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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深||午后茶:季永祥

午后茶 人间草木深 2022-03-17

JI

YONG

XIANG










文|午后茶

 

有的人,可能对你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帮助,对你的人生也没有多大的影响,他甚至就是你行走路上的一个过客而已。却能让你时时想起,难以忘怀。比如季永祥。

季永祥是我曾经的一个同事。刚参加工作时,我在一所名气很大的厂办技工学校任教。那所技校坐落在工厂的东南角,数十间红砖瓦房围成的一个四合院,便是技校的操场了。操场既没有硬覆盖,也没有铺设方砖。干天,尘土飞扬;雨季,泞泥不堪。却常常引起我的回忆。

回忆总是温馨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经年不变的红砖,构成了一个时代不灭的影像,乃至今天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第一次见到季永祥,是秋末冬初的一个下午。那天,我拖着疲惫的双腿,去技校文化组报道。教导主任热情洋溢的介绍,并没有引起其他老师们的关注,他们麻木地或依旧看报纸,或依旧批作业,或依旧喝茶水,甚至懒得看一眼新来的同事。我本就沮丧的心情,越发沮丧了。

“别动!不许悔棋!!”

突然响起的一声断喝,吓了我一跳。循声望去,见办公室西南角一桌子上,坐一汉子,正专心致志地下棋,独自下棋。这个名叫季永祥的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委实不够好,岂止不好,不客气地说,简直是糟糕透顶!

他披着一件破旧的棉袄,半坐在办公桌上,一条腿耷拉着,悬在半空。裤子皱巴巴的,有点短,脚脖子就很无辜地露在了外面。且穿一双城里极少见的农田鞋,那样子就蛮滑稽的了。季永祥的头,出奇的大,脸圆圆的,同样大的可以,也黑的可以。偏偏一双眼睛,像永远也不能完全睁开似的,却小的可怜。他正和想象中的对手在棋盘上厮杀着,并不时地呵斥对方,十分地投入。

我曾误以为他是学校更夫之类的勤杂人员,没想到这个外观比勤杂工还勤杂工的季永祥,居然是技校少有的文革前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文化组组长,主讲物理和化学!

恰是昼短夜长的时节,天很快就暗了下来。老师们陆陆续续下班回家了,只有季永祥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第一天上班,正犹豫着走还是不走,季永祥丢来一把钥匙,说:“咱办公室的。到点了,走吧。”接过钥匙,我问:“你不走?”季永祥端起茶缸,一边喝水,一边说:“我是以校为家,家就是学校,学校就是家,还往哪里走?”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活像一尊笑佛。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来到了学校。刚上班,总得给同事们留下个好印象。文化组办公室里,只季永祥正在吃土豆。三四个刚烤好的土豆,在办公桌上冒着徐徐热气,心甘情愿地等着被人吞噬。季永祥吃得很香,土豆有些热,热得他不时地呲牙瞪眼。一床被褥,窝在办公桌上,显然还没被主人叠起。学校值班室,有个烧水的小锅炉,季永祥的土豆,就是在那里烧熟的。

“哎吆哎吆,奶奶的,这么烫!”季永祥指指桌子上的土豆,“你也来一个吧。何以果腹?唯土豆为上。”

“吃过了。”我说,“你怎么不去厂里职工食堂吃饭,天天吃土豆?”季永祥开始收拾桌子上的被褥,胡乱卷罢卷罢,塞进卷柜里。“肚子跟家里的孩子一样,娇惯不得。你顿顿给它肉吃,冷丁儿哪顿不吃肉了,它就跟你耍脾气。你顿顿给它土豆吃,它不知道还有比土豆更好吃的东西,也不闹腾,相安无事,岂不快哉?”季永祥眯眼笑了笑,又说,“明天上课去,怎么样?”我一愣,说:“行吗?我还没准备好呢。”季永祥收住了笑,样子就有些严肃了:“没什么可准备的,这就像骑马一样,你不骑一骑,永远也不会骑!讲什么,怎么讲,无所谓。要是学生们不听话,你就不讲,改作自习课。你看他们闹腾,也是必经的一课!”

