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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嫂子(二)

墨垢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现在,嫂子就躺在我旁边,脸颊消瘦。小巧的鼻子,突兀的高耸。

嫂子说,狗蛋,没想到你能赶回来看我。说着,嫂子的眼睛湿润了,急促地吸了一下鼻子。

我说,嫂子,好好养病,什么也别想。想吃什么,给我说,我买给你。

嫂子说,啥也不想吃,我没几天了,你还是别来了。我这病,不好。

嫂子继续说,病了后,什么也不争也不想了。清清静静的,一个人想一些过去的事,也挺好……狗蛋,你不会看不起我吧?我不是个好女人。我脏,我有过好多男人。

旁边的恋社堂哥急促地嘟囔说,病糊涂了,胡说什么呢,看狗蛋笑话!说着,从怀里惶惶急急地掏出烟锅,蹲在了桌子腿边,用缭绕的蓝烟,笼罩了胡子拉碴的面孔。

恋社哥,是庄里的窝囊人,而嫂子,在家里则是实际上的一家之主。

恋社哥脾气蔫,在人前不会说来回话,又没有手艺。在以前,家里的日子过得甚是凄惶。恋社哥最怕的人是老村长,老村长当年在庄里,既当牲口伢子,又拳脚厉害,能踢能咬,是个霸道角色,更是个恶人。可惜,儿子没有继承老子的伶牙俐齿和凶悍霸道,老实得像个榆木疙瘩,三脚都踢不出一个屁来,我们都叫他面瓜。面瓜整年整年被老子撵到外地的建筑工队上出苦力挣钱,只有在正月里,才能看到他在村里的阳坡上,一边听闲人说东道西,一边翻着厚嘴唇憨笑的身影。

村里人都说,村长给儿子娶的媳妇,实际上,是儿子用的时间少,老子却用得最频繁。

老村长是村庄里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皇上,很多年轻媳妇,都曾经是老村长宠幸过的嫔妃。在村子里一年四季闲人不断的牙岔骨台上,老村长唾沫横飞肆无忌惮地宣扬他与很多女人睡觉的起因经过和细节,是我们村庄里常见的一幕风景。

当然,老村长占有过的女人,都得到了好处。或多或少的,或明显或根本看不出门道的。

老村长四处宣讲他的艳遇和风流史,不避辈份,也不避小孩。在饲养站的场院里看露天电影时,和一大群老光棍小光棍闲扯,叼着黑粗雪茄的村长,对裤裆总是湿嗒嗒散发着腥臭的二歪说,二歪,你个瓜怂,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十六七的小伙子,算是白活了……过来,老叔给你出个主意,让你享上一回男人的福……等你姐睡着了,我跟你说,你就用你身上最硬的东西,去戳碰你姐尿尿的地方,你姐骂你打你,你都甭理,知道吗?……

二歪是村里的傻子,只知道出死力气干活,话都说不完整。

二歪的姐姐叫小旦,人长得好看。姐弟俩父母死得早,两年前,姐姐找了个上门女婿。女婿是塬那边的山里人,脾气犟,又长得人高马大,天王老子也不怯,但还是很疼小旦的。

小旦女婿,在村里,是老村长不敢招惹的厉害角色之一。

就有一晚上,老村长摸索到小旦家里表示殷情关切和周到慰问,竟被那汉子端着猎枪,追出了二里地。枪口喷射出的细铁沙,打在了村长屁股上,一下子揭掉了大裆棉裤的一半。村长光着屁股,在草垛中钻了一夜,第二天都不敢回家。

在村长的怂恿下,二歪兴高采烈地回家了。第二天,人们看见二歪早早就在村巷里转悠,头上覆盖着几个青紫的肿包。二歪前言不搭后语地向人们诉说了昨晚的经历,差点让村人笑掉了大牙,成为村庄荤段子里又一个盛传至今的典故。原来,二歪晚上回去后,绞尽脑汁地想,终于发现,自己身上最硬的地方,就是脑壳。老村长给自己出主意,是用最自己身上硬的地方,去碰姐姐小便的地方。于是,二歪就在姐姐的屋外,俯蹲下身子,一遍又一遍用额头撞击姐姐放在墙角下那个结着一层白色尿垢的尿盆,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碰得鼻青脸肿。

