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班主题发言 | 洪凌:动物保护与娇贵情感
本文为台湾世新大学性别研究所的洪凌老师在2017年第八期“性社会学理论与实践”研讨班上的主题发言。经洪老师本人授权,特此发布,与各位读者共享。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需转载或引用,请务必注明:洪凌,“动物保护与娇贵情感”,第八期“性社会学理论与实践”研讨班主题发言,2017年6月28日-7月5日,中国哈尔滨。
开
讲
我要讲的其实无论是背景脉络或者是相关的论述,都是一个很台湾模式的东西,所以如果等一下有不懂的欢迎尽量提问我……就是我尽量会讲得有故事,也有理论,然后也有相关资料的铺陈。
首先,我们就用这张图来说故事,就是这是一个在2013年,每年一度在台北举行的同志大游行。其实我一直听说大陆有很多做性别、做性的朋友,他们可能很羡慕台湾,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在台湾的人士来说,可能反而处在一种有点暧昧或者两难的状态,因为其实我们活生生的就在里面,而在里面,你会遇到非常多的难题。至于这个,这是一个非常有强烈象征性的一张图,这是很多标语的一部分,有些标语就是大受欢迎的,比如说举例:一男一男,一女一女,相爱成家。这样都是四个字,很对仗,它就会成为大概从2012年开始的婚姻平权的流行主题,成为以后每一年非常好的教战指南,它也有取得很多自认是进步的异性恋者或者称之为“直同志”的支持,因为他们也自称自己是同志,他们自称自己是同志的方式是他们支持同志,所以他们变成同志。那么,把“同性恋”变成“同志”,又调侃“同志”本来的一个意涵,也就是调侃“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待努力”,把里面的那么一点左翼的意思给抹杀掉,于是同志变成什么性平的、公卫的主题。刚才彭老师有讲大陆的模式,等一下赖丽芳会讲台湾的模式,这些都是一种非常精细的管理,要把同志变成什么,在台湾叫做多元性别LGBT性别平权。
我任教的世新性别所当中有非常非常挺同志、非常性别正确的人,但是也有一群非常酷异的人。他们就做了一些标语,如果这张(PPT)还可以讲几个比较有趣的标语的话,就是“我爱何春蕤,性解放万岁”之类的,性平派的人对此皱眉和摇头。这些标语对于性平人士是很具有冒犯性的,但是我觉得很好玩,那个好玩可能是黄道明说的,我感觉到他们也是慢慢地要去冲撞一些东西,可是在那个冲撞当中,其实你不可能用教育的方式,连我也没有在教的,但是他们却在我们阐述的一些议题或论述当中自行学会了这些东西,就是比如说“我爱我教授,我更爱干我教授”,这是另外一个充满趣味的标语。你会不会因为你变成他的性对象而感到高兴,或者反过来感到被羞辱,这可能就是台湾目前的两个路径:一个是觉得人总是要探索自己的性;另一个是觉得你必须要有跟他有性的意愿,不然他就是性骚扰。在后一个路径中,光是这一句“我爱我教授,我更爱干我教授”,你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教授变成被侮辱、被羞辱的对象。这时候,所有被羞辱的教授就都变成了受害者,类似昨天所讲的,有些人认为“只要是女的就是受害者”。
我们现在有很多这样的东西。这张(PPT)上的标语其实指的是“人猫爽爽”,因为“爽”这个字一定会含有情欲、一定会含有性爱的意思,所以它所引起的另外一种效果,就是不要让多元成家变得干净无性。当时多元成家所谈的是两个以上的成员可以组成的家庭,不但包括两个以上的人类,可能还包括两个以上的不只是人类的物种,而我们与性平之间的差别是,他们声称说不一定有性,我们要反过来讲的是,不一定没有性。你懂这个差别、这个逻辑吗?就是我们都不会去否认里面各个、两两、三三、所有的成员,到底是不是没有性?在推多元成家的那个组织叫“伴侣盟”,它不断地去自清,不断地去面对保守势力,就是那些被昵称为所谓“真爱联盟”或是儿少保护团体,或是现在大家都叫它们是“萌萌”的团体,这些保守团体的说法非常强调一个干净的、洁净化的过程,他们要说这些人只是互相照顾,他们之间其实是没有性的。