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之死
被腰斩的军人运动
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朱元璋决心整顿军队中游手好闲、玩物丧志的种种行为。这便留下了一道血腥味十足的圣旨:
在京但有军官军人学唱的,割了舌头;下棋打双陆的,断手;蹴圆的,卸脚;作买卖的, 发边远充军。
学唱、下棋、作买卖倒是挺容易理解的,只是那个玩了之后就得砍脚的“蹴圆”是个什么东西呢?其实,圆就是球,这话说的就是军人不准再玩蹴鞠。
蹴鞠是中国古代一项非常接近于足球的运动,这一点并不需要再赘言。
即便是不研究历史的朋友,只要爱看《水浒》,也会听过北宋高俅凭借着一身好球技取信于端王(后来的宋徽宗),并最终位至宰辅的传奇。
不过,这项早在先秦时期就流传甚广的运动,在“工作狂”朱元璋眼里实属多余。而关于蹴鞠的禁令在皇帝的首肯下,执行地也相当彻底。
《客座赘语》收录的明朝初年榜文就提及了一桩惨案,龙江卫(今南京下关一带)指挥伏禺与本卫小旗姚晏保因为偷偷玩蹴鞠,不仅自己受了断足之刑,连家人也受了牵连,被流放去了云南。
其实,朱元璋大可不必对蹴鞠这么有怨念。毕竟历史上沉迷于这项游戏的名将可是大名鼎鼎的霍去病。
《汉书》中说:“卒乏粮,或不能自振,而骠骑尚穿域蹋鞠。”虽然《汉书》举这个例子是作为霍去病性格缺陷的证明,但看看这位骠骑将军的功勋,又何曾因为玩蹴鞠而少了半分呢?
当然了,两千年前人踢球也不是乱踢一气。《汉书·艺文志》提到有部书名为《蹴鞠二十五篇》,能写出这么大篇幅的专业作品,汉人玩蹴鞠一定形成了相当详细的种种细则。
遗憾的是,这部书没能流传下来。印刷术发明前,书籍的流传主要依靠抄写,一旦遭遇战乱,断代便是无可挽回的了。
不过,朱元璋严禁的只是在京军人踢球娱乐,不涉及其他人群。事实上,后来就连明朝皇族之中,沉迷踢球的也不在少数,例如明宣宗、明武宗,甚至崇祯皇帝的田贵妃也以蹴鞠时候的风姿闻名:
锦罽平铺界紫庭,裙衫风度压娉婷。天边自结齐云社,一簇彩云飞便停。
蹴鞠在文人圈子当中倒是依旧盛行了很久。柔弱的文士们不一定自己玩过蹴鞠,但这不妨碍将它作为绘画或者诗文的选题。
宋明时代的《蹴鞠图》
1938年11月26日,上海著名书画收藏家吴湖帆的寓所中,迎来了一位友人。他为吴湖帆带来了一幅尺寸不大的人物画《蹴鞠图》,题款和钤印是“钱舜举”——即宋元之际的画家钱选。
吴湖帆想到了曾见过的一张明代画家文徵明临摹的《蹴鞠图》。两张画的人物衣着虽不完全相同,但形象和构图颇为相似,当年抄录的文徵明画作题跋,可能就是辨识画中人物的关键:
青巾黄袍者,宋太祖也。对蹴鞠者,赵普也。青巾衣紫者,太宗也。居太宗之下乃石守信也。巾垂于前者,党晋(进)也。年少衣青者,楚昭雄也。
踢球的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宰相赵普;球赛的观众则是宋太宗赵光义和宋初名将石守信、党进、楚昭辅。
当时,吴湖帆已经缠绵病榻一月有余,身体精神都处于低谷。但当友人将这幅《蹴鞠图》摆在他眼前时,病中的苦闷似乎一扫而空,正如他在《蹴鞠图》卷后所写:“阅之,觉身心俱快,病若半失。”激动的他,宁可出售珍藏的两件青铜器,也要将画收入囊中。
吴湖帆挚爱的这幅《蹴鞠图》,在1949年之后被上海博物馆收藏,20世纪80年代,上博曾组织专家对其进行鉴定。
令人惊讶的是,受邀的书画鉴定专家中,谢稚柳和谢辰生两人谢绝了邀请,徐邦达、刘九庵和傅熹年认为“存疑”,启功判“伪”,只有杨仁恺赞同其是真迹。
而杨仁恺后来也说,此图“似拙非拙,题款较画为佳。作为真,根据不足;作为伪,亦嫌不足”。难道这竟是一幅假画?那为何平生过眼佳作无数的吴湖帆,会“着了道”?
