情，能证明什么呢？
袜子事件之后，每次见到王婶，我都热情地打招呼，有时还停下来聊几句。聊了几次，我发现不对劲，因为她一打开话匣子就刹不住。后来我只要远远看见她，就赶紧装出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打个招呼快速离开。
王婶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对我依旧热情不减。一天早上，我在街头小店吃早餐。王婶先我一步吃完，她掏出零钱，一边数一边朝我这边看：“我替你付了吧，唵？咱们一院的邻居，别太生分的，唵？” 那一声“唵”拖得很长。
我急忙说：“不啦！不啦！我一会自己来。谢谢啊！”
王婶好像有点生气了：“你看你这个人，咋那么认真的，没个意思的。就一两块钱嘛，我就付不起了？”她右手攥着零钞，在空中画了个弧，停顿了片刻，又朝我晃了晃：“就两块钱的事，我给你付了吧！唵？你可别客气，唵？只要人处得好，钱不钱的算个啥。”然后一个大幅度的动作把钱递给店主：“我替他付了，你收好！”
就在我们相互客气的过程中，店主接钱的手伸了缩，缩了又伸。
王婶走过我身边时，在我肩上一拍：“给你付了啊，一会可别忘记了多付一回！唵……”
早餐付钱的事情，再次证明了我的判断：王婶是个好人，热心，仗义。
但日子一久，我慢慢发现，王婶很孤单，她一个人单独住一套房，几乎没见过来往走动的亲戚，小区里也没什么人跟她交往。我突然想起，搬家那天，我的数学老师忙完之后就走了，没有去看她，那次之后也从没见他来过。
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让我不胜唏嘘。
王婶本来有老伴，有儿子儿媳，有个女儿，还有个可爱的小孙子。她老伴退休前是某个清水衙门的小科长，为人实诚，和善寡言。女儿见人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从小讨人喜欢，已经成家，住得不远。儿子憨了一点，念书没长进，但忠厚勤快；儿媳是王婶亲自把关挑的，模样亮晶，聪明贤惠。小两口都给人打工，肯下力，人缘好，混得不错，收入也还算厚实。按理说，到她这个年纪，应该是老头相伴，儿孙绕膝，家庭幸福，可是她却孤孤单单。老伴虽然没有离婚，却长住侄子家，只偶尔回来看一眼。儿子和女儿来看她，也是放下东西就找借口急急忙忙退身走了。
按小区邻居的说法，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婶爱唠叨，不但爱唠叨，而且高声大气，说话难听。有邻居绘声绘色地描述她从前在家里数落人，有时絮絮叨叨，有时嘟嘟囔囔，有时声色俱厉，有时声泪俱下。数落的内容，从小时候打破了瓶耳到如今折断了勺把，从以前头上生过癞疮到现在脚上长出了鸡眼……据说有一次，王婶对着儿子指手画脚，滔滔不绝地“是吧”“是吧”，她那从不回嘴、憨厚木讷的儿子忍不住冷冷地顶了一句：“不是！”她噎得几乎背过气去。
王婶在邻里相处时的敏感和强悍，小区里更是人人皆知，她的名声甚至传到了隔壁小区。王婶争强好胜，而且心思细腻，善于琢磨。她能通过别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眼神，甚至走路的姿态，看穿一个人，从中追寻到敌意、祸心和阴谋的蛛丝马迹，并千方百计地寻找时机迎头痛击，打得人措手不及。据说，小区一百多户，过半的人家都被她讨伐过了。
这么看来，我似乎低估了“唠叨”这个毛病的杀伤力。但我还是确信王婶是个好人，她热心，仗义。每次见到她，我依旧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寒暄。不过有时候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孤单、佝偻的身影，心里就涩涩的。
责任编辑/潇湘虫鸣
制作/盈盈
作者简介
无名，又名丰山石，陕西汉中人，教师。粗简淡泊，略带点侠气。于日子的琐屑里，偶尔抬头，望望天空，想点东西。
人间草木
投稿地址：2054324561@qq.com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