如果到了这个地步的话,那个互相照顾,其实是非常被缩限在不允许主体去发展自己的可能性!所以,人猫爽爽和跨物种成家的这个效应是同时被两个流派,而且刚好是两个自认非常相反的流派,一个是家长的、基督教的、好公民的、保守公民的、右派公民的,另一个是性别平权的挺同婚阵营,两者一起认为“人猫爽爽”是一个恶搞的东西,也就是不被当真的东西。但是,在不会被当真的同时,又感受到它非常非常强大的威胁力,因为我们在台湾也发生过相关的事件。如果历史性地往上回溯的话,不说真正的人与动物之间或者各类跨物种之间的性爱,光是学术上的性爱论述——网页研究资料,就可以有十五个儿少团体集合起来控告何春蕤。
大约在2003年的时候,也就是距离这个标语刚好十年。它算是一个十年前、十年后的延续,但是管控不但没有松动,没有因为何春蕤的胜诉而具体地松动。这些团体想出了更多精致的方式,这种精致的构造我觉得有一个关键性,是要同时把伴侣动物,把小孩,把比较脆弱化的女性,可能不是每一个女性,而是被认为在性方面值得保护的幼女、少女,最好其实还有处女,都视为是一概的、平等的、不可以与“性”连结的。所以,这些弱化的人们被性平结构认为是平等的(无性),被视为不可以也不可能爽的。其实在这个标语出现的时候,激起非常多的效应,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同志成家反弹说,写这种标语的人、性权派的人真是“猪队友”。不过,问题是,猪队友的意思是你总要先承认这是队友。但是这些“我们”,集体性的“我们”,还会深刻且不轻浮地去设想人与其他物种关系的“我们”,却从来不会认为自己跟这些只想要晋升的同志——只想被纳入,只想被吸收到小资产阶级,只想跟国家机器做很好的交易的这群人——是队友。可是,反过来,不断被视为是队友的这个想法其实是一直出现、直到现在。
所以,现在有一种说法是在目前的都会核心家庭,不论哪一种结合都是干净洁净的,比如说思想进步的异性恋,以及这些进步人士所支持的同志,也就是单偶干净的同性恋。大致上,在都会的话,养猫的频率会比养狗的频率大很多,而且会设想养猫的人有一种非常精致的、优美的感觉。这个时候,你会把猫,或者是地位比较类似的伴侣动物,比如说比较娇小的狗啊,或者是比较让你呵护的宠物兔之类的,视为很类似人的“小孩”……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是不是只有台湾特有地称呼这些伴侣动物为“毛小孩”。在台湾,“毛小孩”的权利开始被提升,倡议者试图让它们跟人类的小孩几乎一模一样,但我认为这其实是反过来的精密管控,就是说,你要让你的毛小孩跟人类的小孩一样,放在福柯所讲的那个生老病死的治理里来说,就是生的时候要好好地呵护它们,老去时要好好地照顾它们,但是,也等于在家居的空间当中,你不让它们保有丝毫的野生属性,这缩限得更厉害了。我们得呵护并管教它们,不可以让它们做一些捣蛋的事情,它可能就像人类小孩一样要去学习社会化,而这可能需要你像教小孩子一样,不断地去做出养护教导的动作。我有看到一个最厉害的模式是,小猫所吃的维他命的数量远比人的小孩要多,就是一个大橱柜的维他命或者保健食品,或者,猫猫从小就要强身,然后要这样培养一个好的生命政治。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是满足了目前(尤其是)一对一同志伴侣的补偿性作用。那这个补偿性作用在某种程度上是补偿了自己的性匮乏,因为他认为,这样一来,我细致养育的毛小孩就不亚于人小孩,这些同志是在追求跟异性恋家庭模式平头式对齐的等同。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仔细看过材料当中Gayle Rubin的“Thinking Sex”,就是《思考性》。《思考性》当中,申论了美国在80年代有很多很多性的层级,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把一对一的、单偶的男跟女同性恋视为最糟糕的东西,连在这个时候,美国都不视单偶香草同性恋是最底层的。在这个时候,一对一的、单偶的男男女女需要更多地往上爬、往上迈进。