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驱力，到底是什么？

这是一土教育的第782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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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来自https://unsplash.com

作者：郝景芳。经济研究员，科幻小说作家，雨果奖获得者。2017 年创立童行学院，为 3-12 岁儿童提供通识启蒙课程。育有一儿一女。本文转载自晴妈说（ID:qingmash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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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分享

我曾在上学期期末讲过小晴晴一年级的学习困顿。那个时候她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有挫败感，又觉得学习很枯燥，不愿意写作业，我曾经也感到困扰。
但这个学期开始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晴晴每天写作业变得积极、快速、自觉，姥姥多次表扬她的进步。她的脾气变得和顺，压腿和运动也开始积极主动。
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呢？

就在前两天晚上，有一次谈话中，她透露出很多很关键的想法。当时我陪她压腿，她很认真，然后跟我探讨一个人应该跟自己比，还是跟谁比。
我说：应该和自己比呀，跟其他人没有可比性。
但她给我一个相当令我意外的答案：和变成别人的自己比。
我问：什么叫和变成别人的自己比？
晴晴说：就是和以后的自己比，和自己的小灵魂比。假设有一个好未来，一个坏未来。要超过那个坏未来，追上那个好未来。
我说：哦，就是想象自己的很多种可能性，要和其中好的可能性相比是吗？
晴晴说：是的。
她压完腿之后说：我也没想到，我新学期变得这么厉害。难道我换了一个人吗？
我问她：你觉得你新学期还有什么变化？
她说：我写作业比以前快了，还能提前把数学题写完。

过了一会儿，我跟晴晴说：你知道吗，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当你学习的时候，你可能很长时间都是慢慢积累，看不见什么进步，但是突然某一天就突飞猛进提升了。
晴晴说：爸爸不是这样的，爸爸不让我慢慢积累，总是要求我一下子就提升。就好像让我不睡觉就爬山一样。
我说：哦，就是想让你太快进步，你做不到，是吗？
晴晴说：是的。让我慢慢积累是对的，就像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次对话，完全是出乎我意料的。
我一直相信她会慢慢找到内驱力，但没想到这个过程来得这么快。她的自我思考能力也超过了我的预期。再一次让我相信：只有好的心理状态才能催生好的学习状态。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跨假期有这样的变化呢？我会在接下来几节陆续展开。

影响内驱力的障碍

回到最开头提出的问题：一个孩子为什么会厌学？这涉及到我们为人父母，对孩子的基本认知问题。

如果我们把孩子的“厌学”，看成是孩子的“错误”，那么孩子本身就是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带着这种认知对待孩子的学习，不生气才怪。

“孩子不好好学习怎么办？欠揍！”

“孩子太笨怎么办？笨还不多刷题！”

“孩子性格叛逆怎么办？找厉害的人管你！”

——完全是对抗的思维。

如果我们把孩子的“厌学”，看成是孩子的“困难”，那么做法就完全不一样了。
孩子本身是好的，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他遭遇的种种挑战和坎坷。就好比孩子面前都是泥潭和石头，太困难于是不想走。
如果是这种认知，那么越是厌学的孩子，我们越应该好好抱抱并且帮助他们。厌学就像发烧，我们要对付的是感冒病毒，而不是发烧的孩子。

孩子会遭遇到什么困难呢？

压力：新知识太难了，作业太多了，时间太短了

情绪：我好害怕老师，爸爸妈妈又骂我，我好委屈

枯燥：重复性的任务太多了，我真不喜欢这门课

人际：班里受表扬的都没有我，其他同学会嘲笑我

信心：我不聪明，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我不如别人

所有这些困难，都是一堵堵坚硬的墙，让孩子感觉时时处处碰壁。这种时候，父母如果不能帮孩子拆除这一堵堵墙，而是在身后打着屁股逼孩子学，那就变成另外一堵墙，相当于两道墙把孩子夹在中间，最后孩子只能被挤瘪或头破血流。

人本主义教育观是：永远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自我超越的本能，相信孩子内心深处是向上的。这是每个人心底深处的种子，只是总被太多外界因素所压抑。我们要做的，是去除所有压力石头，等待孩子内心深处的种子萌芽。
很多时候，当障碍拆除，孩子自然就有了动力。其实孩子对学习并没有天生的厌烦，他们很多时候不喜欢的，是学习附带的种种负面体验。
每一个厌学的孩子，遭遇到的困难都可能是不同的，因此解决方案也需要因人而异。我之前写过利用趣味游戏增加作业的乐趣，其他困难，也各有应对方法。

例如：如果孩子感觉压力太大，学习任务对孩子目前的能力来说太难了，其实可以减少任务量，或者简化任务，让任务量与孩子目前的能力相匹配；直到孩子觉得完成任务不成问题、得心应手之后，再开始加难度。
案例：

