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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采访
11个
或许你从来不曾留意过，在众多的古典油画中，女人的裸体一直频繁的作为主题出现。她丰腴、圆润、皮肤光滑；她的秀发顺滑，她的发丝需要撩动观看者的内心。可是她也顺从、慵懒、缺乏精力，毫无攻击性，她是男人的附属品，她只需要被男人观赏，被男人消遣。
The Feast, inside
2020 C-type print 106 x 130 cm
而在这幅名为The Feast（盛宴）的作品中，这种男性作为主导以及凝视者的情况被完全颠倒了过来。水晶灯下女人强势的、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中央，边上围绕着各种肤色的男人，有的“妖娆”地躺在地毯上沉思，有的则顺从地跪坐在一边，这一切都与背后的油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人终于成为了盛宴的主角（且穿着衣服），而男人的身份变成女人一如既往在古典油画中的形象——消遣的玩物。
The Veil, back
2020 C-type print 70 x 55 cm
The Artist Portrait (Gallerist)，2020
C-type print
41.5 x 31.5 cm
拍下这张照片的是中国摄影师Yushi Li，目前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读博士。在她的摄影作品中，男性凝视*、性别的二元对立、欲望以及性都是她探讨的主题。这次在资本的力量（老板要买摄影师的作品）和我鼓起勇气摆脱社恐的努力下，我们邀请到了这位摄影师为我们做一个专访，与我们聊一聊她的作品、生活，以及她目前在英国的现状。
S: Wenxin Sun
L:Yushi Li
「Q&A」
part 1 : The Feast
2020 C-type print, 106 x 130 cmS：我刚开始看到你的作品，就觉得挺有趣的。感觉从构图到布景都很像油画，但是那些油画大部分都是裸体女人，很少看到像你这么直白的展现裸体的男性。
·L：嗯嗯，这个系列其实是Paintings, Dreams and Love。这个系列，我就是以以前的经典油画为灵感，来探索男性形象的更多可能性，并创作我自己理解的关于欲望的图像。
Ways of seeing, John BergerWomen act, Men appear 是在Union Gallery 展览的名字，这句话来自于John Berger 的书Ways of Seeing（观看之道）*。原话是 Men act, women appear。他在书里写了就是在图像世界里，男性和女性作为主动的观看者和被动的被观看者的这种不平等的关系。我觉得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概括了我的作品，就是挑战这种男性主动、女性被动的二元对立关系，所以就选作这次展览的名字。S：所以这算是一种挑衅的态度吗，我觉得如果是一般的男性观众看到这幅作品，应该会觉得“有被冒犯到”。 ·L：我不确定一般男性看到会是什么反应，但我觉得我的作品并不企图贬低男性，我想做的是，女性也拥有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幻想，表达我们的欲望的权力。
拍摄现场
S：在Women act, Men appear中，出现了另外一位摄影师，请问你们是如何会想到要一起合作呢？ ·L：当时她看到了Nowness给我拍的一个短片，觉得特别喜欢我的作品，所以联系了我。我们见面后觉得很合拍，就决定一起合作。我有这个Feast of Men的想法已经很久了，然后我觉得如果有两个女人一起，可能更能显现是一个那种享乐的盛宴的感觉。我觉得这次合作还挺好玩的，以后有合适的机会，也会尝试和不同的创作者合作。
拍摄现场
part 2 :My Tinder Boys
在My Tinder Boys中，Yushi Li用Tinder作为媒介，配对了接近300位男性，邀请他们来成为自己作品中的模特。他们有的答应得十分爽快，而有的人却提出要用性爱来作为交换。
当我看到这个作品的概念时，以为图片中的男性也会吃香蕉、舔奶油、撅着屁股趴在洗碗池边切菜，用各种挑逗的、充满性暗示的姿势刺激着观看者的神经。
My Tinder Boys, Tom, 20, 5km away
2019 C-type print 92 x 92 cm
可是Yushi Li用一种更加温柔、隐晦的方式来呈现画面。他们只是在安静地吃东西，或者思考一些什么。他们的身上没有当下广告或媒体大肆鼓吹的“男人味”。当这种刻板印象消失后，这些男性不再具有倾略性，取而代之的是少见的柔和与平静。在这一系列作品中，Yushi Li想用她的作品，去探讨女性表达欲望的方式以及凝视下的性别权力关系。
S：我觉得你还是在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想法，我看到你在It's nice that做的演讲，说My Tinder Boys系列的灵感来源是那些杂志上在厨房里面的女性。那些图片都带着性暗示，但是我觉得你拍得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反而我从这些裸体的男性身上看到了他们柔和的一面。 ·L：嗯嗯，我感觉就是那种性感女性和食物的照片还挺多的，可口的女孩之类的。我确实希望展现Masculinity(男性气质）的另一面，他们脆弱的一面，但这一面不等同于女性化的一面。可能跟我自己的性格或者说长期以来受到的文化教育的影响有关，我拍的情欲都是比较隐晦的。同时，我觉得我也不想拍得过于直接，我觉得那样就没什么意思了，因为没有想象的空间了。 ·L：嗯，我觉得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吧，这些在你做的东西里或多或少都会体现S：你有没有觉得，现在很多自诩摄影师的人，都给自己的作品赋予了太多的意义，硬是把理论往图像上套。 ·L：嗯，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不仅存在在摄影里。硕士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会有crits，就是大家一起讨论作品，我感觉有些人的作品和他说的东西根本就不相关，只是说一些高深的东西来硬掰。S：如果光凭所谓高深的理论和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获得那些东西（名利之类的），这样对那些真正在用心做作品的艺术家真的很不公平。 ·L：我觉得有的人可能真的就是乱掰，有的人也可能是真心相信他讲的那些东西，只是作品本身传达出的信息和他心里想的存在一定的距离。我自己也常常思考这个，就是如何保证自己做的东西能传达出自己想表达的想法。