所以,这个往上迈进的状态其实是非常非常的严苛……就是你要去符合很多标准,比如说,你的小孩可以不是人小孩,你的猫是类似人孩的毛小孩,而且你们都是去性的家人,既然是家人的话,就要符合很多家人式的规训跟做法。所以,你可以像个父母或兄姐般地爱它,但是你不能跟它有家人之间的情欲关系,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是乱伦跨物种地跟毛小孩在一起。这个乱伦的对象禁忌不但是人类之间的、血缘之间的家人,它也扩及你跟你的毛小孩之间的情欲关系。所以,我觉得这成为一道非常有趣的界限,就是说,在目前可能会成为亚洲第一个通过同婚且自认是国家的中华民国,或者大家叫做台湾的地方,它可能就会滋生出一个非常有趣的模式,就是18岁以下的或者智能不足的人类生命,他的位置跟毛小孩都是一样的,就是不可以做爱,只能是孩子与家人。他们是一定要被幼弱化的,而且,你如果让这些人有性行为,你跟他如果从事哪怕他并不反对的性行为,你也会变成是一个残害他的非常巨大的怪兽般的东西。这个“东西”其实是目前的最新性别治理术,我认为其实是性别的NGO所主导出来的一个状态,而且,这些进步的性别NGO其实是在告诉我们说,你不可以这样做,你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个就会变成了绝对的冒渎。
回到“人猫爽爽”,目前性少数的最大界限就是在于人跟猫之间。我现在暂时都只用人跟猫的情欲亲密当作比喻,人跟猫之间被视为绝对的禁忌,那就是民主社会中的亲密关系跟井然有序互动的终极边界:就是说,你可能可以自由选择跟不同性别的人做爱或发展长期的情爱,但是如果用人跟猫来比喻,在所有的人当中,还是有许多禁止,例如不可以跟很多类型的人来做爱。比如说你可能为了怕被说闲话,你就不可以老少配(爷孙配),你绝对不会被鼓励与大你二十岁以上的人做爱;你为了要告诉大家说同志也是常人,就是“Queers are folks”这种说法,你就要强调我跟我的男友或女友其实交往多年,而且“我们”(正常的同性恋)跟“你们”(正常的异性恋)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那个背后的意思是说,我们连做爱的方式与类型也没有什么两样!这个是一个非常阶进化,从身、心、灵这三点,从肉欲的,到身体管理的,到其实几乎是心智面(Mind-set)的强大管理,这些新好同志都是在一种类新自由主义下,细心地自我监控的新正常(New Normal)模式。
然后,再回到猫的这种可爱迷人毛小孩模式。其实大家会认为猫有一种特质,就是……猫其实是要让我们呵护驯养的,所以你对它的照顾是要包括生、养,以及你要去杜绝猫所有的野性。所以,你驯化它,等于你成功地驯化了内在于猫的、可能在21世纪之前还有一些狂野的东西,像是我们称之为性变态、性少数、同性恋的那个狂野性。我认为这是一个二合一的状态,就是新好同志让猫从张牙舞爪变得这么无害而惹人怜爱的模式,在台湾其实是非常成功的。在这20年,实际上各种性少数坦白说都是平等地被讨厌的状态,在这20年分化出了惹人怜爱的、温馨的女女婚纱,男男温柔恋爱等,然后,这些都美得不得了,精致、娇巧。例如男男不会过度去炫耀自己的粗暴的阳刚,而是它是要“正常的男性化”。但是,他非常害怕自己过娘,所以产生一种新中性的男男组合:他们长得很像一模一样的生化人,就是两个男的几乎一模一样,然后性别既不过度阳刚,也不至于落入让自己很害怕的阴性或阴柔,或者那种讨人厌的、肮脏的女性性。所以,他们其实是干干净净的两个男的,你完全看不出来他们跟所谓的一般异性恋男有什么差别,除了他们就是穿着西装、笔挺地站在一起手牵着手,或者最多就是轻轻地接吻,这些仪式都是代表着我认为有一个这样美好洁净迈向未来的组合,然后加上家居猫,就是目前最完美台湾同志伴侣的一个模型。
