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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美国教师在一土这三年:我到家了

Joy Stuhr 一土教育 2020-09-01

这是一土教育的第 403 篇文章


一土教育 | 内心充盈 乐天行动

构建可复制的成全式教育生态

Joy Stuhr 和“小土豆”们在一起,录制一土校歌《ETU We Love You》。


本文作者:Joy Stuhr

翻译:Linda


注:阅读原汁原味的Joy英文原版文章,请点击今天的第二条推送:Joy Stuhr of ETU School: Finding Home

一诺写在前面:


今天文章的作者Joy Stuhr (孩子们总是亲切地叫她Ms. Stuhr), 是我2016年春天“忽悠”到北京来的第一位外教,同时也是一位精通大提琴和钢琴的音乐家。2016年4月的一通电话后,在德国的Joy,为了一土,远渡重洋,只身一人飞来中国定居,从此开始了她在北京的追梦之旅。这篇文章写于2017年年初,那个时候,作为一个从未在中国生活和工作过的外乡人,她走出了最初的迷茫和困惑,越来越笃定地在北京、在一土编织自己的教育与音乐梦想。


Joy在今年2月底一土嘉年华现场表演。玄力/摄


如今,Joy已经和一土一起走过了近三年的征程,从最开始的英语老师(Joy在美国时曾经在她所任职的学校担任全科老师),到如今终于做成了她一直最希望做的一土专职音乐老师,让孩子在她精心设计的音乐课堂中,充分感知音乐的美好,用音乐去表达自我和世界。同时,Joy还加入了北京国际室内乐团,在过去两年,甚至还有了自己的乐队(Just Chellin),还被邀请参与各类演出。Joy的下一步目标是出版自己的最新专辑,同时,也忙着和一土的另外一位外教一起,给“小土豆”们录制首张原创大碟,我们期待着来自Joy,以及孩子们对音乐的全新演绎。


用Joy的话说,在一土,“我终于可以把我对音乐与教学的热情结合在一起了,于我,这是一段妙不可言的经历”。


教育,是一个灵魂影响另一个灵魂,好的教学理念和想法,需要好的老师和一个健康的生态,才能更好地落地。教师在教育中的角色毋庸置疑。在一土,我们坚信,只有内心充盈的老师,才会有内心充盈、充满创造力的学生。我们将陆续推出『一土教师』系列,希望从这些故事中,能让大家更好地看到一土,看见教育。


北京的深夜,万籁俱寂。我独自走过幽静的胡同,听着自己安静而沉闷的脚步声,心中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这个城市太过神奇,许多新来北京的外国人都感同身受。斑驳陈旧的老建筑与风格传统、设计新潮的餐馆和咖啡厅比肩而立,黯淡的灯光照在墙面上,看起来像极了童话里被施了魔法的房子。


图片来自网络


以往在异国旅行,作为一名单身白人女性,我绝不会深夜走在僻静的小巷里。但是,我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独自旅行的时候,这种直觉让我受益匪浅。此时,我觉得很温暖、很安全,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我终于渐入佳境,找到了蜜月期的感觉。


转身来到宽敞的主街道,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当我一步步走出胡同,仿佛魔法也逐渐消失在夜空中。闪烁的霓虹灯重新回到视线,远处全是难以理解的各种符号,它们组成的文字晦涩难懂,一种(文化冲击带来的)巨大的挫败感向我袭来,眼看就要把我吞没。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心头一阵慌张。“电量只剩4%!就快没电了!”我叹了口气。


过去几周的经历告诉我,手机才是最珍贵的财富,是在中国生存的关键。


我用仅剩的一点电量,快速查看了自己的行走路线。无论是在中美洲做背包客,在智利搭顺风车,还是在玻利维亚与一帮秘鲁人摸黑穿越边境,最终我都有惊无险、平安度过。我一直相信,只要听从内心、相信直觉,事情总会解决。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我用手机很快确定了自己的路线,后面还有两个小时的路程。打车固然便捷,可想想口袋里仅剩的那点现金,好像也只能走路回家。但同时我又觉得庆幸,因为我非常享受走夜路的感觉。至少,我相信自己的方向没有错。在这样一座巨型的城市里,街道宽敞、灯火通明,我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


初遇难关


搬来中国是个仓促的决定,我几乎没跟任何人道别。那时一土刚创立,这所美好的学校吸引我来到中国。可来一土教书以后,我还在不断地问自己:“我在这里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来中国?”


