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常种地/十口儿

老常种地

 作者|十口儿

“爹，你今年多种上些绿豆，饭店收。”老常的儿子刚从太原回来，带着行李和一副锅灶，他是个三级厨师，一进小院，带回一股葱花味。

老常也才下地回来，正在杂乱的小院里躺着瞑目，没有接茬，他是种地把式，向来瞧不起儿子是个“做饭的”。儿子怔了下，一脸失望，他以为老常会像往常那样兴奋地追问：哪家饭店要?要多少，家里还有玉米要不?然而，他爹只是挺尸似的躺着，半天，才十分不屑地冲着儿子哼了句：“我不会种，你找别人种去吧！”

儿子知道他爹又犯牛脖子了，使劲瞪了瞪眼睛，”咣“一声把行李和锅灶扔到一边。自从常大妈走了以后，他们爷俩经常尿不到一个壶里，谁也瞧不起谁来。擦了一把脸，儿子来到院里，故意斜溜着老常：“你不就会种个地么，还等着八台大轿请你啊?要种，就给人家种好，不要跟以往一样，跟不着时代，种米米掉价，种面面赔钱。”

老常腾地坐起，张眼骂道：“滚你个混球，老子不会种，要种你种去，跟不着时代?老子种地也比你做饭伺候人强!”

儿子反击道：“不做饭，要你种地的干啥，饿死?”……

这爷俩做饭的，种地的就又吵开了，直至老常弯腰抄起鞋来，儿子才捂着脑袋跑了，边跑边喊：“有本事你就别种，大不了我不回这个家……”

 等下次回来时，儿子见老常已选好绿豆种，并收拾农具，便也知趣地没吭声，拿了一堆厨艺资料去厨房练手了，家里总算是消停了几天。

记得刚过完年时，儿子曾想去进修中级厨师，他果断拒绝了：“三十不学艺，老大不小的，还学啥？学到天也是个做饭的。”其实呢，是老常见今年关停了许多“楼堂会所”，厨师没那么吃香了，去学做饭，还不如跟着自己种地，老常最信一句话：人勤地不懒。只要你肯下功夫，地里就能打出粮食来，就有饭吃。

绿豆属耐旱农作物，农民中有“旱绿豆，涝小豆”的谚语，这东西也怪，耐活，但想种出好绿豆，也没那么容易，地过旱了不行，涝了更不行，期间的施肥、除草半点也不能马虎，老常这次挑得是冀绿5号种，出苗早，开花结荚长，产量非常高。

一场春雨过后，老常的四亩绿豆苗率先冲破泥土，绿蓬蓬地映成一片苗海，煞是喜人，而其他人家的绿豆才刚种进去呢。为了和儿子赌这口气，也让儿子看看种绿豆的收成，老常早晚精心照料，比伺候老伴时还多出些功夫和耐心，出苗十多天，绿豆已然窜到一尺多长，苗木葳蕤逼人，村里见了都啧啧夸奖。

儿子有时从培训班回来，在地头一看这几亩好绿豆，连他也动了心，甚至愿意放下身子，父子俩一起在地里忙活上一阵。看到儿子肯下地了，老常语重心长地说：金饭碗银饭碗，不如祖宗给留下的这个土饭碗。儿子也不搭话，只顾低头干活。
 

等七月中旬，绿豆成熟后，超大的产量和累累荚果，邻居张歪脖看得十分眼热，他隐隐约约知道太原饭店订货的事，于是过来试探着道：“常大伯，你这几亩绿豆可真不赖，咱村多少年来的头一家啊。这么些年，要说种地，我最服的还是您。”说着，伸手摘下一颗豆荚，掰开数了数：“照这样，亩产下不了四百。是个价钱。一年种个二三十亩绿豆，也能干一干。听说太原订货了？”

老常虽然知道他是眼热，但被他恭维得心里舒坦，就接过话茬说：“拉到太原也没用，跟不上时代啰！如今城市人难伺候，你种出好庄稼，人家偏看不上，说是要绿色环保不上化肥不打农药的。屌，不上化肥不打农药试试，种出的绿豆还不都瘪瘪瞎瞎啊？可说不定人家就喜欢个烂的，你有什么办法？”

张歪脖嘴撇了几下，哼了一声，歪着头没说话，心下却道：“你也就是能骗个我，喜欢瘪绿豆烂绿豆，你地里咋不种瘪的烂的去？”

其实呢，这四亩地里，老常还真偷偷留出一亩来，弄了个绿色环保的，只浇粪水肥，化肥和农药一点没用，要得就是纯天然，虽然产量会低些，可现在流行这个，价钱兴许能多要呢。

院里绿豆都装了车,儿子特意炒出几个菜犒劳,老常抿了口酒,他向来对吃饭不很讲究，但这次，已品尝出儿子的厨艺不可小觑,假如正如人们所说,父子俩一个开饭店,一个种地,似乎也行。可等最后老常熬了绿豆稀饭时,儿子忽然道:“爹,这个绿豆不错,味道正 ”