现在来讲一个比较理论化的东西。先介绍一个理论家,他叫做Louis Dumont,杜门。他其实是从印度的种性制度(四个caste的阶序)当中发展出阶序这个概念。我就来引用一下相关论者杜门的说法。杜门的的阶序理论其实不是很粗暴的那种,刚才盈盈最后点名的那一位,讲得非常好,就是在大陆也许比较精致化,但是我感觉台湾的那个无所不用的优雅跟精美是让你难以想象的,它是让高位的人,用非常和善的、礼貌的、周到的、尊重的方式来涵盖低层位阶的人。但是反过来讲,其实杜门的理论之所以精妙,他的意思就是说,低层的位阶都已经被涵盖了,所以你没有资格用一种大叫大嚷的、恶劣的、野性的、败坏的、龌龊的方式,来对这个精美的秩序提出反抗,因为你早就已经“被尊重”了。这个模式的关键就是:你已经很被尊重得不得了了,就连猫都已经被尊重成毛小孩了,你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呢?同性恋,你就像异性恋一样已经被尊重了,接下来这两年仿佛忽然间变成,大家都是全然一致的人。原先的你——性少数,都已经变成人了,你还有什么敢提出的狂妄要求呢?至于这个上位是什么?上位构造可能就是类似目前台湾的一些学者,包括刘人鹏与丁乃非,他们所发展出来的批判国家女性主义,也要来讲那个含蓄的东西。这样的“上位/高层”就是有一群……我不会点名是谁啦,反正就是一组或者一个流派,他们跟国家共治产生出一种就是很美好很和谐的生命政治,而这个生命政治的细部操作,等一下赖丽芳会用一些儿少的例子来讲,尤其是十八岁以下的人被治理的方式,也就是说,那些被涵盖者,比如说小的、弱的、老的,你其实必须以一种满怀感激、干干净净的方式,被收容在这个其实蛮传统的,甚至是儒家式的王道当中,因为涵盖你的人是圣、王、君子,或是这类女性主义者所自称的“哲学家皇后”。他用这么优雅的方式在涵盖你,他也尽量地让你过比较好的日子,所以你的不文明、粗暴、暴力这些东西都应该被它管教与收敛,而且都应该要被放入一个“动物保护式”的盒子里面。所以,对我来讲,动物保护并不只是单单在讲狭义的、非人生物的保护,其实它也涵盖了所有处于那个似人非人的边界当中的、各种现在还不驯服的,而且也拒绝进入同志正确的、平权政治的那些人当中。其实,这些人正正包括我们自己,而主流性别不断地告诉我们,我营造的这个笼子有多么精美,或者我为你打造的家居环境是非常美好的,你就来住吧!接下来,我会用一部电影来解释,大家所恐惧的“人性”当中隐然或充沛的猫性、豹性、大猫性是怎么回事。
第一个是还有点解放或者粗暴的可能的1940年的版本,这部电影就叫Cat People,然后,实际上那个cat指的是巨大的黑豹!它不是规训的、娇小的、美丽的小猫猫,这个黑豹对我来讲是非常有魅力的,主角也是,她是一个自认为是黑豹的女人。她叫Elena,从东欧移民到了美国,莫名其妙地跟一个男人结婚,但她就不要跟男人性交,她对阴道阴茎交一点兴趣都没有,她非常强大的兴趣是要跟她的情敌,也就是也喜欢她丈夫的一个女人,形成一种互相追猎的关系。她的确是这样的,跟黑豹一样,它去stalking,就是我们说的有点像电车痴汉般地去追踪那个女的,像豹一样,很聪明地、肉欲地去追踪她的情敌。其实,这样的欲望不管它是异性的或同性的,都是受到厌恶跟排斥的。她在动物园当中可以感受到黑豹和她之间的共鸣,她也感觉到自己体内那些兽性欲望的冲动,她想要做爱的对象,都不是被指派好的、应该要端正婚配的、应该要从事正常性爱的那些,而是跟她看上的女人,甚至跟豹来做爱。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最后Elena用一种非常惨烈的、撕裂性的方式来解放自己:她打开了动物园关着大黑豹的那些兽栏,然后黑豹全部都跑出来了,黑豹们把她也杀了,就是把她的血肉给吃了。我的理解是,仿佛在那个情况下,某一种时代的性少数是可以把自己的血肉跟这么不驯的事物(兽性,被喫,追猎等)合而为一。
但是其实还有下文,就是下一个故事,一样叫做Cat People,它是80年代翻拍的版本,它是一个我认为很暗喻现在的新自由主义的那个好同志跟坏同志的寓言,或者,好的同志跟坏的性变态之间互相争夺生存位置的故事。其实他是改编了前一个40年代版本,可是加入了一个非常讨人厌的正直男。这个豹男主角其实就是演那个《发条橘子》,你们这里翻成《发条橙》的那个演员,就是演那种败坏的、恶劣不堪的、几乎是不被容许有主体性的那种位置。主角是一对兄妹,同样是有豹性,而且同样是从远古传来的变态传承,这个时候可以说有一点同性恋本身的神秘主义,但是那种神秘主义又把血统当成隐喻而不是实质上的基因。我大概也认为,这部作品其实是有点质疑到底成为豹人的过程是变成的呢,还是你本来就是天生被植入的呢?
