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深||孟庆华：东京街头的流浪者
文
/
孟
庆
华
东
京
街
头
的
流
浪
者
第一次见到她，是我们搬到青山以后第二年的春天。
记得那天，我走出青山车站检票口后，在台阶不远的拐弯处，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侧面飘过来，那声音明显的底气不足，不停地念叨着：吃饭。吃饭。
我好奇地循声望去，一个身穿黑呢子大衣，敞着怀，蹲坐在水磨石台阶上的女人。正用愧疚的怯生生的眼神，讨好地望着我。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吃饭吃饭。”
在日本，她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乞丐，抱歉，日本人几乎不用“乞丐”这个词来形容流浪者。他们把这些人，称为无家可归者。而主动与来往客人搭腔的无家可归者中，她还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呢。
我不由下意识地打量起她来：大衣里皱皱巴巴的裙子已经辨别不出颜色了，灰了吧唧的。就像她的脸色一样，风吹日晒过后，我不能准确地判断出她真实的年龄。大概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吧。她的头发比较凌乱，可能跟那天刮大风有关？还是奔波的生活所致？
东京每到三月份，总要反反复复地刮几天大风，大风过后，才能等来樱花盛开的日子。
她也许是因为这种恶劣的天气所迫，而选择到地铁口的吧。我下意识地扫她一眼：看见她的身旁放着两个朔料包囊，那大概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吧！？
我心里寻思着，便匆匆地离开了她。
我在东京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看到的流浪者，几乎都是在公园附近，默默地躲在用纸盒箱搭起来的空间里。基本上没有走近路人的。日本人即便在困苦和伤感中，也不肯丢失了自己的尊严……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吧，他们大多数在生活的道路上走不下去的时候，选择自杀来了结生命。
当然，在面对苦难和不幸的时候，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其实恰恰是个人的性格所致。也许，自杀就是日本民族的性格。
我在中国的市场里，经常看到故意暴露自己丑陋的身体障碍的残疾人，这里面还有很多人是装出来的残疾人。他们放着响亮的音乐，匍匐地爬行在拥挤肮脏的过路上，其目的就是可以获得路人的同情和救济。
看了这种故意展示自己残缺身体的场面，总会叫我心里有又沉又堵，憋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日本的这一族，会避开你的视线，会尽可能离你远远的，他们尽可能不给对方造成困扰。而她，这位东京的女流浪者，似乎是一个例外。
见我望着她，她就用怯怯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声音有些颤抖地冲着我的方向追诉着说：“傲小苦记”
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吃饭。可是在吃饭前面，至今已经沦落街头的她，还不忘记加上一个傲字，这个字在日语里就是敬语的意思。她羞怯的同时，口气还颇为礼貌。正是她这个“傲”字，吸引了我。
我之所以能记住她，而且在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也是从她这句不经意的敬语开始的。
青山这片地段，是属于富人区的居住地。日本的皇太子，就住在这个车站附近。真不知道，她是无意撞过来的，还是刻意挑选的一个特殊地点，作为落脚之地呢？
反正从那以后，我发现，她经常在这一片活动。也就是说，她把根据地放在了青山这一带。当然，只有在早上晨练的时候，我才会见到她。白天，不知道她又躲到哪里去了。
她见到我时，总是说着：“傲小苦记”
我感觉，她仿佛能看透我犹豫不决的心态一样。渐渐的，我听后，会莫名地冲她微微一笑。
也会隔三差五的给她带些巧克力或者点心之类的。当着我的面，她从不会狼吞虎咽的吃下去，而是揣摩思量地看着我，接过东西后，她会礼貌地行礼，微笑时嘴角在不停地微微发颤。
一来二去，我们不仅熟悉了彼此的面孔。也逐渐掌握了彼此的时间和行踪。
有一天清晨，当我运动进入尾声时，远远看见了她，她坐在洒满朝霞的石凳上卖单儿呢，我就好奇地走过去，假装低头去系鞋带，友好地冲她笑笑之后，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靠背椅上也坐了下来。
我学着日本人的说话方式，用下巴示意下晴朗斟蓝的天空说：“今天是个好天啊！”
她忙奉承地点点头，微笑着，表示我说的没错。
我又煞费苦心地寻找了几个话题，都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我在心里，尽力寻找着她能感兴趣的话题。
突然，我灵机一动：“想喝咖啡？还是喝茶？”我故意大声地问道，并指指不远处银杏树下的自动贩卖机。
我怕她难为情，急忙站起身来，正准备向贩卖机走去时，她突然抬起头来，嘴角抖动着，吃惊地看着我。用浓重的大坂口音对我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她说完，迅疾地穿过过道，去了对面的二十四小时店……我感到不可思议……正琢磨着时，她又很快地返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罐北海道的名牌啤酒。
现在，轮到我吃惊了！我对她真正刮目相看就是此时开始的。在日本，有很多是我想看也看不懂的地方。尽管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依旧有着很多陌生的感觉。
她有一脸临战前的警觉。我想，可能是我不地道的带着中国味的口音冒犯到了她。
……
两年后的春天，东京下了一场五十年来罕见的大雪。那场大雪，使得东京的气温骤降，给很多人带来了不便和麻烦。也让我马上想到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女人，恶劣的天气，想必对她们会是个致命的打击……说来也怪，从此，我就真的再没有见到过她。至今，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啦？……
我常常在晨练中路过，她曾经坐过的那个石头凳子时，会下意识地想到她，和她那声弱弱的有礼貌的“傲小苦记，傲小苦记”来……
孟庆华
作
者
简
介
ZUO ZHE JIAN JIE
《告别丰岛园》
《远离北京的地方》
《倒爷百态》
《走过伤心地》
孟庆华，女，中国作协会员，专业作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九十年代，随夫回归日本，现在定居东京。曾发表长篇小说《告别丰岛园》《倒爷百态》《远离北京的地方》《梦难圆》《太阳岛童话》《走过伤心地》等多部作品。还有报告文学，散文及随笔近三百篇。孟庆华以她独特的视觉和细腻的感触，写了新一代在日华人的喜怒哀乐，以及悲欢离合，在日本长期生活的过程中，她经历了商场沉浮，目睹了政界风云，但是，最爱的还是闲鹤的自由。回望人生经历过的风景，无论是美好的、心酸的，温馨的、痛苦的，回望人生经历过的风景，都成了她写作的源泉……
晨曦
chenxi
主
播
简
介
主播:晨曦，原名雷开艳，文学是丢失的遥远的梦。轻闻花香，用细腻的笔调轻轻唤醒，细品写作的充实与快乐。喜欢朗读，喜欢用声音诠释文字，让声音在文字中安家，让文字随声音灵动。
本期主编：潇湘虫鸣 一池萍
制作 ▏ 林一苇
人间草木深
长按关注
投稿邮箱：2054324561@qq.com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纵深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