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比起淄博烧烤，这历经2600年不倒的才是顶流啊！

前阵子，“淄博烧烤”让山东的这座三线城市火爆全国。其热度在“五一”冲上顶峰。如今，时隔数月，热情虽有，但热度不再如昨。

‍其实，淄博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期就已是一座超级大都市了。那时的淄博，是妥妥的中国乃至东方“一线大城市”。在淄博众多元素中，“顶流”当属齐长城。

“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家喻户晓。只是甚少有人知道，这个故事本源自春秋时期的齐都临淄，孟姜女是齐人。

20世纪20年代，孟姜女的“籍贯”问题，曾引起学者们的热烈讨论。历史学家顾颉刚先生编写了《孟姜女故事研究集》，将孟姜女“身世”的转变，爬梳得非常清楚。原来，孟姜是先秦时齐国女子的通称，意为“姜家的大姑娘”，如《诗经》以“美孟姜”指代齐国美女。发达的商贸，令齐国的故事极易向全国传播。

后来“长城”被引入故事中，是因为齐国是最早修建长城的先秦诸侯国之一。秦始皇统一全国以后，齐长城失去了御敌的功能，变得不如抵御匈奴的秦长城有名。而秦始皇在位期间大肆营建，征用百姓，引得民间怨声载道，恰恰符合孟姜女故事的悲剧内核。于是，哭崩秦长城的孟姜女深入人心，只有“孟姜”这个齐女的名字，依然透露出故事最初的故乡。

齐长城于春秋中叶开始兴建，比秦长城要早400余年，是中国现存年代最早的长城，也是世界历史上最古老的长城。比起更广为人知的秦长城、明长城，齐长城毫不逊色。齐长城横亘齐鲁大地，蜿蜒1200余里，历经2600年历史风霜不倒，至今犹眺望着它曾守卫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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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长城路线图。

数千年前闪耀东方的齐文化，脊梁就是那勾连山海、至今犹存的古老齐长城。它曾守护东方霸主的地位，它也曾见证战国风云的变幻……行走齐长城，探遗迹、抚残垣，仿佛一场时空穿越，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1

千里长城，起于“巨防”

齐国人为什么要修建长城？齐国是周初建立的东方大国，自姜太公封邦以来，大力发展工商业，兴纺织、鱼盐之利，到春秋时，已成为诸侯国中最富庶的一个。周天子式微，各路诸侯生出争霸之心，因此齐国与近邻鲁国、莒国，远邻郑国、晋国、楚国等，摩擦不断，时有大小争战。

邻国中，鲁国与齐国国土交错，更有数世通婚嫁的“爱恨情仇”。但偏偏鲁国与齐国最不对付，征战不休。据《左传》记载，公元前555年，鲁国联合晋国等一同伐齐。

敌人来势汹汹，齐国国君齐灵公只好在平阴城（今济南长清区孝里镇广里村附近）建造防门，抵御敌军：“御诸平阴，堑防门而守之。”根据学者的考证，“防”的本义是指拦水的堤坝，防门应当是在水利设施的基础上兴建的防御关口。

▲ 济南长清区孝里街道广里村北是古平阴城所在地，也是齐长城的起点，至今存留数百米长城遗迹。

齐灵公宠臣夙沙卫劝齐侯，不要主动作战，而是坚守防门，以逸待劳。齐灵公坚决不听，结果被鲁国纠集的联军打得死伤无数。齐灵公吓得灰溜溜地跑回都城临淄（今淄博临淄区），齐国颜面尽失。

鲁国和晋国选择攻打的，是今济南市西南的平阴、长清一带。此地既无高大的山岭作屏障，又没有大河天堑阻隔，却是齐国向南、向西交通的要道。外敌从此进攻，齐国无可据之险。大约是受到齐灵公惨败的刺激，齐国不计一切代价，开始在平阴一带用土坯夯成又高又厚的城墙壁垒，史称“巨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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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址附近建立起标志性雕塑，由齐国货币刀币组成的“齐”字，寓齐长城、齐文化于一体。

