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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深||张传华:鞋

张传华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文|张传华


冬天黑得早。二姐搬个凳子一坐,俩胳膊一伸一收轰小鸡那样剥麻。没了皮儿的麻杆似脱了衣的娃,白生生一地。


麻劈儿乱飞,沤泡的酸腐青气弥散。村口飘层死苇,臭泡子上蒸起的晨雾似的,隐隐洇洇。二姐的大辫子在那团湿气里探进探出。灯花炸蕊,倏地一跳,把二姐张牙舞爪的影子黑重地摔在墙上。


剥好的麻劈儿被二姐高高地挂在靠炕头的墙上。拨浪槌儿钩房梁耷拉下来的钩上,一扭,麻劈儿拧成一股,缠满捯下来,头尾合一起,边缠边合边撸,成了小绳儿。


拿出事先打好的袼褙,二姐照鞋底画,随弯儿就弯儿,随圆就圆。努嘴咬牙,一剪子下去,“咔嚓”一声,炕脚底趴着的老猫弓了下腰,瞅一眼,又把脑袋插进胯下软暖地去睡。铰完一只,往耳后掖掖刘海儿,二姐甩甩手,接着又铰。


鞋底儿有爸爸的、大哥的、二哥的、三姐和我的,还有她自己的。剪好鞋底,布条粘边儿,白面浆糊一片一片粘一堆。一双鞋底顶少四层,付苦力的,五层六层不答应。


握着鞋底,贴胸抵脸,二姐顶着扎锥子,顺针眼穿着纳,锥把儿绕圈儿咬牙拽,紧紧实实,一针一针一针。


二姐纳出的针脚密实均匀,鞋心带花儿。瞅脚印,二姐能辨出自己做的鞋。闲时,二姐拿着鞋底去二丫家,一边说话儿手底下不停着。二姐有时把活儿带到地头,歇气也纳两针。会心上人的时候二姐是不是也把鞋底带了去呢?


半夜睡醒一觉,看二姐还哧哧拽着麻绳。锥子尖儿拨拨头发,扎鞋底,扥麻绳,影子晃来晃去。梦见二姐做了满屋子的鞋,棉的,夹的,花的,格的,黑的,还有大绒面的,趟绒面的,数我的最多。试完这双试那双,使劲一蹬,我醒了。二姐说:睡吧,我也睡。



冬天,二姐背着我去二丫家玩。我的棉鞋还没做出来,二姐把我的脚揣在她的胯兜里,驮着我边跑边乐。终于盼到做我的鞋了——花趟绒面,系带儿的。


我穿鞋偏脸子,脚总往外掰,鞋底的外侧都磨没了,靠脚心还厚厚的,内高外低崴着,跑不快。看着将好的新鞋,巴狗儿似的围着二姐转悠。我可不惹二姐生气,惦记就要上脚的新鞋,二姐让干啥我干啥。二姐把刚绱一半的鞋放下去厕所,我赶紧跳炕上试试,软乎的,大小刚好,比过年还乐。窥着二姐回来了,紧忙脱下,没事人一样靠门框上候着。二姐在家是王,我们都惹不起她。地没扫净啦,屋子没收拾齐整啦,没捡粪没抱柴禾啦,叫干啥你不痛快啦,我和三姐动不动被她打一顿。二姐活儿没少干,挨爸妈数落最多。


后屯来电影,白天我和三姐商量二姐带我俩,二姐没答应。晚上,二姐没在桌上吃饭,外屋地上站着扒拉点儿,跳后窗跑了。我和三姐撵狼似地跟着追。二姐边走边往家轰我俩,我们就是不回去。她快我俩快,她慢我俩慢,跟了二里多地,二姐不撵了,一手拉一个。回来时我把鞋跑没了,二姐背着我,大口喘粗气,天黑得瞅不清脚底下,路上连人都没有。二姐把我摔炕上数落,鞋丢了不知道啊?怎么不吭气呢?我不敢大哭,手背抹眼偷着看她。第二天妈和二姐都起了大早,妈做鞋面,二姐做鞋底。傍黑儿,我有了双新鞋穿。


二姐要出嫁了,做了好多鞋。有她自己的,有公公、婆婆、小姑子、小叔子的。还有她那个心上人的。叫包包鞋。


二姐拿包袱皮儿一双一双一双裹好,撂炕脚贴墙,又扥过来紧了紧。二姐把她的要强豪横和未来要走的道儿都裹进了那张包袱皮儿里,虚抱着。



张传华,女,教师,业余时间喜欢读书、写作,曾多次在盟级以上的报刊上发表散文。喜欢雨果的一句格言:“有了物质是生存,有了精神才是生活!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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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杜小妩  盈盈

美编|林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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