我记得在大陆其实有很多讨论,目前最受欢迎的是先天自然论。因为你一旦是先天自然的话,你应该就不用为自己各式各样的变态有任何的辩护说法。比方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先天自然,无论是性对象,或者是伴侣,或者是女朋友,或者是情人,其实大家都是在各种偶然聚合的情况来进行的,那样的情欲非常强烈,但并不是配备着一个基因式的驱动。所以,这个1980年代的“豹人”寓言,他们两个主角其实分别代表了所谓的先天自然、压抑自己以在文明社会生存,以及它的反面。这个良好的少女豹人,他爱上一个人类男子,所以甘愿为了这个人类男子压抑自己的豹性而不杀人,但是,不杀人的代价就是自己会很痛苦,而且她也没有办法学会在人跟豹之间游走的模式。可是这个男豹人呢,他的情感模式就是尽量去找各种人去满足他体内既是豹又是人,或者人豹不分的肉欲。他讨人厌的地方可能也暗喻了现在“同志是先天自然的”或者“同志也是常人”的那两个论述,因为他明显且张扬着自己的不自然,他可能不一定会喜欢他的性对象,他可能是近乎用厌恶的方式在面对他的性对象,而且他每次如果是招妓或者是一夜情,他到最后都会把他性对象给杀掉。在这里,我认为要用比较寓言的方式来理解那个杀掉的意思,就是说,他其实从来不会形成一个长久的、从此就稳定下来的关系,所以这个男豹人他最后就是游走浪迹,就象像是一个脱序的、坏掉的生物一样。至于被这个少女豹人所爱上的动物园长,而且是一个统治所有动物的动物园长,这个比喻非常强烈,动物园长就是用杀豹的子弹把男豹人给杀死了,杀死之后呢就要解剖他,然后解剖之后就发现他体内其实还藏着一只人类的手臂!那个人类的手臂很有趣,你可能可以说,这是他吃下去的人的尸体的一份,你也可以说,它某一种人类的肉欲就藏在那个豹的身躯里面。
所以,在这两个豹人的故事当中,我认为其实第二个故事更符合现状的同志与性少数处境。我不知道大陆是不是有到这么竞争的、激烈的程度,但是在台湾其实是一个非常抢夺的状态,就是说,到底怎么样的同性恋才是好的同性恋,到底怎么样的同性恋才可以称得上是同志,还有,我们也要规训自己,就是我们不能解构性身份,或者我们不能讲性变态,我们也不能用各式各样的不合格的词,我们必须把这些都翻译成多元性别。所以,少女豹人的下场是最后被关在动物园里面好好被饲养着,可能终其一生都会被好好饲养着,然后这就是一个良好的生命管理与照顾。我认为,这个寓言就是你其实从野性的、不驯的、大的黑豹,到因为你爱上人,你想要变成正常的人类,跟正常的人类在一起,所以你忍受动物园般的生活。我不是在说动物园一定是什么过得很破烂的,也有好的豪华的动物园,所以大家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一个比喻。
在台湾,进步的婚家派很喜欢讲一个字,我很讨厌所以要讲——“岁月静好”,就是两个人过着长远的甜蜜小日子。然后,这两人最好是阶级类似的、文化教养类似的,然后他们可能还有一个小狗一个小猫,住在一个精致的小公寓里面,他们只要是遛着小狗或养着小猫,一定都会就是小心翼翼的,做一个好公民该做的事情,他们也一定会对猫做好公民该做的事情,比如说绝育。我有一点非常不合格,其实坦白讲我也已经有点算是驯化了,其实我一直很不情愿去所谓地绝育我的猫,然后一直到七岁已经被各种压力,还有我自己体内的规训也在强制教诲,最后绝育之前他享受了七年的有情欲生活,可是医生告诉我说:“你这样子是对它非常残忍”。其实我没有告诉他的一点是,其实在那七年当中并不残忍,因为它不需要别的猫来满足它的性需求,这句话我们讲到这里就好了,因为它不一定没有性……因为,人们常常说的那种对伴侣的人道的想象,就是如果你不绝育它的话,那它就一定会有性需求。他们预设的意思是说,除非你让它跟别的猫同类或狗同类,总之就是同类生物在一起,才是人道的性。但是,满足另外一个生命体的性驱动和取悦他的方式其实是很多的,而那个“很多”其实我也觉得就是很不一样的性爱模式。刚才黄道明所讲的大家可能有点懵,就一脸懵懵的样子,就是说不太知道他讲啥,他的意思就是你就慢慢地去边冲撞边学会你怎么去处理各式各样的性情境。我没有说要大家一定都去跟着我去学满足猫的性需求,但是你可能至少要学着去想象,自己的性需求可能远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不规矩,但是,那个不规矩绝对不可能是现在任何进步的性教育,或者是家庭教养所可以带给你的。
我们现在来讲另外一个故事,就是生命的阶序。在台湾,由于进步主义势力强大,对于动物保护是非常非常热爱的,所以养成了一种目前的同志运动范式,我认为其实在刚刚所讲的杜门的涵括与被涵括当中,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大家可以慢慢看。
