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再冰:我的妈妈林徽因
四川气候潮湿,冬季常阴雨绵绵,夏季酷热,对父亲和母亲的身体都很不利。我们的生活条件比在昆明时更差了。两间陋室低矮、阴暗、潮湿,竹篾抹泥为墙,顶上席棚是蛇鼠经常出没的地方,床上又常出现成群结队的臭虫,没有自来水和电灯,煤油也须节约使用,夜间只能靠一两盏菜油灯照明。
我们入川后不到一个月,母亲肺结核症复发,病势来得极猛,一开始就连续几周高烧至四十度不退。李庄没有任何医疗条件,不可能进行肺部透视检查,当时也没有肺病特效药,病人只能凭体力慢慢煎熬。从此,母亲就卧床不起了。尽管她稍好时还奋力持家和协助父亲做研究工作,但身体日益衰弱,父亲的生活担子因而加重。
1937年,林徽因在山西榆次永寿寺雨花宫
更使父亲伤脑筋的是,此时营造学社没有固定经费来源。他无奈只得年年到重庆向“教育部”请求资助,但“乞讨”所得无几,很快地就会为通货膨胀所抵销。抗战后期物价上涨如脱缰之马,父亲每月薪金到手后如不立即去买油买米,则会迅速化为废纸一堆。食品愈来愈贵,我们的饭食也就愈来愈差。母亲吃得很少,身体日渐消瘦,后来几乎不成人形。
为了略为变换伙食花样,父亲在工作之余不得不学习蒸馒头、煮饭、做菜、腌菜和用橘皮做果酱等等。家中实在无钱可用时,父亲只得到宜宾委托商行去当卖衣物,把派克钢笔、手表等“贵重物品”都“吃”掉了。父亲还常开玩笑地说:把这只表“红烧”了吧!这件衣服可以“清炖”吗?
林徽因与女儿梁再冰(后)、外甥女吴荔明(梁思庄之女)合影
三叔到李庄后肺病也复发了,病情同母亲非常相似。父亲对兄弟和妻子的病,都爱莫能助。他自己的体质也明显地下降,虽然才40多岁,背已经驼得很利害,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1941年春天,正当母亲病重时,三舅林恒(空军飞行员)在一次对日空战中牺牲,外婆和母亲后来得知都为此伤痛不已。三舅的后事,是父亲在重庆时瞒着母亲到成都去办理的。
林徽因与弟弟林桓
后来,又传来了天津涨大水的消息。营造学社的一批无法带到后方的图片资料,当时寄存在天津一家银行的地窖中,涨水后全部被淹毁,这是父母和学社成员多年心血的积累,所以父亲和母亲闻讯后几乎痛哭失声。
林徽因给女儿梁再冰的漫画手稿
尽管贫病交加,挫折一个接一个,但父母亲并不悲观气馁,父亲尤其乐观开朗。他此时常教我读些唐诗,杜甫的“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是全家最喜爱的诗句之一。
生活愈是清苦,父亲愈相信那“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日子即将到来。他从来不愁眉苦脸,仍然酷爱画图,画图时总爱哼哼唧唧地唱歌,晚间常点个煤油灯到他那简陋的办公室去,由于背的毛病,头已“重”得抬不起来了,画图时就找个花瓶来“支撑”自己的下巴。
1942年在李庄病榻上,林徽因与梁思成、梁从诫、梁再冰等合影
他仍在梦想着战争结束后到全国各地再去考察。有一次我听到他对母亲说:如果他今生有机会去敦煌一次,他就是“一步一磕头”也甘心情愿。母亲不发烧时也大量读书做笔记,协助父亲作写中国建筑史的准备。她睡的小小行军帆布床周围,堆满了中、外文书籍。
林徽因《故乡》水彩画
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父亲所盼望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日子快要到了。但是,他已衰老许多,母亲的身体也很难恢复了。这一年,他陪母亲到重庆检查身体一次,医生悄悄告诉他,母亲将不会很久于人世了……
林徽因诗歌《你来了》手稿
尽管贫病交加,挫折一个接一个,但父母亲并不悲观气馁,父亲尤其乐观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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