2016年7月,Joy为了一土第一次来中国


难以否认,来到这个巨大而陌生的城市,成为一名一土老师,我的第一个礼拜就充满了挫败感。文化冲击、近期生活的变动、每天上课遇到的挑战,以及悄悄滋生的孤独感,这些都让我不堪重负,最终无路可逃。


在课堂上,同学们还不能完全听懂英文,所以我的上课时间基本上变成了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有一次,我上完一整天的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空荡而狼藉的教室里,对着一名同事放声痛哭。后来,这名同事把校长请了过来,却让我更加慌乱和尴尬。


但校长的支持和开解安慰了我,最终让我平静下来。我开始意识到自己要懂得照顾自己,并做出一些改变。


一切的开端


加入一土之前,我已经在德国柏林定居,有了一份喜欢的工作。


我渴望接触更多的文化,寻求新的体验。我来自美国威斯康星州的一个小城,但大学毕业后,从吉尔吉斯斯坦、巴拿马,一直到南美各地,我不断游走于世界的各个角落。后来,我结束了在哥伦比亚整日扬帆出海的生活,在纽约布朗克斯一个治安混乱的地区停留下来,成为一群拉美裔孩子的老师。五年后,我辞别纽约,去柏林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同时在欧洲各地到处旅行。教书、音乐、不同的文化与语言,这些构成了我生命的重要主题。


在德国的前三年困难重重,不过后来总算有了起色。作为一名自给自足的自由音乐人和创业者,我有自己的音乐教育工作室,也与德国的音乐家和加纳的非洲传统音乐家合作过音乐项目,但在内心深处,我总感觉少点什么,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来自我在纽约时合作过的一名女同事。其时她正根据哈佛大学的研究结果,开发音乐类的儿童大脑训练游戏。在电话里,她提到了中国刚刚成立的一所创新学校。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我们的对话内容。


  • “Joy,他们还没找到音乐老师!你要去该多好!”她激动地说,“他们的团队非常酷,里面的每个人都很棒!”


  • “听起来不错,可我在德国很开心,也刚刚安顿下来,”我回答说,“我现在还不想搬家,也不想离开德国。”


我想尽快终止这场对话,可她却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并对学校的创办人、愿景和工作团队都赞不绝口:“Joy,至少跟他们聊一聊!无论怎样,认识一下也好!”


我答应试着联系一下,看他们需要什么,我能以什么方式参与。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搬到中国,放弃自己在德国为之奋斗的一切。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以短期合作的形式,偶尔来趟中国,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Joy演出照


但跟一诺通完电话后,我不得不承认朋友说得对。我们聊到了有关教学理念和学校愿景的很多东西,我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电话面试。那时我还不知道,去中国教书的想法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生根发芽了。


老师的难题


说实话,一土看起来太完美了,完美到让人难以相信。在纽约公立学校教书的痛苦经历让我心有余悸,我不想重蹈覆辙。


我热爱教书。在布朗克斯执教的第一年,虽然学生们习惯往窗外乱丢铅笔,甚至有的孩子会对我说脏话,但我仍然爱他们,喜欢看他们学习的样子,看他们慢慢长大的样子。


Photo by Ben Wicks on Unsplash


然而,公立学校营造出的惩戒性环境,最终让我忍无可忍。


在我们学校,副校长定期会到教室巡视,确保老师“遵守规矩”,一旦发现有不合标准的“出格”行为,档案里就要留下污点。我疲于应付这种全是否定和负面反馈意见、对教师完全不信任的管理方式。而之所以造成这一切,也不完全是副校长的问题,还有整个体系的原因。政府对学校的拨款多少,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学生的考试成绩好坏,因此导致学校从上而下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教学基本上以测验为目的,很少鼓励学生进行真正深入的学习。


一次,我的学生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小作者庆祝派对”。派对结束后,我便递出了辞呈。


那时学生们刚刚结束非虚构类写作的学习,作为有特殊教育需求的学生,他们在学习方面存在着巨大的障碍,但最终这些学生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却达到了同年级的水平。他们喜欢、关心动物,不仅花时间去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动物,最后还制作出了一套既美观又充满创意的系列丛书。有的学生是蛇类专家,有的学生是恐龙专家……他们或者朗读,或者展示,将自己书里的研究结果分享给全班同学。为此我们还专门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将孩子们的杰作张贴在展示栏供大家观赏。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他们也为自己的进步感到骄傲。


第二天,就在学生们各自安静地工作时,副校长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展示栏,甚至都没翻开孩子们的任何作品,就立刻转过身来,用惯常严厉的语气问道:“日期在哪儿?”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评论,却让我气到极点。“日期在哪儿?”这就是你想说的?难道你没看到杰弗瑞现在写得有多好?难道你没看到麦克斯已经能够自己阅读和写作了?难道你没看到莫莉那么努力才做出来的封面,色彩丰富又美观漂亮?难道你没看到他们学到了多少有关动物的知识?去问任何一个学生,他们会很骄傲地告诉你自己学到了什么,在书里又写了什么!他们每一个人都让我感到无比地骄傲,而你的评论就只是“日期在哪儿”?!我气得怒火中烧。