事实上,现今海外藏品中,还有一件署名文徵明的《蹴鞠图》摹本,明代永乐年间的文人唐文凤也写过《题蹴鞠图》诗。
可见,描绘北宋初年君臣同乐的《蹴鞠图》,在明代书画圈子中已经广泛流传了。上博这幅《蹴鞠图》保留了署名钱选的摹画题跋,即使是一张“假画”,也很可能是后人按照钱选的画作所复制。
蹴鞠怎就最风流?
明代小说《金瓶梅》的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狎客帮嫖丽春院”。讲的是元宵节这天,西门庆趁女眷都往街市游玩的机会来到名为“丽春院”的妓院,与相好的妓女桂姐热闹。
其中就有西门庆和桂姐还有几个帮闲一起蹴鞠的场面:
西门庆吃了一回酒,出来外面院子里,先踢了一跑。次教桂姐上来,与两个圆社踢。一个揸头,一个对障,勾踢拐打之间,无不假喝彩奉承。就有些不到处,都快取过去了。反来向西门庆面前讨赏钱,说:‘桂姐的行头,就数一数二的,强如二条巷董官女儿数十倍。’当下桂姐踢了两跑下来,使的尘生眉畔,汗湿腮边,气喘吁吁,腰肢困乏。袖中取出春扇儿摇凉,与西门庆携手,看桂卿与谢希大、张小闲踢行头。
元代以来,蹴鞠就并非上层女性的活动,而主要是教坊中的一种表演。蹴鞠时全身运动,衣裙上下翻飞,鬓影凌乱、娇娇带喘,所产生的美感难以抵抗。
慢慢地,青楼女子越来越多地参与到蹴鞠中来,蹴鞠成为她们必须要掌握的才艺之一。很多男性就喜欢到青楼妓馆中和妓女蹴鞠玩耍。
“元曲四大家”之一的关汉卿写过一篇有关女性蹴鞠的散曲《女校尉》,描写的就是青楼女子蹴鞠时的香艳场景。里面还设置了观者,是一位常上花柳巷的男子。
散曲中有一段是借用这位男子的口吻:“得自由,莫刚求。茶余饭饱邀故友,谢馆秦楼,散闷消愁,惟蹴鞠最风流。”
酒足饭饱,邀上三五发小,得空来逛青楼,和妓女蹴鞠踢球,最是风流。
元代的另一位诗人萨天锡也专门写过一篇《妓女蹴鞠》散曲,诗的最后用蹴鞠妓女的口吻,企盼蹴鞠绝艺能够给自己带来真正的爱情,或者至少是多一点顾客:
若道是成就了洞房中惜玉怜香愿,媒合了翠馆内清风皓月筵,六片儿香皮做姻眷,蘼架边,蔷薇洞前,管教你到底团圆不离了半步儿远。
然而,这一切在清军入关后都改变了。据《清实录》,顺治十年(1653年)正月二十八日,清世祖福临传谕礼部:
闻满洲、蒙古、汉军、汉人、及诸色人等,年当幼少,皆踢石毬为戏。本朝平素学习艺业。骑射之暇,旁涉书史。各该旗牛录及包衣牛彔录,即行严禁。
在顺治帝的眼中,只有练习骑射和读书才是正经事情,什么踢球不过奇技淫巧。于是,在皇帝的金口玉言之下,所有的旗人都被禁止再踢球为戏。
在清朝的社会氛围下,身为统治阶级的旗人分布在各个大城市,蹴鞠被皇帝下令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删除之后,它的衰亡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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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zq 作者:黄小峰 陶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