我在假期中帮晴晴做的第一步，就是减少作业对她的心理压力。我没有强迫她完成所有作业，有一小部分她觉得很难完成的，到最后也没有写。她有很多字不会写，因此对于写日记和周记觉得困难、心理压力大，一直很拒斥。因此我陪她一起口头想出日记和周记的内容，我写在纸上，或者打印出来，让她抄下来。难度降低了，她对作业的抵触心就少了很多，愿意写了。

例如：如果孩子感觉人际有困难，班里的同学都比自己优秀，感觉没自信，那就让孩子相信，像自己这样也很好，未来能变得更好。

案例：

刚开学的时候，晴晴选入了学校篮球社团，爸爸问她：预期打得怎么样啊？晴晴说“估计就像在班里一样，普普通通，班干部什么的都评不上，就是这样吧”。她临睡时小声对我说：“我在班里就是特别普通的普通小孩。”我笑着说：“普通小孩就挺好的。也不用当什么。妈妈觉得你就是很好的孩子。你倒是可以自己想想，这学期哪些方面愿意有进步。”她想了想，觉得数学和写字速度是能有进步的。这次对话之后，她好像松了口气，整体的心情都是平和的。

▲晴晴这个学期参加了篮球、足球、体操和游泳四项运动训练。

如何让孩子产生学习的内驱力

前面说的是，帮孩子拆除心理障碍。
除了减少负面体验，还有什么关键性的促进因素，能让孩子产生内驱力呢？这就需要理解，人的内驱力主要从何而来。
按照当代心理学比较普遍认可的自我决定论，内驱力的三个主要来源方向是：情感联结、自我效能感和自主感。用一般人能理解的话说，就是“爱的动力”、“能力动力”、“自我动力”。

爱的动力：

其实“情感联结”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用，也最立竿见影的方法。
当孩子遇到学习困境，其他办法都需要很长时间见效，“情感联结”几乎是能让孩子瞬间回血的好办法。当然，前提条件是父母和孩子的情感基础是好的，爱的表达是真心的。
父母在孩子学习差、着急生气的时候，特别容易把孩子推出去，说“你是怎么搞的”，但越是这样越没法让情况变好。只有把孩子拉回到身边才可能解决问题。
记得在一次节目中，傅园慧的爸爸曾经说过，傅园慧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因为练游泳，考试班里最后一名，爸爸知道后，跟她说“闺女，不怕，爸陪你努力，下学期一定能考回来”。后来果然二年级就有大的提升。
案例：

前几天有一位妈妈找我咨询，她的孩子做不完作业、课上不专心听讲，有诸多困难，她着急的时候也常常吼孩子，后来听我讲“孩子可能为了什么都不愿意学习，但是为了爱可以”，于是开始温柔地鼓励，没想到孩子的配合度非常高，每天都能主动写作业了。

如果孩子驾驶的是一艘小破船，在风浪里快要沉了，父母越说“你怎么敢划不到对岸？你划不快我就揍你”，孩子越惊慌失措。父母说“别着急，还有我在，我帮你，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孩子才有划桨的力气。
“我和你在一起”是世界上治疗厌学最快速的特效药。
能力动力：“爱的动力”回血速度快，但还不够持久。让孩子在整个求学过程中保持动力，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孩子对自己能力的信心和期望。当他很相信自己有能力，而且期望自己能力越变越强，就能持续努力，并且主动追求结果。
换句话说，对游戏通关最热衷的玩家，一定是觉得自己游戏水平高的玩家。
那怎么让孩子觉得自己能力强呢？如果孩子学习成绩在班上相对落后，因为落后而厌学怎么办呢？
这里面最重要的是，要控制任务难度的提升，让孩子每一步感受到“自己有能力”，再追求一点点进步。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以口算为例，也许老师要求的是一分钟40道口算题，也说了谁谁谁能做到，但这个标准是否就是班上每一个孩子此时此刻的标准呢？不是的。应该以孩子现有的能力水平为衡量，如果做不完，就减少题量，一次只做20题；直到能顺利达成，再增加题量，争取一次能做40题；能轻松做完了，再追求速度；速度都达到了，再追求准确率。每一次以孩子能做到的程度作为标准，能做到就为他鼓掌；让孩子和自己之前的状态对比，看见自己的提升。
只要让任务难度在孩子能力够着的范围内，任何孩子都可以感觉自己有能力、有进步、有动力。这就是学习的脚手架原则。
但很多时候，父母采取的是负面激励：不管孩子做了多少，父母都说“量不够、速度不够、怎么又错了好几题、回去重做”，这样孩子体验到的永远是挫败感，得不到胜任感，就越来越不爱学习。