巨防是什么样的？两道城墙以御敌，西端设防门，中间又设关卡，防门在战时可紧急关闭。《史记·苏秦列传》中的“（齐国）虽有长城巨防，恶足以为塞”，即指此处。而抵御外敌的齐长城，正是由巨防开始营建的。经过历代齐国国君接力，历约170年，至战国时，齐宣王“乘山岭之上筑长城，东至海，西至济州，千余里，以备楚”，齐长城终于完全建成。

这座长城，西起今济南长清，经泰安、淄博、临沂、潍坊、日照五市后，最终在青岛西海岸新区入黄海，全长约1237.8里。沿泰沂山脉，雄踞1518座山峰，几乎涵盖先秦时齐国江山之半壁，堪称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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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长城重点段”的济南长清区战国齐长城定头崖西山段。

2

“兵学”传统，构筑边防

春秋战国时期，以“富国强兵”为治国纲领的齐国，发起或参加过的大小战争，数以百计。根据学者的统计，仅《左传》一书中记载，自公元前722年至前244年间，由齐人掌握主动权、发生在齐国境外的军事活动，多达173次。丰富的军事作战经验，积累出发达的兵学传统。《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司马法》《六韬》等，俱为齐国兵书。齐国统治者或许正是在长期的征战中得到启示，在山岭上建造高大的城墙，并配以堡垒，可以有效抵御外敌。

虽然营建年代久远，但齐长城的规模，可称宏伟。根据现存遗迹，齐长城的城墙遗址高2-3米，基宽4-7米，可以想见修建长城时，耗费人力物力之巨大。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中恐怕只有富庶又重视军事的齐国，有实力营建。

▲ 古临淄城考古发现的齐国车马坑。摄影/刘凤玖

齐人修筑长城，多因地制宜。在多山岭的地区，需依山势，建于山岭的峰顶处，称为“长城岭”。城墙起伏高耸，多由大小不一的自然石块砌成，一般不用灰浆等物加固。如我们今天依旧能见到的位于淄博市劈山的齐长城遗址，就是一座典型的石砌“长城岭”。但在平原低谷地段建造长城，必须费时费力，夯土建造。济南长清区孝里街道广里村的齐长城西起点，就是土筑。

齐长城的遗迹，包括墙体、壕堑、山险、烽火台（烽燧）、关、堡六大类，其中墙体按所处位置分为主线、支线、复线三种。从齐长城防线的规划、走向以及关隘、要塞、烽燧等各组成部分的布置、设计来看，无不遵循着齐国著名兵法家如孙武、孙膑等人的兵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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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涌泉齐长城位于淄博市淄川区淄河镇涌泉村。

《战国策·齐策》记载，苏秦说齐国有天然的军事防御屏障，是“四塞之国”：“齐南有太（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国的强敌主要是鲁、郑、宋、楚等国，俱在齐国的西、南方向；齐之东、北方向是汪洋大海；齐国北方的燕、赵两国，国力无法与楚国等大国相比，且路途遥远，对齐国威胁不大。所以齐长城的走向与设计，都与其营建的主要目的吻合：拱卫齐国南境。

经学者实地调查发现，齐长城在今济南长清区与泰安肥城市边界处的大石关、淄博博山区鲁山之北的青石关、潍坊临朐县与临沂沂水县边界的大关，有三条复线，共设12处重要关隘、9处便门，城堡、兵营遗址多达50余处，烽燧12处。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系统的完整的军事防御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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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南莱芜区的齐长城锦阳关。

可以说，正是依靠齐长城与渤海、黄海、泰山、济水等天然屏障，一起保卫齐国，才使齐国得以从“春秋五霸”到“战国七雄”，始终保持着诸侯国中“第一梯队”的位置。齐长城建成以后，有长城守卫的南境一直相对安稳。战国时期，地处南方的楚国国势强盛，一举吞并齐邻鲁国。但齐国因有长城守卫，免于被南方劲敌长驱直入。直到战国晚期，燕国部队才在大将乐毅的率领下，由齐国西北没有长城守卫的国土入境，给予齐国沉重的打击。