村人们笑过后,都说老村长又骚又坏,纯粹是头老骚猪,肯定不得好死。于是,大家在背后,都不叫他村长和他的全名了,叫他骚猪子。大人叫,小孩也这么叫。提着马扎晒太阳的老汉说,骚猪子他爹怎么几天不见啊,不会是把伙食帐算了归西去了吧;手里拽着小孙子的老太婆们说,骚猪子又从供销社推回了一辆飞鸽自行车,新格铮铮的;小媳妇说,看,骚猪子又领着翠花去县城看病去了,再不看,就给面瓜把亲兄弟生下了……你瞧那腰身,笨得像辘轳;大姑娘说,那骚猪子的眼睛像长虫,冷冰冰骚兮兮得怕人;放学的路队上,伙伴们和我说,骚猪子家的彩电真好真清晰,没有一点雪花……咱们好好念书,等将来挣钱了,买它一台狗日的彩电!

那天,我和恋社哥哥,赶着八头黄牛,走在把村庄一分为二的沙石公路上。

我愿意和恋社哥哥亲近。因为漂亮的嫂子是恋社哥哥的老婆,因为恋社哥哥从来不对小孩恶声恶气,总是见人嘴一龇,露出一口黑牙,笑得两颊上皱纹波涛荡漾。还因为他勤快,两家的八头牛合并在一起后,一人在后面赶,一人在旁边的庄稼地畔堵截,轰轰烈烈地赶到山里。到了山里,我可以躺在草丛中睡觉,我可以看闲书,我可以上树摘核桃,把青涩鲜嫩的核桃吃得嘴唇发紫,指头乌黑。我知道勤劳朴实的恋社哥哥必定会把我两家的牛,用心经管得规规矩矩,吃最肥嫩的青草,吃得肚子和脊梁一样荡漾起伏。

那天,太阳毒得很。照在公路旁的小河上,小河像聚集了光线的放大镜一样刺人眼目;照在黄土堆上,黄土堆竟像金子般绚丽生辉;照在两边的豌豆地里,豌豆叶子绿得仿佛渗出了黑油,仿佛能听见豌豆荚争先恐后的爆裂声。但实际上,绿葱葱的田地里,没有丝毫细微的声响,蚂蚱躲在阴凉处聚敛起了绿翅膀,蟋蟀在地下幽深的洞穴里,正惬意地闭目养神。

恋社哥哥手搭凉棚,眯起了眼,对我说,狗蛋,那是谁啊,自行车骑得恁快,像风里的旗子一样欢!

我也在强烈的阳光下,眯缝了眼,朝前望去。

来人骑在自行车上,像骆驼骑在羊身上。没有风,但黑色的衣襟,却像蝙蝠一样张成了两个扇形。

我说,看那大头,肯定是骚猪子。
 
 恋社哥哥说,可不敢胡说,狗蛋。按辈分,你要叫骚猪子叔哩……噢,不是骚猪子,是村长。小心村长打烂你的嘴。

我说,我叫他个锤子。

说话间,骚猪子骑着自行车已经冲进了牛群。一头小牛犊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地跳下几个坎塄。老母牛急切地哞哞着,快速地奔向坎塄,去追随去劝导它的儿子。

来人真是骚猪子村长。酒糟鼻子红得像涂上了猪血,阳光曝晒下,满身的酒气,熏得人鼻根痒痒,想接二连三地打喷嚏。

村长说,恋社放牛去啊,好好放。今年的烤烟,你们家承包吧!

恋社弯着腰,在胸腹前惶惶地搓着两只手说,村长啊,你没喝醉吧,村里能干的人那么多,我不合适吧。村长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不合适,而是极其的不合适!但谁叫你老婆水那么大呢,而且叫床声还那么动听,像开春时的野猫哼哼,哈哈哈……这巴掌大的地方,还是老子说了算!……那年轻乡长,是个坏怂么,灌得我头晕眼花。现在,我醉得能把男人当女人,能把女人看成五大三粗的男人。

骚猪子村长豁开了牛群,唱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球毛向两边”,在阳光下,和熠熠生辉的自行车轮,渐滚渐远。