我认为,这个“阶序人”的意思就是你一直往下往下,然后,每次往下的那一层就会被往上的那一层所涵盖。因为我实在也算是一个……对猫有一种就是强大激情的人,我的欲望有一大部分转移到猫身上,所以我其实不断都会被视为是一个进步的动保爱猫学者(笑)。但是,其实很多东西是我跟一般爱猫人的差别,可能这些都是我与对方相互很反感的东西,比如说一种叫家族性格。我们现在常常无论是在台湾或者大陆,反正就是一种中国人式的想法,都会觉得说年轻的单身小孩他养了猫,然后他的爸妈可能不习惯,但是其实你又把猫带回你的老家的话,那个猫就会变成是个孙子般的存在,然后这个年轻人他可能就会很无奈地把猫留给爸妈。他可能又成就自己的小家庭,他可能又会去养别的猫。这种家族式的——好像把加入的猫视为是一种长不大小孩的替代,暂时性或长久地替代人类孙子的角色,这可能是目前在台湾也可以说是一个让人觉得温馨又美好,简直是又符合那个儒道的圣王的故事,好得不得了。
然后,再接下来下一个进化模式,就是进步同志组成一个小家庭。四人小家庭,一个爸爸一个妈妈两个小孩,然后跟异性恋平起平坐。然后,我就还要再补充一个猫小孩,这样会让我的家庭更完满,更有一种政治正确的美,就是我其实是一个进步主义的家庭,我爱动物,而且我的爱动物可能是用一种我如同爱小孩的方式,除了不会要求他去做什么飞黄腾达的事情之外,我可能会照养它到终老的这个模式,那个猫大约最长可能有……现在有猫可能长寿到将近20年。所以就是说,你其实一方面把他当小孩,一方面又把他当成一个被呵护的小孩样态的老人在照顾,而这种去性化的方式也在巩固一个异性恋常规家庭的精整秩序。异性恋家庭当中有他们自己的性紧张、性张力,可是当你有一个可爱的小狗或者美丽的小猫的时候,那些东西好像就被融化了,这就是大家都说什么有宠物伴侣其实可以帮忙维稳,就是公民社会一个非常好的道理。
接下来,其实我认为图表的第三层与第四层是类似的,但是他们去诠释猫的方式是刚好相反的,就是丁客族的意思是决定不生小孩的一对男女,可能政治上更进步了,更自傲了。可是我倒也认为目前在台湾有一种很诡异的现象,就是在台湾少子化的压力之下,他们可能也认为自己要有一个出口,所以他们就会把猫当成是小孩,然后说“我不是没有小孩,我是有猫”!但是,他可能又会反过来巩固一种很奇妙的小孩政治,就是小孩需要被好好地包裹在一个安全的、保鲜模式的、洁净的、甜美的环境之下,而不让小孩有一些冲撞。比如我所知道的都会爱猫人当中,可能你都已经够仔细够小心了,有时候猫稍微溜出去大楼晃一下,或者你坐在公园陪它玩,它可能也就是出去野性了一下,无论找得回来找不回来,这些都会被视为不负责任的猫主——那个话是说“你怎么可以让你的小孩搞丢了呢?”那这个语言其实是非常人类的,也非常和生育主义有关。乃至于说,其实我倒觉得把猫当成刚才讲的替代,也不是这类异性恋的单偶伴侣来抗拒生小孩子的一个很好的出路。同性伴侣就更微妙了,同性伴偶就绝对不会去讲猫是自己的小孩。自从开始有2013年这个标语,同性伴偶,而且是有固定的、长久的、男女朋友的这种同性恋者/同志(大致上都是男女同志,我们就不要讲双性恋或者跨性恋,这种其实就是只是被铺加上来的东西),他们其实就有一个很奇怪的,像是反驳般的说辞,就是说他们很进步,他们也把猫当成他们整个伴侣家庭的一部分,但是他会很自我辩护地说“我是不会跟猫结婚的”!这个东西很奇妙,就是说,那你就预设自己非常想结婚,但是自己是不会跟已经逼近人的位置的猫结婚,而自己就是要跟更高阶的人来结婚。但是,猫又被当成是类似人的东西,所以其实你也会把猫、人之间的关系当成是“平等”的。所以,这个时候看得出平等非常强大的虚幻性,就是当我们需要强调民主的意义是要不断地纳入(inclusion),就是不断地纳入、不断地收编的时候,你其实会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小小的阶梯在这儿。那个阶梯可能很小,然后那个猫其实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有性、不可以结婚,这是同志在婚权抗争时的一些非常有趣的标语和潜台词。
那接下来最下面的这两种模式,就是最低的……他的性行为、他的生命模式,他都不同于目前我称之为“婚家同志”,或者“拥婚同志”,或者是“性常态同志”的那个生活方式。比如说,这类生命其实不打算规规矩矩的一样,就是找一个伴偶、长久、安居乐业,然后大家好好地生活一辈子,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共老,然后加上一个猫之类的,大家都一起美好地变老。那些变动性就是这些不合格的、各种性少数的一种,它其实就像野猫一样,它其实就像……现在大家很政治地称之为街猫或者是……我很讨厌这个词,什么“浪浪”,其实就是流浪的意思,可是又把它可爱化叫做“浪浪”。“浪浪”到底跟野猫有什么差别?就是一个好像还是比较好听,你要把它驯化,结果因为这个驯化而发生了我认为非常非常可恶的事情。
