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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西瓜||温约红

温约红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西   瓜

文||温约红



七月的太阳像一个大火球,把人烤得外焦里嫩,溽热积在体内不能发散就是上火。我这火也噌噌地冒,口舌生疮,脸红目赤,就想吃块西瓜清清火呢。要是能冰一冰,可就更爽了。不用吃,只想一想,不争气的哈喇子都流脚面上了。


顾不得酷热,上街去买西瓜。买西瓜的人不少,许多人对这个包皮货不识就里,看来啥都有自己的一套学问哦。挑瓜讲究要一看二敲三掂,花纹清晰瓜形周正,声音闷沉份量较轻的绝对是好瓜。


我挑了一颗硕大无朋的大西瓜抱回家,迫不及待一刀劈开。嚯,咱挑瓜水平也非同凡响,红艳艳的沙瓤哎,这瓜肯定是赛蜜般的甜。然而越吃越没味,不禁大失所望。极大的落差,令人心情沮丧。是啊,现在的瓜果,那里比得上以前,整个一银样蜡枪头,看着漂亮,却不中吃。都是化肥惹的祸,人们单一地追求产量,大量施用化肥,造成了瓜果量大质差的局面,品质自然差了一大截。


       记得小时候的瓜,可真甜哦。吃瓜时,父亲将西瓜放进大缸,去村头水井挑来凉水浸泡。我和弟弟妹妹三个人动也不动地趴在缸沿上,眼巴巴地等,等绿颜色的瓜皮颜色愈发绿沉,渐渐有了雾气蕴于西瓜之上,像刚采摘下来的水果上的果粉一般,如此就恰到好处。父亲捞出西瓜,我们一阵欢呼。父亲早已磨快钢刀,我家的菜刀大而沉,父亲叉开双腿,执刀下斫,好一个刀切绿沉瓜。但凡切瓜,刀一定要快,力道一定要狠要准,这样才不会破坏西瓜的沙性和脆性。沙甜冰爽的快感恣意冲击着我的感官,我甚至连同瓜籽也一同下咽。





最值得怀念的还是少年时的看瓜岁月。瓜将熟之时,人们都在田间地头搭一窝棚,防人偷食。说是防偷食,但只要有口渴的路人张口,主人就会呵呵笑着说:这是赶集去啦?手下也不停,说着话,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已经抱在怀里,咔嚓一刀下去:来尝尝,瓜果梨桃,这都口头货,谁还走露天地去了?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嘴里汁水四溢:这瓜,绝了。


       年年暑期,我家看瓜的任务都是我来完成。每当夜幕降临,我就坐于瓜田当中,看空中萤火虫,一晃一晃地在眼前飞过, 心里默默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我和满园的西瓜们以地为席天为幕,枕着虫鸣入眠。蛐蛐们是胆小的歌唱家,它们藏在某一个黄艳艳的西瓜花后面浅吟低唱,若有风吹草动,便戛然而止。我生怕惊扰了它们,常常会保持一个姿势去睡觉。



        那时候六叔是队里的瓜把式。他曾被大队委派去农校学习,他家里有各种玻璃瓶子以及手动油动的喷雾器。他教会大家种植早熟西瓜。他让社员们在地里撒植大量的土粪,并在追肥的时候买来油渣施在瓜田,我们队里的西瓜会比其他队的早熟而且品质极佳,西瓜年年都会卖给县城里的一些大单位。我咋都想不通,那时看公家的人咋个个都那么器宇轩昂,令人望而生畏呢?他们开来的东风大卡车我们都没有见过,我们最多就见过大队里的链轨拖拉机。狗们追着汽车不停地狂叫,五大三粗白白胖胖的司机下车来狠狠地踢了三叔家的黑狗一脚,黑狗呜呜地叫着飞快地逃跑了。你瞧,连狗见了城里人都害怕。


卖瓜的日子是我们队里的大人们的好日子,对于我们小孩也是。卖完瓜后,瓜地就会向我们开放,我们一窝蜂地跑向满地狼藉的瓜田,运气好的话,会捡到隐藏在茂密草窠里的大西瓜。另外我们还向往一种野果,我们叫它黑柿儿,一抓儿一抓儿地,漆黑奇甜,吃多了拉出的屎都是黑色的。那时不知道它的学名叫啥,后来我才知道它叫龙葵。