然而,以往的经历告诉我,任何质疑都会换来她的报复,我的档案里也会留下一封警告信,尤其我做的展示栏显然不“合规矩”。我的心开始下沉,我的气愤慢慢变成了怜悯。她原来也是教课的老师,但如今,她的关注点已经完全变了,她现在更在乎展示栏上有没有写日期。


Photo by Paola Chaaya on Unsplash


“今天就把日期放上去。”我“守规矩”地回答道,把想说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但就在那天,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辞职了。我不能继续在这种环境中工作下去,这里不重视学生,也不在乎学习。他们不断地打击老师,而不是支持老师,也不愿帮助老师在工作中成长。


那段经历已经渐渐远去,我决心不再重回学校。我爱当老师,但也确信学校环境并不适合自己。


就这样,在逃离学校几年以后,我收到了来自中国的邀请。


接受邀请


最后我为什么会接受邀请,决心重回课堂?其实,完全是几个事件共同作用的结果。我的好朋友们非常了解我,也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她们建议我不要让以前的痛苦经历变成未来的阻碍。而我与一土学校的沟通非常顺畅,他们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也解开了我所有的疑虑,然后我与一土的创校人做了一番恳谈。


谈话过程令我非常感动,也深受启发,我开始相信:可能真的有不一样的学校存在。她说教师是学校的“珍宝”,也深信“老师快乐,学生才能快乐”。“是的!”我赞同地喊出声。她又说学校关注“全人”教育,我也发自肺腑地表示赞同。她提到的每一点都是我想象中学校应该有的样子:以学生为中心的课堂;项目制学习;关注全人教育;赋能学生和教师,让他们去追寻自己的热情所在。


Joy在一土给孩子们上音乐课


对我来说,热情尤为重要。我常说自己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我喜欢唱歌、跳舞、跑步,说多种语言,做多种运动,会多种乐器。我热爱很多东西,但学校是不是真的愿意支持我,让我一边教书,一边追寻自己的音乐梦想?她的话让我很受震撼,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很难说出一个“不”字。现在,我必须自己找到答案,看中国和一土会不会成为我的新家。


重燃热情


在教室里失控大哭后,我从学校出来,不经意间走到一条胡同里。深夜独自徘徊在北京的街上,口袋里没什么钱,手机也没电了。走在狭长的胡同里,我思绪万千,一直在考虑如何找到生活的平衡。我需要朋友,我需要音乐,我必须照顾好自己。“老师快乐,学生才能快乐。”最好的老师一定要以身作则,要点燃学生的热情。我必须先找到自己的热情所在。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决定——在中国找回自己的热情,并相信一土愿意支持我追寻梦想。此后不久,我偶然听说了北京国际室内乐团,于是立即加入了他们。慢慢地,我开始在北京四处演出,也结识了很多乐团的朋友。但我还是在想:中国和一土,我真的能把这里当成家吗?”


Joy的乐队


我在一土开启了“激发音乐热情”项目课,我对音乐的热情也在课堂里慢慢释放出来。同学们开始记录自己的“音乐日志”,日志的主题是音乐就在我们身边。


开始记录日志的第一天,我带同学们来到公园里,寻找身边的声音或“音乐”。我们停下脚步,开始聆听周围的声音。然后,我们听到了,婴儿车的车轮碾过地砖时发出的有节奏的“嗒嗒”声;有的学生兴奋地指着一名老人,原来他在边走边听广播。我们听到了鸟鸣声、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甚至连自己的脚也能演奏音乐!学生们在公园里四处寻找灵感,他们要以公园里的音乐为题目,完成一幅画作,并用在大自然里找到的材料制作自己的乐器。


▲Joy在一土给孩子们上音乐课


一个小男孩在草地上坐下来,不远处的小摊上有人在兜售各种儿童玩具。我走近他,发现他在听推车上的风铃声,还很认真地给风铃拍了照。我的心变得温暖,这就是我爱的教育方式——让学生自己去体会,自己去联系习得的知识。而这次,我没有任何压力,也不需要应付各种报告和测验。


从停车场抄近路回学校的时候,同学们听到汽车音响里传来的音乐声,马上变得兴奋起来,纷纷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不用我提醒,学生们自发地弹奏起他们找到的各种“天然”乐器,有人在敲打木棍,有人拿着木棍在水泥地上扫来扫去,还有人拖着脚在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孩子们演奏着音乐,完全乐在其中。他们在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创造新的内容,他们欣赏音乐,也热爱音乐。他们对音乐充满了热情。


这正是我要寻找的东西。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到家了。


2019年2月23日,Joy 和小月校长在一土嘉年华现场一起登台表演。玄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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