·L：我觉得还是挺难的，因为也不确定其他人会怎么解读。要做出能被别人理解，能引起共鸣的东西，同时又要保持自己的观点，不让自己变得好像是在为别人做东西。做讨好人的东西我觉得就不是艺术了。
part 3 : The Artist Portrait/ Paintings, Dreams and Love
The Artist Portrait (Collector)，2020
C-type print
在The Artist Portrait（艺术家自画像）中，Yushi Li邀请了不同的策展人、画廊主以及收藏家来完成这一系列的作品。通过将这些影响她艺术生涯的人置于镜头下，她探讨的不仅仅是凝视下的权力，更是艺术界中的权力关系。这些男性的裸体是情色的代表，更是她试图将自己的权力凌驾于男人之上。
S：这个系列（The Artist Portrait）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呢，你又是怎么样说服这些人参与到你的作品中的呢？
·L：其实起源就是这个藏家，他主动提出想要被我拍摄，然后我们就拍了这张照片。在这张照片里，我让他来画我。我觉得我对于这个权力关系的流动很感兴趣，就是他们既是对于我艺术职业重要的一些人，同时又是被我拍摄的裸体男人。
The Nightmare, 2019
Paintings, Dreams and Love
S：我还挺喜欢你那张坐在别人身上的照片，感觉非常有掌控力。
·L：嗯嗯，那张的灵感就是 Fuseli 的画 The nightmare(噩梦） 。在原本的画里，是一个恶魔Incubus坐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好像是西方版本的鬼压床解释。这是一个企图在这个女人睡觉的时候勾引她上床的恶魔。 我觉得我还挺享受当一个“恶魔”的。
The Nightmare，Henry Fuseli，1781
S：我记得你有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躺在浴缸里，身上趴着章鱼。那个灵感来源好像也是日本的一幅画。 ·L：对，那个也是同一个系列的。我当时看到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喜欢，我感觉章鱼特别肉感并且充满情欲。我知道章鱼触手其实是非常像男性生殖器的，而且在日本好像还有触手系Porn。章鱼与海女图，葛饰北斋，1814
The Dream of the Fisherwoman, 2018，Paintings, Dreams and Love
·L：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看到那副画的时候，我第一直觉是觉得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不是女人。就是那种柔软的手包裹着一个男人的感觉。 ·L：我也不知道，总感觉湿滑柔软的触手和Phallus（男性生殖器）有点难联系起来。S：你会不会觉得喜欢触手类的porn是一种对欲望的投射和补偿。它首先湿滑，可以进入，重点是还有很多条。 ·L：我觉得触手系可能是类似捆绑吧，确实，很多条这个可能是他们想要的。
The Death of Actaeon, 2020，Paintings, Dreams and Love
S：许多艺术作品都或多或少反映出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她们被压制，必须是顺从的，甚至她们的裸体在作品中也变成了男人的一个物件。所以我觉得哪怕你的作品没有什么侵略性，也不像其他女性主义艺术家那样较极端，还是能看出你有自己的反叛精神在里面。 ·L：是的，这也是John Berger在他那本书里的观点，女性是一个被动的被观看的东西，并且知道自己在被观看着，还因此被束缚着，努力变成观看者眼中想要的样子。女孩要漂亮，要会打扮，要有完美的皮肤，苗条又性感的身材。某种程度上，因为我们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看着，所以才这么在意我们看起来什么样。S：我发现在不同的环境下，大众对于女性美的定义还不太一样，比如欧美国家就喜欢那种胸大屁股翘腰细的，而国内喜欢的就是，要么是幼态美，要么就是女团那种瘦的如同一个竹竿，虽然这几年好像好很多。 ·L：嗯嗯，我觉得西方国家确实在性别平等方面要进步很多。国内的这种审美根本上就是还停留在男强女弱的刻板印象上。
「Q&A」
part 1 : 关于摄影创作
S：你以前是学环境工程的，那为什么之后会去读摄影，进而去念phd呢？ ·L：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视觉艺术方面的东西，高考的时候也考虑过考艺考，但是总是下不了决心，觉得那条路不够稳定。后来我读完环境工程硕士开始找工作的时候，真的意识到自己不想做这个方面的工作，就决定试一试。小时候学过画画，但还是觉得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媒介。后来开始摄影，觉得找到了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来皇艺读了硕士以后，更加拓宽了自己对摄影和艺术的认识，就决定继续读博。因为我感觉我不像我的很多同学，本科也学的是艺术，我觉得我知道的太少了，想多学习一下。 ·L：就是跟我现在做的东西相关的，我现在的论文题目是 The drifting gaze: sexuality and spectatorship in the Internet age。(飘忽的凝视：互联网时代的性别与观者）
S：可以简单说一下你的创作过程吗？
·L：一般我会有一个大概的图像在我心里，有时候我也会通过一些书或油画来获得一些灵感或者说Reference(参考资料），然后我会开始寻找合适的地点和模特进行拍照。我拍完照后，会在暗房冲洗contact sheet（接触印相），然后从中选择最喜欢的一张。
·L：对，我用胶片相机比较多，一般是中画幅或大画幅。我觉得中画幅以上的胶片相机的画质是数码相机不可比的。而且我也特别喜欢在暗房印照片，那种细腻又浓郁的颜色很难在暗房以外的地方印出来。我用的比较多的相机是 Mamiya RZ67.