第一课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好在学生们还算客气,没怎么闹腾。临近下课时分,我蓦然发现了窗外那双独特的小眼睛——原来,季永祥一直站在教室的外面,观察着室内学生们的一举一动。怪不得课上得这么顺利,学生们都知道他们的班主任就站在窗前!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霎时涌上了我的心头。




一个慵散的下午,阳光照耀着临窗的办公桌,照耀着季永祥慵懒的睡眠。他端坐在办公桌前,闭着双眼,正在白日做梦。这是周三下午,学生放假,全体老师没有课,整个文化组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可是,门却“砰”地一声被撞开了!大家一愣神儿,惊讶地发现一妇人,将一大包裹东西,气哼哼地丢在了地上。随即,那妇人转身离去,并狠狠地摔了一下办公室的门。门有些不满,反弹了一下。来者是季组长的老婆,她把丈夫的衣物用被单包裹了一下,抗进了学校,丢进了文化组。这是把季永祥开出“家籍”了?

伸了伸懒腰,季永祥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一边收拾老婆丢给他的东西,一边自言自语:“知我者,夫人也!天冷了,老婆送温暖来了!”听说季永祥和他的老婆关系一直不大好,这也是他经常“以校为家”的缘故吧。

教务主任却不合时宜地溜了进来,有些讨好地说:“季老师,你们文化组的季度总结和计划没交,全校就差你们的了。”季永祥眉头一挑,说:“是吗?马上交,立等可取!”于是,就挥笔在稿纸上写下几行大字:“上季度工作总结:好!下季度工作打算:干!技校文化组。”教务主任看了看这奇葩的总结和计划,问:“好,怎么个好法?干,怎么干啊?你这也太过简单了吧?”季永祥木起脸,边把教导主任往室外推,边说:“好就是好,干就是干,有什么不明白的?走吧走吧走吧你!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工作!”

真就把教务主任推了出去。


季永祥突然迷上了地图。文化组的南墙上,挂有两张大幅地图,一张是世界的,一张是中国的。季永祥对世界兴趣不大,连日来,他经常站在中国地图前,一看就是大半天。大家就笑,说季组长是被地图迷住了。又说,地图里藏着一张美女图,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真就被迷住了。晚上,我没事也常来技校消磨时光,却见季永祥依旧对着地图卖呆。走过去,我也盯着地图不放,看了半天,却没看出其中隐藏的美女来。就有些不解,问:“不就是一张地图吗?有什么好看的?”季永祥举起教鞭,指指“公鸡尾巴”,又指指“公鸡背”,兴奋地说:“就这么定了,要么去克拉玛依,要么去阿拉善右旗!你给参谋参谋,去哪里好?”我一头雾水,傻呆呆地看着季永祥那张硕大无朋的脸,满眼的疑惑:“去干什么啊?旅游?”季永祥丢下教鞭,哈哈大笑起来:“旅个屁游啊?老季我是要到那里工作去!”我依旧不解:“你说去就去?人家要你?”季永祥怕怕我的头:“你啊,啥也不懂!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招聘教师,你想上哪就上哪!怎么样?对公鸡尾巴感兴趣,还是对公鸡背有兴趣?咱俩结伴去如何?”

我可没有他那样的气魄,便以父母不可能同意为由,谢绝了季组长的好意。“你去阿拉善右旗吧,坐在公鸡背上,稳妥又舒服。”季永祥居然听从了我的建议,大手一挥,说:“好,就这么定了,下周去!”

真就义无反顾地去了。当校长得知季永祥不辞而别时,他已踏上了内蒙古那辽阔的土地,风尘仆仆地到阿拉善右旗中学报道去了。“天很蓝,草很香,牛奶很稠。”这是后来季永祥给我的信中提到的。我在回信中问他在那里习惯吗,孤独不孤独?半个多月后,季永祥回复道:“象棋随身在,何以有孤独?”

心就有些荡漾。于是,一匹匹奔驰着的野马,连同那张没有忧愁的笑脸,便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我的眼前了。



午后茶

午后茶:本名宁春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集《远山有绿色》,作品入选《当代小小说排行榜》《当代小小说名家珍藏》《中国最佳文学作品选》等多种文学选本,多次被《作品与争鸣》《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作家文摘》《青年文摘》等文摘类报刊转载。

文者,纹也,万象之表也,《文心》之意,天地皆文章。适有一等人,按著天地本大,我等具小,譬如草木,生于其中,则我与天地一也,一草一木,演化世界,言草木,实言世界。则草木之宗旨,言生活,言花鸟,言人物,言可言之事物,包罗并举,体裁不限,与众共享,并愿广大热心之士加入行列,携手共进。惟此,敬期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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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杜小妩   盈盈

美编|林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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