 英子是我忠实的跟班儿,她是六叔的女儿,梳着两个小辫儿,脸上有点淡淡的雀斑。她常会对我说,大蛋哥,我们去割草吧。又或者说,大蛋哥,到我家去摘枣吧。还会说,大蛋哥,我家的石榴熟了,我妈给你留了一个。她叫我大蛋哥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她在叫的时候不会笑。有的人,比如社教,我的这个外号就是他取的。那年我掏出小鸡鸡对着父亲养的蜜蜂撒了一泡尿,愤怒的小蜜蜂狠狠地叮了我的小鸡鸡,我的小鸡鸡就像充了气一样肿了起来。社教看见了就给我取了这个外号,他经常坏笑着叫我大蛋娃大蛋娃。


我们小时候性子野,经常会到地里去偷瓜。看瓜的润生爷是个特别忠于职守的老头儿,就是他的孙子张备战也休想吃上队里的西瓜。我前半辈子就为两个女孩子偷过西瓜,其中一个就是英子。我飞速地跑进瓜田,摘下一颗大西瓜,顺手扔进地头的水渠里。水渠里的机井水清凌凌的,把翠绿的西瓜推向前方。西瓜滴溜溜地一路翻滚,我和英子就跟着西瓜一路小跑。西瓜籽儿还白呢,我们不管这些,酸甜沁凉的西瓜真是美味。那时的英子很馋,白瓜籽粘在脸上也顾不上擦下来。若是别人一定会笑她吃相难看,但是我却不会笑话她。



那一年,也是队里最后一年种瓜。那是因为卖瓜的时候,伤了大家的心。不知是哪个厂子的领导,司机叫他翟科长。但是我们不会说普通话,我们把翟发贼的音。贼科长听了就很生气,他只允许我们叫他科长。他的腰带上插着一把手枪,黑漆漆的,却闪着一丝蓝色的光。一个黄色的枪套牢牢地裹定了手枪。这把枪吸引了全队孩子的注意力。我们跟在贼科长的后面,张备战小声对我说那枪至少有十五斤重,小孩子根本就拿不起来,并且说他是听他参加过抗美援朝的爷爷说的。我们就十分敬仰那个插枪的贼科长,并一致认同他一定是个英雄。贼科长一手拿着一个瓶子,里面装着黄黄的像马尿一样的液体,另一只手甩手一枪,“当”地一声打下一只斑鸠,看得我们目瞪口呆,我们立马就把他当作邱少云黄继光一样地崇拜起来。


因为有领导,所以队长安排六婶管饭,六婶就烙了油馍。贼科长吃完赞不绝口,就送给了我和英子一人一件礼物。英子是一个金黄色的弹壳,我们叫做炮铜。我的则是一个弹头,我们叫做铅哇哇。他看到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枪,就拔出来让我摸,那把枪果然很重,不过我用两只手能提起来。他看着我笨拙的样子哈哈大笑,还问我为啥叫大蛋娃,又说我的蛋倒不大,却是个名副其实的黑蛋。按理说我应该恨他才对,但是我又刚刚收到他的礼物,确实恨不起来。


那年瓜倒是丰收了,可是价钱奇低,队长算了一笔帐,每斤一分二,贴陪大了嘛。全队大小齐动员,肩挑手提,过磅的时候贼科长却要一分钱打开算。队长来气了,猛地将一个大西瓜摔碎在车旁,看见民情汹涌,贼科长拿出英雄本色,临危不惧,刷地跳上车厢,一只手便摸向腰间。六叔赶紧制止了队长。


最后贼科长们开着车扬长而去,队长怒气仍未消散。六叔劝队长好汉不吃眼前亏,并给大家说他当年在金水沟参加武斗时,亲眼所见的事,那枪子儿打爆个人头就像队长刚才摔破的西瓜那么容易。于是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队长甚至摸了摸自己的头。说完后,六叔重重地骂了句狗日的。六婶说,城里来的人都不是好人,大家不要忘了知识青年偷鸡又偷人的事啊。我问六婶人怎么能被偷呢?六婶说,碎仔娃,赶紧滚蛋。
 

六叔是队里最有主见的男人。 六叔索要的彩礼令所有想提亲的人知难而退。 他最后把英子嫁给了他曾经骂过的城里人。英子远嫁宁夏中卫,据说得到了一大笔钱。


英子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可是六叔仍然会兴高采烈,逢人便说自己终于把农民这个黑锅卖掉了。


那次英子回来,我和她说,备战种点儿西瓜,咱们去他家吃。英子说,还是算了吧,中卫石缝里都会长出甜西瓜来。


我想破了脑子也想不通,英子为啥突然会变得如此冷漠呢?

主编/制作:林一苇   责编:风景

作者简介

胡杨:又名温约红,70后直男,非著名作家,诗人。家住陕西渭南,名字婉约,形容粗鄙。以务农为生,胡乱写字,胡乱种地,胡乱喝酒。作品散见于《麦穗》、《山菊》。著有长篇《和地瓜有关的故事》。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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