3

青石文趣，穆陵硝烟

六王毕，四海一。公元前221年，秦国将领王贲再次从燕国南下，由齐国的北部进入齐境，一举攻陷齐都临淄。至此，六国全部覆灭，秦始皇统一华夏。旧日的齐国，成为秦朝的齐郡和琅琊郡，齐长城自然也就失去了守卫齐国南境的意义。

然而，大概是由于施工质量太好，失去原本军事防御功能的齐长城，在齐地屹立千年不倒。齐长城中的一些关隘、旧址，也一直在为齐地百姓服务。

▲ 一位村民挑着扁担，在夜色下穿过齐长城遗址遗留的一道关门，犹如穿越历史之门。摄影/宋伟东

清康熙年间的一个夏日，山东淄川一位屡试不第的书生，意识到科举无望，为了排遣郁闷的心情，他骑上一匹蹇驴，准备去泰山游历。出博山，进入莱芜，必须路经一处险关——素有“齐鲁第一关”之称的青石关。

青石关不仅是齐长城上著名的关隘，还是齐鲁古道（由临淄沿淄河经辛店、南仇等地，直达齐长城青石关，进入鲁国的“齐鲁战道”，是齐鲁两国的交通要道）上的交通枢纽。更难得的是，这里古树参天，风景宜人。书生驻足不走了。

他在一棵古槐下支起茶摊，来往的南北旅客，谁讲一个好听的故事，他就给谁一碗茶水解渴——那书生正是《聊斋志异》的作者蒲松龄。

▲ 青石关。

蒲松龄在青石关盘桓多日，不仅为《聊斋志异》收集了一篓子好故事，还写下一首名为《青石关》的诗：“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干株万株树。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指以柯，扪萝自兹去。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挽辔眺来处，茫茫积翠雾。”将青石关的地形、地貌、风景，描摹得恰如其分。

青石关位于两山耸峙之间，两面山壁如削，仅有小道可通行，古称“瓮口道”，最窄处不足两米，一旦发生拥堵，则两三天不能通行——当年列国争霸时，此地的险要难攻可想而知，怪不得敌军难以从南向攻打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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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关有“直淄之门，当南之冲，为出兵要路”的说法。

春秋时期，青石关就已是临淄到曲阜的必经之路，有“直淄之门，当南之冲，为出兵要路”的说法。清咸丰年间，皖、苏、鲁、豫四省部分地区组成一支反清的农民武装势力，号称“捻军”，令清政府相当头疼。为镇压捻军，曾国藩还曾到青石关驻扎巡视，当地立有“曾王所栖处”碑，至今犹存。

青石关再往东行约百余公里，是穆陵关遗址。穆陵关位于临沂沂水县，北接潍坊临朐，正处在泰沂山脉中段沂山东麓大岘山上。这里群山拱卫，地势险要，穆陵关居高临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左传》记载，齐相管仲讨伐楚国，说：“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召康公给了齐国先君征讨的范畴，其中南到“穆陵”，应当就是指穆陵关的位置。穆陵关被称作“齐南天险”，是齐国的南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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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修复后的山东潍坊诸城段永镇关齐长城遗址。

数千年来，穆陵关的青山绿树中硝烟不断。东晋时大将谢玄攻打前秦，刘裕北伐南燕，都视大岘山上的穆陵关为成功的关键。抗日战争时期，千岁之龄的穆陵关依然为守卫家国作出了巨大贡献。

1938年2月，青岛海军陆战队部退守穆陵关附近。此时日军第五师团片野支队正准备向南侵犯临沂，两方军队在穆陵关激战数日，青岛海军陆战部队虽然伤亡惨重，但却成功拖住了日军，为中国军队部署临沂阻击战及台儿庄战役，赢得了宝贵时间，最终取得台儿庄大捷。

▲ 齐长城遗址，写满沧桑。

如今，战争的硝烟已离我们远去，穆陵关也不复昔日雄伟。关口西侧齐长城主线遗址，依稀可见高大城墙的轮廓。立于城墙之上，遥想当年齐人为保家卫国修建长城时付出的血汗，不禁令人感念。