一路上,恋社哥哥和我都没说一句话。

路旁,烤烟硕大无朋的叶片在阳光下绿黑得像妖魅,霸占了田间小道,逼迫得旁边瘦高伶仃的玉米枝干和叶片,黄得憔悴。

公路两边,就是乡政府树立的烤烟样板田,大片大片的烤烟,黑沉沉得骄横跋扈。地头边的土坯烤烟楼,像日伪时的碉堡,成了村子里最高最逼人的景致。那些年,承包烤烟,让村子里那么两三户人家,钱包鼓得和婆姨的大屁股一样招人眼目。

在山坡上,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睡觉。

当我一觉醒来,红红的残阳搁在西山肩上时,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恋社哥哥正在踢着一块狰狞硕大的黑石头。一边踢一边重重地说,哎,你把我气死了,你把我活活气死了!终于,恋社哥哥,把鞋踢上了三米高的半空。于是立即坐在了刚才饱受脚踢的大石头上,嘴里吁吁着,把黑脚丫举到了眼睛下边,仔细地检查摩挲,呼呼地呵着热气。

我的心里,懵懂又清醒的,好像突然间明白了男人和女人。一下子,竟莫名其妙的,产生了对嫂子前所未有的恨意,一股既痛心又酸楚的――恨意!

我呆呆地望着对面山崖上一簇簇被斜阳染得红里透紫的山丹丹时,恋社哥哥慢腾腾地走到了我面前说,狗蛋,村长真让我家承包烤烟啊,村长还真心长啊。你个碎怂,以后可在不敢叫人家骚猪子了……狗蛋啊,村长说的叫床,到底是啥意思呢?好像是一种声音吧。我懒懒地说,等我回去后,给你在字典上查查,或许能找到答案……

嫂子家,这一年承包了五亩烤烟地。

嫂子天没亮就起床去地里,天黑麻麻时,才回家。

嫂子是个爱美的人,去地里时,穿着粉红的上衣,屁股一扭一扭的,臀部随着腰肢的扭动颤颤巍巍的。到地里,嫂子就立刻包上了灰不拉几的头巾,换上了宽大暗淡的旧衣裳。我常常看见,嫂子穿着那件粉红如桃花的上衣,踏着夕阳的余晖,袅袅地走在荡漾着金波的小河旁,挽起袖子洗脸洗手,挽起袖子的一双胳膊,在阳光下反射着细腻白瓷般,温润柔和的光芒。

那几年,嫂子烘烤的烟叶,每次都是烟站验收的一等品。

那几年,村长常常在夜幕降临时,打着酒嗝,披着黑上衣,脚下凌乱地踢着还没归巢的公鸡母鸡,出现在嫂子家的门口。村长说,恋社,去我家帮你嫂子铡草。铡完了,把牛圈里的牛粪挖起来,拉到大门上。

于是恋社哥哥,在村长家里,干得浑身热气蒸腾,脸上白一道黑一道。

当恋社哥哥回到家门口时,却总是发现,门被里面反锁着。村庄里的人都说,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恋社哥哥会坐在门口柏树的遮蔽下,一袋又一袋明明灭灭地抽旱烟。

终于,门开了,村长佝偻着腰身,用右手捶击着后腰,步履缓缓地走出了大门。

恋社哥哥很快从柏树后面站直腰身,走了出来说,村长再逛逛么……这黑灯瞎火的,你走慢点。老杏树旁边的涝池里,淤泥被娃娃们摔得到处都是,滑得很……

那几年,嫂子家的两个儿子,逐渐长大长高,长得像嫂子一样双层眼皮大花眼,脸上红处红白处白。而且难能可贵的是,念书聪明,在班上成绩遥遥领先。大的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小儿子,则刚上初中……


(未完待续)


主编/一叶荻花   责编/春妮   制作/一叶荻花


墨垢


本名梁云荣

网名路边的树

甘肃平凉人


作者简介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至今依旧在乡村小学教书。熟悉并喜欢着关于村庄的一切:残垣朔风、草木牲畜、种着庄稼的父老、还有扛着铁锨的刘亮程。喜欢一边无所事事,一边游手好闲地过凡淡日子。闲暇之余,就喝几杯淡酒,翻几册闲书,想一些可爱的女人,想一些关于村庄的陈年旧事。如果身子不是太沉太懒,就在纸上东拼西凑絮絮叨叨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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