这是2016年在台湾发生的一件事,就是一个澳门的澳生来台湾念台大,然后他压力很大,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现代青年的情感娇贵脆弱性,他大概知道杀人是比较严重的,所以他就去找很亲人的“野猫”。这时候坚持称之为野猫,但是它其实已经变成了不野性了,虽然它不是居住在家庭空间里,但它已经被那些周遭的友善爱猫人士驯服成不野性了。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模式,你要想象看看,假设一个在街头的性少数,他/她变得没有警觉性了,随时都可能会被人们施以各式各样的暴力(而且我倒觉得更严重的暴力是把你打死的暴力而不是性暴力),而像这样用暴力来对待没有野性自卫能力的性少数,其实就像2016年这个澳生所做的事情。他在他的供词里也说他要特意去找那些友好的猫,我们很多咖啡馆都好称什么街猫友好店家,他就是要刻意去找那些(街猫),这些咖啡店都会炫耀说我现在有一个人猫共处的和谐环境,就是被我驯化得很好的猫都在我的店门口,它已经被我们驯服了,它是一个跟人很友善的猫。这个杀猫的澳生刻意要找这样的猫来做各式各样的凌虐行为,不过很有趣,各种凌虐的发泄当中,唯独没有性的发泄。所以,大家很多时候其实把性当成最大之恶,有时候甚至远高于杀掉这个生命的罪大恶极之事,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值得深思的事情。所以,这些不合格的性少数(无论是猫是人)都应该要配备非常锐利的爪子,非常非常置人于死的尖牙,免得自己的野性跟残暴性失去了,你就变成了被去爪的、被驯化的街猫,然后在这个模式下,你就会很容易地被杀死。你越被驯服得友好良善,越被这个良善的阶序体制包含进去,你就越容易被杀死。
在2016年当中,其实台湾的公民社会就非常激愤,可是这个激愤的方式大概也就是跟人处理人的方式很类似,就是回到了法治的层面。现在有两个最新的进展,我的论文里面还没有写到,因为是写完论文才发生的。一个是如果你吃狗肉或猫肉的话,你要被罚两年以上的徒刑,还有一百万以上的罚款……反正非常非常高的罚金,而且只有猫跟狗哦,要注意一下,就是说,不是说你就不能吃任何生物的肉了。这个法条是说,要让这个人一定要入狱,他不能只是用罚金。因为台湾是一个对于金钱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想象的地方……其实台湾的经济非常衰退,现在非常衰退,但是又以为说罚钱是一个很容易的方式。它完全没有想象有些人可能连一万元的罚金都拿不出来,他认为说其实这个澳生大概就是一个富有学生,然后一定要让他坐牢。那这个时候预测的是什么,像坐牢、监狱这样的权控机构,其实就是摆明了要让他受苦用的,而且不是那个话语上好听的,是要让他能有什么教化之功能,或者感化用的。所以,你就是要让他到里面,然后这个时候会有一种非常恶心的性,就是以为这个东西叫做要让他也受苦,所以他们会说“希望里面在坐牢的大哥能够去捅他的菊花”之类的。这个时候,反过来把性当成是一个负面的、诅咒的惩罚方式来想象,这个大致就是那个爱猫的进步主体会有的一种去政治复仇模式。
然后不合格的性少数,如果都是在人跟人之间的关系,那就至少还是在倒数第二层,那最下面其实就是我称之为人猫爽爽,最被贱斥,而且同时是被两个看似是天差地远、非常悬殊的团体——护家盟,或者称之萌萌,可爱化的萌萌,以及叫做婚家同志所贱斥。但是,如果大家也有读过比如说类似卡维波所写的论文的话,其实你当然也可以从他的分析感受到,这两个看似一个是叫做保守道德主义,一个是进步道德主义,但是两者同时都是要去铲除掉他们所厌恶的东西,只要是他们所厌恶的,一个是不容许这个保守的正义,一个是反过来不容许这个进步民主的正义,也就是进步民主的正义有一个非常强烈的、非常大的、讨人厌的异质物存在,就是用“人猫爽爽”来当作比喻。如果你竟然跟你的猫做爱的话,你大概就没办法好好活在这个亚洲第一的、民主灯塔的台湾社会里面。
这个亚洲第一的民主灯塔是在2016年5月24号同婚释宪通过的时候立起来的,其实是让所有的人……这里面其实有一种很国族的东西啦,它不只是性,也不只是性别而已,它是说,这样子我们就远比各式各样的……当然台湾其实所谓的台派或者独派,最大的仇视就是对于大陆,可是其实它也在自豪自己是亚洲最接近欧美的、最接近第一世界的。它会非常自豪于自己就是整个亚洲国族性最进步的,所以释宪是一个凝聚台派民族主义国家自豪的叙事。