“吓!你不知道?这是咱家最烂的夹山绿豆,和玉米混种的,你怎么能说这好? ”老常看了一眼装车的绿豆,盯着问道,儿子若有所思道: “我就觉得这个味儿错不了,比那些绿豆强……”

老常遂打消了儿子开饭店的念头,往太原送绿豆时，他坚持要亲自去一趟，按惯例，开门的生意，老常想摸个路数，看看市场。

太原这两年变化很大，他几年没来生疏了许多，骑了辆电动三轮，东转西转，问了几次路，才找到柳巷。

柳巷是太原最繁华的地方，也是时尚男女的伊甸园，吃、穿、玩、乐，美女云集，街上的帅男靓女们玩累了、逛够了，来食品街，享受一下山西最富有特色的美食。

他从柳巷穿到食品街时，正是最火的时候,整条街上林林总总的韩国烧烤、日本料理、泰国风味和台湾小吃，一股股香味扑向蜂拥的人群，但他很看不上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好像和儿子做菜时雕个花啊,码个造型啊差不多,一点也不实在，就说那个烧烤店，竹签上孤零零穿了几只豆角、或是豆腐干什么的，一串就要好几块，那不是吃人吗？哼！他回过头再看看自己货真价实的绿豆，更增添了些底气。

他要找的这家饭店在食品东街，叫：特色绿豆会馆，是专做资深吃货们的生意，尤其玻璃柜展出的几道特色点心：“绿豆芙蓉面”、“绿豆千层糕”、“梦幻绿豆饼”，光名都蕴含着食欲，仿佛听听名，就有品尝一下的冲动。

老常来到门口，赶上门前正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进店就餐，厨房就设在门脸上，一帅哥和美女正并排娴熟地往大铁锅里削面，两人刀分阴阳，面托上下，削在空中形似柳叶、连绵不绝，如一对鲤鱼般追逐着往锅里跃，这绝活叫“鸳鸯刀”，讲究一男一女，刚柔并济。而那位美女不知有意还是碰巧，每削一刀，鼓鼓囊囊的胸脯都会跟着一颤，晃动着窗外许许多多在意不在意的目光，单凭这股浪，多远都能把人拽过来。  

老常很不服气这些花拳绣腿的卖弄，设想着假如自己开这饭店，一定要找几个干净利落的伙计，大师傅要四十岁以上的，饭桌上摆着小葱、老姜、腌蒜、香菜等十几味的调料，再端上一大海碗的绿豆面，一碗原汁面汤，实实在在的好饭，这里的队一定会排得更长！

 因为预先电话沟通好了，从里边出来个服务生，把老常领到饭店的后门。原来前村张六家大儿子是这饭店的经理，严格说的话算是二老板吧，但说话能算数。

张经理四十多岁，全身干净利落，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行家，他指挥打杂的将绿豆统统搬到库房，解开麻袋，随手抄出一把：颗颗翠绿晶莹，皮薄粒大，是上好的绿豆！

“这个全按五块五算，从这边过秤”张经理把手一挥，这宗交易就算成了。

“五块五，你说？”老常失望得嗓音都变了，这与他的期望尚有很大的差距，这绿豆，在市场上零售价能卖到八块，按村里的收价也在五块，要前几年“绿豆逗你玩儿”的时候，他家最普通的绿豆甚至都卖过十块，怎么绿豆种好了，价钱反而掉得这样厉害？

 “常叔，我和你说，这个价已经是给得你最高了。”张经理看着老常的眼睛，随手从库房的另一角抓过把绿豆来：“这是前几天从河南进的，您看看，不比您的差多少，我们只给五块钱。”

“五块钱，能种吗？”老常狐疑地问。
“当然能种，人家那边都是机械种，产量高，一年能两熟，”

老常忽然想起准备的纯天然绿豆，可张经理说二者区别不大，因为先前那个绿豆已经是照顾价了，所以也只能按那个价走。

张经理的话彻底让老常死了心。

“咦！这个绿豆倒可以”张经理眼尖，发现电三轮车上另有半袋绿豆没拿下来，便解开也抓出一把来。

“这是夹山地里的烂绿豆，做添头用的。”老常无精打采地答道。

“尖头？”张经理没大听明白，但他分明对这些烂绿豆很感兴趣，先闻了一遍后，拿出一颗放在嘴里品尝，老常忽然记起那会儿子曾说过，这个绿豆味更醇，比好绿豆还强。

“常叔，你明年就种这个绿豆，我能给七块，有多少要多少！”

“你要烂绿豆？”老常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常叔，这不叫烂绿豆”张经理微笑着给他解释道：“这种山绿豆皮厚味浓，来咱们绿豆特色饭店的，就是要得这个味儿。”

”哼，味儿 ！要都种这个绿豆，那点儿产量，你给十块钱一斤，也得饿死。“

老常回到村里后，第一件事就是托人把儿子送到太原城最好的一家饭店，继续学厨师。

主编/制作：林一苇   责编：林一苇

十口儿，名克，又名问斜阳。国企建筑单位，随工程四处漂泊。温饱之外，收获颇丰，时常沉迷在所经历的故事中不能自拔，偶尔出来吐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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