Mamiya RZ67
·L：经常都在纠结。有时候担心自己可能不够有天赋，有时候觉得胶片摄影加上自己的完美主义真的很折磨人，不知道是不是最适合自己的事。但是我还是想拍照，看到好看的照片也让我从心底里感到开心，所以虽然有纠结和痛苦，还是想继续拍下去。
part 2 : 琐碎闲聊
·L：会有一些影响吧，有时候看东西会忍不住仿佛带着一个镜头的角度去看，想着：这个画面如果拍下来肯定很美之类的。胶片摄影还有一点我很喜欢，同时也觉得挺奇妙的，就是我拍照的时候明明也看着那个被拍的东西，但是却想象不出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这种现实和图像的差距还挺有意思的。
S：在你平常不创作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L：在疫情之前，我一般会去看展或者去公园，伦敦有很多很不错的公园，例如Richmond Park和Kew Garden。现在是只能上网课，但总的来说博士生受到的影响算小的，因为我们本来也是自己做研究写东西。但是我拍照就比较困难了，希望疫情快点好起来吧。虽然对英国稀烂的抗疫没什么信心。
S：你的系列作品和你在ins上发的照片给人完全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如果说你在官网上发布的作品更有视觉冲击力，让观众觉得你叛逆或者挑衅，那ins上的作品则让人觉得你温柔又多愁善感。所以在平常的生活中，你是一个更倾向于“乡村生活”的人吗？
·L：算是吧，有时候我会幻想自己隐居到某个山林里，和一些动物生活在一起。但我可能没力气做农活，所以现实还是不如幻想那么美好的，哈哈。·L：我最喜欢的摄影师是Sophie Calle，她做的那些东西都特别有趣，就感觉她怎么能有那么多有意思的想法呢。在The Sleepers系列作品中，Sophie Calle邀请不同的人去她家的床上呆八小时。她把这个过程都记录下来。
·L：嗯嗯，对，她邀请人去她家睡觉。我感觉我的作品肯定是受到她的一些启发的。·L：导演我最喜欢的是Yorgos Lanthimos和朴赞郁，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有很高的音乐和视觉审美，同时也很喜欢他们拍的那种有点离奇有点疯狂的故事。最喜欢的亚洲电影就是老男孩。
在采访的最后，我们互相分享了微信聊天时的场景。我在拥挤的地铁上幸运得找到了一个位置，而Yushi Li因为疫情目前正隔离在家。她有一扇可以看到天空的窗户，虽然窗前的树木光秃秃的，但是到了夏天一定会长出许多郁郁葱葱的叶子。
在准备采访的过程中，我去网上搜集了许多关于艺术家的资料，近乎“变态”的将她的ins以及采访看了一遍又一遍。与她官网上那些学术研究的作品比起来，我更喜欢她在ins发的一些照片。她不再是作品中那个严肃，掌握着权力的女性，她记录自己的朋友、生活、那些茂密生长的树与自由的水；她也捕捉阳光穿过门窗的缝隙，折射在卧室墙壁上温柔的阴影。
受当下网络环境的影响，“女权”这个词已经变了味，从而衍生出网上的“打拳”“重拳出击”等等包含着贬义的词汇。作为艺术家，尤其是推崇女性主义与性别平等的艺术家，在图像中打破一贯以来的刻板印象，挣脱桎梏，是需要勇气的。而她的勇气中，又带有女性特有的柔软和温柔，希望她带着这一份特质，创造出更多作品。
*男性凝视：在女性主义理论中，男性凝视指在视觉艺术和在文学创作中，从男异性恋者的角度描绘女性和现实，将女性性客体化以取悦异性恋男性观众的行为，即以男性的、异性恋的观点，把女性视为性对象来表现或再现，满足异性恋男性观看者的愉悦。如需了解更多，推荐阅读劳拉·穆尔维的《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
*Ways of Seeing：中文译名《观看之道》，是1972年BBC出品的电视节目。一共有4集，每集约30分钟。片中用一种全新的视角观看艺术，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b站搜索神秘代码：BV1qx411E7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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