4

接山连海，纵横古今

在齐长城的拱卫守护下，齐国的中心腹地都城临淄，商业繁荣、热闹非凡。《战国策》中苏秦说“临淄甚富而实”，临淄民众没有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踏踘的，临淄里的道路，车接着车，人挤着人，“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家敦实富裕，人人志高昂扬。

1958年11月，山东省文化局组成了临淄考古队，在临淄齐故城进行调查和试掘，初步了解了齐故城的形制和文化堆积分布情况。随着考古工作的不断深入进行，临淄留下的大量遗址和文物，呈现在世人面前。从考古发现可知，齐都曾经设置官署、居住区、手工业作坊区，分区明显。

在临淄齐城西部，甚至发现了距今约3000年、长达2800余米的排水渠道及穿过城墙处的涵洞。临淄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建设了完备的城市排水设施，令人叹为观止。城东北隅发现的东周殉马坑，其主人为首筑“巨防”的齐灵公之子——齐景公。坑内有殉马600匹之多，足见当年“千乘之国”的风采。

▲ 临淄故城的城墙。摄影/郑立山。来源：《中华遗产》2009年03期

汉时，司马迁亲访临淄，为当地的风气感染，赞叹齐民“阔达”的天性，说齐国“洋洋哉，固大国之风也”。今年，无数民众也像司马迁一样，跑到淄博市，见到的依旧是熙攘热闹、充满烟火气的街市，和热心阔达的市民。

作为淄博人，我的青少年时代，曾多次与齐长城不期而遇。只可惜我那时年纪尚小，站在齐长城的城墙堡垒下，只把它当作断壁残垣，视而不见。只是有一次，大概是我上小学时，跟随父母去淄博市博山区的原山风景区旅游。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晚霞映衬着山上望不到头的石海，远处矗立着一段齐长城的残壁。在巨大的风声中，那种历史的苍茫与厚重之感，深深印入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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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淄博市淄川区涌泉村的劈山长城遗址，是齐长城的复线。

淄川区劈山齐长城遗址，则给我留下了全然不同的印象。劈山长城遗址依山而建，还保留有石砌兵营的遗址——这里应当曾是齐军的防御营地。在齐长城脚下，有涌泉村、梦泉村两座小小的村庄，它们在群山的环抱和山泉的滋养下绿树成荫，安详而又静谧，长城内外那些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似乎离它们很远了。如今，在长城的荫蔽下吹着晚风，喝着山泉，再来上一两串烧烤——别提多“恣”了。这是古老的齐长城的馈赠。

齐长城出淄博后再向东行进，从潍坊诸城市史家夼村跃入青岛西海岸新区境内，跳过200余座山头，最后从于家河村东北入海，这里是齐长城的最后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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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淄川区劈山齐长城，险峻至极。

青岛境内的小珠山上，遗留有大量齐长城的遗迹，不过60-70厘米高，被当地村民称为“长城渣”。《胶州志》中记载，小珠山“千岩攒空，两峰特起，万山皆在其下”，足见小珠山之高峻险要。万丈高山上修建的长城，自然不用太高，但已足以承担起防御的功能。

小珠山再向东，有一座徐山，山高仅87米，跟小珠山比起来相差甚远。传说徐山上有一山洞，正是为秦始皇入海寻不老药的徐福修炼丹药的地方，徐福的船队也是在徐山这里入海的。当那徐福带领童男童女入海时，已经退休的齐长城便匍匐于山岭之上，静静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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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长城终点，青岛黄岛段的烽火台。

时光匆匆，千年的光阴倏忽而过，曾经相互征伐不休的齐、鲁、晋、楚等诸侯国，早已变成了华夏大家庭中的兄弟省份。齐国抵御外敌的齐长城，自然早已完成了它曾经的使命，成为一道蜿蜒在山川之间的历史景观。

来源：《中华遗产》2023年07期

撰文：于沁可  

摄影：杨东等

编辑：周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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