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市辖区建制演变中的称谓升华

行政区划范畴的“市”，在我国问世还不到百年。其先行者，有首都北京、南京，有省会如天津、开封，商埠如上海、汉口，海港如烟台、宁波，铁路枢纽如郑州、石门（石家庄），而设市基础大多是所在的县城。与此同时，市辖区及其称谓的产生、演变、升华也随着社会变革而循序渐进。

 河南省信阳市浉河区——浉河

市辖区由来

1921年7月，民国北京政府公布《市自治制》，规定人口满1万人以上的城镇为市自治团体；市为法人，分特别市、普通市；特别市得分区，各设区董1名。1930年5月，南京政府公布《市组织法》，规定市的内部结构自上而下分为“区、坊、闾、邻”，“区”为最高层次。1955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决定：人口在20万以上的市可以设市辖区，20万人口以下的一般不设区；实际上，以后发展为地级市者一般均设区，亦统称“设区的市”。

作为建制市的内设行政区，当与清末在城市划分的警务区有不解之缘。如北京：原分设内城、外城城巡总局，内城划分5城10坊。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在中央设巡警部，首都置内、外城巡警总厅，下设内城5个分厅辖26个区，外城4个分厅辖20个区，共划设46个区。1928年所设北平特别市，辖境以“前北京市政公所及警察总监原管之界限为准”。

1922年在云南省省会云南县，取消管辖6区警察署的省会警察厅，设立直属省政府的昆明市政公所，市区以省会为限。1923年，奉天省（今辽宁省）在省会设立奉天市（今沈阳市），委任省会警察各署长兼任奉天市辖各区长。又如福建厦门，1933年设市时规定：“以厦门公安局原辖区与鼓浪屿区合并为其辖区”。

20世纪80年代以前，析县城设市、割县域扩充市区乃我国的通行模式。1927年，浙江省省会设置杭州市，市区由杭县划出杭州城区及湖墅、西湖、皋塘、会堡、江干等地组成；宁波市则由清代宁波府治鄞县的城区析置。同样，首都所设南京特别市以江宁县的南京城厢内外及浦口为行政范围，上海特别市的区域为原属上海、宝山两县的淞沪地区。

原有市辖区的扩大，地域自然来自周围的县境。1928年间，北平特别市扩展为“东达通县张家湾，南抵丰台镇，西包西山，北收大、小汤山”；南京特别市则以江宁县境及浦口商埠整体划入。1929年在云南，昆明市政公所改为昆明市政府，将昆明县大小27个村约250余万方丈划为市区。新中国成立后如1960年，上海市析上海县置闵行区，析宝山县置吴淞区；又如1953年3月，天津市撤销天津县，改划为津东郊、津西郊、津南郊、津北郊四区。

早期的市辖区，一般以序数、方位称之，也有两者结合的。如北京，清宣统三年（1911年）的内城10区分称：中一区、中二区，左一区至左四区，右一区至右四区；1925年在郊区分设东郊、西郊、南郊、北郊四区。1928年改划为19个区：内城称“内一区”至“内六区”，外城称“外一区”至“外五区”，市郊四区不变。

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古丛台

命名的变迁

新中国建国之初，市辖区之名陆续由序数改为地点。1952年，北京市第5、第9、第14区撤销，调整后的13个区更改专名：第1至第4区分称东单、西单、东四、西四，第6至第8区分称前门、宣武、崇文，第10至第13区分称东郊、南苑、丰台、海淀，第15、第16区分称石景山、门头沟。同样，武汉市第1至第8区的专名分称武昌、硚口、江汉、江岸、汉阳、东湖、南湖、惠济、福城。1955年4月，国务院统一规定市辖区“均按地名称呼，不按数字排列”。

这时的市辖区命名，表述相对简单、轻率，原因有两个：“区”为市的内部划分，区名不能脱离市名单独使用，难免独立性差些；城市规模小，结构简单，分工粗略，有个标志景观作区名即可。从1983年开始，改革开放之风劲吹行政区划领域，市管县、县改市、地市合并全面铺开，市辖区名称问题尚不被关注。浏览1986年底全国629个市辖区名，令人遗憾者分类陈述如下：

——简单区分：以按功能直接分设“城区”“郊区”最为典型。其次，或相对整个城区称作“东城”“西城”或“南市”“北市”；或以境内地理实体划分“河（桥）东”“河（桥）西”或“铁（道）东”“铁（道）西”或“路南”“路北”。——多见重复：全国计有“郊区”61个，“城区”12个，“市中区”10个，“市郊区”6个；即使在本省区之内，也有广西5个“市郊区”，湖南3个市各划分“东区”“南区”“北区”，河北3个市各有“桥东区”“桥西区”。——概念空泛：受非常年代政治运动的影响，一些脱离当地历史、文化的标语口号留在市辖区名称：“永红”“向阳”“前进”“东风”“友好”“爱民”等。在市辖“解放区”之地，人们难免笑问是否还有“敌占区”？——时间局限：相对于“旧”而自称“新”，有“新区”“新市区”“新城区”“新兴区”。殊不知，天下万物之“新”不过一时，几十年后还“新”吗？再有后来者问世，谁又为“新”呢？诸如此类，在命名之际就埋下日后更名的伏笔。