另外的民族主义国家属性,如果回到对于猫跟狗的部分的话,也是每次如果遇到杀猫或者杀狗的事件,就会立刻会把凶手指向惹人憎恶的、在台湾生活的非白人外劳,尤其是东南亚。这个时候,亚洲各个国家的地位的顺序就算是非常明显了,所以你的爱护动物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托词。坦白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满足自己进步保护主义的模式。真正的爱,我认为其实要经过非常艰难的思考,不是那个口头声称爱,或者就去摸摸它,而且让它失去野性、让它不会张牙舞爪,我认为那个是酷儿应该有的生存能力的东西。我自己认为酷儿的定义是这样啦,但是我并不知道,早上的这位老师是怎么去讲酷儿的,也许等一下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一下。
然后,我最后要讲的是跟我们大陆有关的一个故事,就是现在正在甚嚣尘上的反玉林狗肉节的一个叙事。在台湾呢,其实大致上也是,如果你支持同婚,那么所有其他的同志议题你可能都不太关心,你不关心同志可能遭受到的职场上的歧视,你可能也不关心一个教授因为是同性恋就要被fire掉,你可能也不关心一个真正很认真地在做sexuality理论的人被十五个家长团体告,你其实只关心同婚。类似这样子的进步主体,他可能也就会跟着去呐喊说大陆是多么的落后、蛮荒、退步、恶心,因为吃狗肉。反对吃狗肉这件事情,就变成了满足这些人类主体的、非常人类主体的方式,我认为这跟悦纳物种、去想象物种多样性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然后讲一个就是我看到的视频,因为我不太会播放video,所以我只能用口述的,希望够生动。那个是林纯德告诉我的一个小视频,就十秒钟而已。这是三个非常有名的妖,大家应该知道什么妖,他们一看就知道是非常妖艳的、非常不同于正常人的那个样子的妖,但是他们用的语言就是最常态最进步的语言。他们就用一种看似是恶行恶状的方式来警告并指导这些吃狗肉的恶心的人,呛声说如果你敢吃狗肉,我就剁了你,然后就做出一些妖会有的那种非常恐吓式的表情。但是,这些妖有没有想过,如果妖还真的把自己的命跟狗是放在同类,你就不太可能是这么自大傲慢地去恐吓吃狗肉的人。我不是在说吃狗肉是一个绝对应该被鼓励的事情,或是大家都必须吃,但是,如果去思索吃狗肉这件事情,如果是跟自己有一种共同对等连带关系的话,你设想的比如说狗的解放,或者说至少在狗被杀死的时候,是否、至少不让它是痛苦的,这些内部的思考与运作都不是你那么轻易满足地只是在表演一种廉价的人道姿态:因为我是一个民主的妖!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很矛盾的词,“我是一个很民主的妖,所以我反对人吃狗肉”,而且。吃狗肉的人一定会比我这个妖要来得更变态,所以,这时候妖又非常高兴地有一个……就是产生一个新的阶层关系。我这个人尽可上的妖,或者不断上人的妖,我甚至比你们这种吃狗肉的恶心的人更加的民主、进步、自由、爱护动物。
另外一个小故事,是人跟人之间,也跟人之间的生命环境有关。这是在香港雨伞运动的时候,一个也是妖的人士,他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妖,他本来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性权分子,但是他就非常迷恋香港雨伞式的民主,所以他就讲:只要你可以对我证明你就是一个参加雨伞革命的人,我就打折给你做。这个东西很奇妙,就是说,大家现在对民主的想象是有一套标准进程的,而那个进程其实在香港跟台湾的模式是以强烈反中为基础的。而那个反中思想大概也不会去管整个大陆有多么复杂的、各种彼此之间的背景、脉络,或者甚至是不同的势力之间的博弈,而是会很轻易地把动物保护,或者把“民主普选”这种大字眼放在自己本身的进步性当中。这个是我认为目前在港台有的一种同运状态,当然香港可能更紧张,现在又刚好满20年了,可能会更加的戒备,更加的紧绷。这种模式都是我观察到的,在台湾呢,是一个可能稍微更自大、更自豪一点的,也自称为是一个nation state,就是既是民族,也是国家、国族的这个模式在进行的一种台湾国主体的打造,而这些打造呢,无论是正常化的统治,或者是把幼儿、老人……所有不该有性的人和格局接近人的伴侣动物,全部都裹成一体,变成一种脆弱的、该受到细致严密保护的那种模式,都是类似的。这个娇贵性其实不是说这些很惨的、就只能被保护的生命是被当成娇贵的宠儿,而是自认为有这样的心态的人本身满满溢出的娇贵心态。
好,我今天主要的talk大概就到这里。
END
性研究ing
你想要的性研究
都在这里
长按并识别二维码关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