信心和动力都不是外界给的，也不是道理讲的，全都要来自孩子的亲身体验。他只有亲身体验到自己的成就，才会相信自己能进步。
案例：

整个假期中，对晴晴来说最有帮助的体验，就是压腿和仰卧起坐。刚放假的时候，晴晴还一个仰卧起坐都做不起来，也像厌学一样拒绝做。于是我让她拉着大腿起来——这是她的能力水平能做的事，每天练习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开始主动要求试试抱头起，最初一次性只有5个，我也给她鼓掌。

后来她自己主动每天要破前一天的纪录，做到将近20个。她的动力并非来源于老师要求，也不是班上同学的成绩、父母的恐吓或者糖的诱惑。她的动力只来源于每天都比昨天的纪录多两个，这让她感觉到自己，相信自己能越来越好。

自我动力：

如果说“爱的动力”类比于游戏中的治愈力量，“能力动力”类比于游戏中的升级力量，那么“自我动力”就类比于游戏中的掌控感。
任何一个人都需要自主的掌控感，也就是说，在生活里有“我能做决定、我能为一些事情做主、我的想法能变为现实”的感受。如果一个人的掌控感长久被限制，心理会出现一系列不良反应。对孩子而言，最直接的体现是“如果只在游戏里我才有掌控感，那我不想回到人世间”。
孩子厌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所有的学习都是外界指派给自己的任务，没有任何事情是让自己选择或决策的，也没有自己能自主的空间。因此孩子总会用上课的各种小动作找回掌控感，例如看闲书、画画、做小动作。在父母逼孩子学习的时候，孩子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可以选择玩笔玩两小时，这实际上是无声的表达“我总可以选择我要做什么”。

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想唤起孩子长久的学习动力，那就一定要在尊重孩子自我掌控感的基础上努力。也就是说，尽可能让孩子来决定自己的事情要怎么做。
我们固然不能完全容许孩子全然我行我素，决定不学习、退学回家玩，但还是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让孩子有生活的决策权，并把这种自主意识转化为学习动力。
其中，与孩子商量计划，是非常好的方式。
父母可以把自己对学业的期望告诉孩子，但不是强迫性质的，而是跟孩子商量，看看孩子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是什么，听听孩子提出的计划，让孩子作为做决定的人。

有一个妈妈，从去年12月开始找我咨询，她当时焦虑于自己的孩子学习状态落后，后来开始关注孩子的自我评价和进步之后，她的心态和孩子的心态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可以用很尊重的态度，跟孩子一起商量改进计划，让孩子自主推进。在这种情况下，她惊喜地发现，孩子的学习状态有了很大的改变，孩子开始自我评估，有了很坚定的内在驱动力。

人生动力：

“人生动力”是自主动力的升级，是更长久的“自主动力”，和“自主选择我的人生”有关。
一些孩子在学校的学习并没有困难，但是觉得非常无聊，也没有意义。
对于小一点的孩子，固然可以用游戏力或者虚拟故事的方式让孩子产生乐趣，但是这种乐趣维持不了太久，对于大孩子就不太适用了。大孩子会一眼识破父母的花招，知道所有游戏都是为了让自己学习枯燥的知识，因而不屑一顾。
对于大孩子，想要让他们认同学习的意义，唯有拉高眼界格局，让他们理解所学的知识和更大的世界是什么关系，再增强个人的元认知，让孩子主动去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未来要过怎样的人生。

所谓“元认知”，就是“对自我的认知”。最核心的就是理解“我是谁”，“我现在怎么样”，“我将向哪里去”。
实际上，晴晴这学期的主要成长，就在于她所描述的，她会跟心中想象的“好的未来自己”和“坏的未来自己”做对比，她有了对自我的意识和预期。
元认知不一定要宏伟的理想，恰恰相反，幼儿随口说出的“我要当科学家”，反而是缺乏足够的元认知说出的话，“想当科学家”和“想当奥特曼”一样，都不具有基于自我理解的现实性。但随着孩子的年龄提升，他们开始能感受到自己内心中真正的兴趣所在、能力所在、性格与环境，他们开始做出基于现实的一些假设和判断。这是自我真正开始成长的阶段。

如果我们希望孩子能有更清晰的人生选择，并且从更高层面理解学习和人生的关系，就需要让孩子开阔视野，见到更大更丰富的世界，也理解学校所学的知识是从怎样的文明长河中诞生，理解知识在现实生活中的意义，理解知识和自我人生选择的关系。
当孩子开始有人生的动力，那么所有学习都是帮助他自我提升的工具，他会知道，学习是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的唯一方式，是通向心中未来的方式。他会发自内心需要学习，就像需要水和食物。
这种动力，就是自我实现。它是不能靠父母塞进孩子脑子里的，只能通过孩子的自我认知和对世界的理解，在成长中逐渐浮现。而孩子的选择，也往往与父母预设的大相径庭。我们大惊失色，但也需要接受。
我们需要对孩子的等待、相信、爱。
因为只有自我成长的动力，对孩子才是最真实的力量。-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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