西安散文作家朱鸿有感于春秋时浐、灞二水冲积平原“有白鹿游于苑”，周平王东迁以白鹿乃“祥瑞之兽”定称此地“白鹿原”，撰文《白鹿原——兽呈祥瑞以得名》（2010年11月21日《北京晚报》）叹道：“古人的命名总是又轻松又神奇，但今人对事物的命名却乏味少魂，真是有愧智贤了。”此话虽略显偏颇，但的确不乏实例支撑。

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旅顺口

名与实俱进

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整县改区始于1956年3月——河北省昌平县改为北京市昌平区，以后则络绎不绝。80年代以来，整县改区成为普遍模式，如今北京市原有的10县仅余西北山区的延庆县了。县、市名的加入，难免令原有区名相形见绌，无形中促使市辖区提高称谓“质量”。如今命名市辖区，慎重之态不亚于对县、对市，不少省会城市的七八个区名已看不出明显缺陷。

物质文明促进精神文明，经济发展转而要求增强城市的文化品位。地名讲求名副其实，贵在专有甚至“唯一”，这就需要凝聚当地特色，由平庸跃升至高雅。或许正是由于市辖区名称不能单独使用，才给它以更宽松、更写实、更多彩的命名空间。退一步说，在现代800多个市辖区中，即使今人的命名智慧无力超越古人，能把祖先遗留的经典读懂、用好也行。

上海市嘉定区——嘉定古镇

看吧，南京的10个区名，来源可归纳为4个：“玄武”“秦淮”“雨花台”“栖霞”各以著名的地理实体为名，“建邺”“白下”“浦口”系启用当地古旧名称，“鼓楼”“下关”得名于明代的建筑或设施，“大厂”则沿续其前身大厂镇之名。可见，当地的历史、地理、名胜、特产、人物、典故，是孕育地名的不竭之源。

山东省枣庄市台儿庄区——台儿庄

除一般取自山水、州府的区名外，为体现古城，山西临汾有“尧都区”，河南许昌有“魏都区”；突出古迹，湖南岳阳有“岳阳楼区”，甘肃天水有“麦积（山）区”；纪念古人，河南开封有“禹王台区”，四川成都有“武侯区”；古国所在，浙江绍兴有“越城区”，宁夏银川有“西夏区”；传承古地，湖北宜昌有“猇亭区”，湖南永州有“零陵区”；彰显名胜，河北秦皇岛有“北戴河区”，江苏苏州有“虎丘区”。

宁夏中卫市沙坡头区——沙坡头

再看一些市辖区命名的上乘之作，非但不平庸、雷同，还画龙点睛般烘托城市的独特风采：西安的“未央”“莲湖”“碑林”“灞桥”“雁塔”“阎良”，勾画出一座千年帝都的端庄古朴；桂林的“象山”“叠彩”“秀峰”“七星”“雁山”，好似“甲天下”的山水列队而来；广州的“越秀”“荔湾”“海珠”“天河”“白云”“花都”“萝岗”，犹如渔村帆影入目，岭南葱郁飘香。

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青羊宫

我国的疆域如此辽阔，历史如此悠久，语词如此丰富，有什么理由保留那些重复的无当地特色的市辖区名呢？于是，市辖区的更名此伏彼起、络绎不绝：广州、厦门的“郊区”各改为“白云区”“集美区”，四川广元的“市中区”改称“利州区”，“城区”“郊区”仅在个别省份残存……如果其他设区之市都能见贤思齐、奋起直追，全国市辖区名称的优化组合也就成功在望了。

原文发表于《地名知识》1987年第6期，后经完善收录于作者自著《天地经纬——地名纵横谈》。地名笔谈刊发前作者审定文章并提供配图，特表感谢。

作 者 简 介

商伟凡，地名学者，中国地名学会副会长，国家《地名志》学术顾问，央视与民政部《中国地名大会》首季总顾问，研究员。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地理系，从事国家地名工作至今。参加相隔30年的两次全国地名普查，《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名辞典》《中国古今地名大词典》《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区标准地名图集》编纂，全国政区名称用字读音审定，第28次南极科学考察及第10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大会。曾任民政部（中国）地名研究所副所长、全国地名标准化技术委员会副主任、国家普通话审音委员会委员。专业方向为地名应用与地名标准化，著有《天地经纬——地名纵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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