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你，我的坟上已经杂草丛生

今天下午，我曾经的采访对象——泰兴瘫痪女子郭雅凤在微信上告诉我，她几年前完成的书稿，终于要出版了。

她开心地发来出版合同，我请泰州思学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李明替她把了一下关。

几成绝唱的爱情，一度不被看好的婚姻，17年苦难生活相濡以沫的琐碎点滴，是郭雅凤用食指关节，一个字一个字在电脑键盘上敲出来的。

几个月后，相信《爱是一盏不灭的灯》，这部15万字的自传，会带给读者满满的感动。

1993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击碎了泰兴花季少女郭雅凤的人生——她高位截瘫，脖子以下失去知觉。之后，她用嘴衔笔写字，进行文学创作，并获得书法比赛大奖和征文比赛大奖，还荣膺江苏省“十佳自强模范”的称号。

7年后，在无锡打工的安徽小伙冯学田在收音机里，聆听了郭雅凤的倾诉，被她自强不息的精神深深打动，通过电波，他们成了朋友。

得知郭雅凤的父亲患癌，冯学田放弃工作来到泰兴帮她照顾父亲，并向她父亲郑重承诺，愿意照顾郭雅凤一辈子。

然而，一起生活的日子，郭雅凤自觉亏欠冯学田太多，一度离家出走，冯学田到处寻找，并在村喇叭里深情歌唱，呼喊她归来……

习惯了你开门进来那一句：“小狗狗，我回来了”；习惯了你躺在床上，一边给我按摩，一边讲你工作时的趣闻；习惯了你夜里帮我翻身；习惯了早上醒来后，被你紧紧地搂在怀里的那种温馨……

——摘自郭雅凤博客

这段时间，郭雅凤又感冒了。

昨晚，身高1.75米的冯学田称了一下体重：108斤。

半个月瘦了12斤。

“他太操心了。”郭雅凤说，冯学田在浴室给人擦背，每天凌晨1点多到家，不管多累，也要帮她清洗干净，凌晨3点后，才能休息。

因为中枢神经受损，郭雅凤常常大小便失禁。而且，便秘也是家常便饭，每次，都需要冯学田帮她掏。

睡前，他还会帮她的揉上20分钟手臂。早上8点起床后，他又是马不停蹄地忙碌：替她穿衣，洗漱，拖地，洗衣服，买菜做饭，11点就要去上班，天天如此。

这段时间，夜里回来，他还要帮她熬生姜茶。

工作间隙，他会发来牵挂的问候。

以前，两人住在乡下，来回30公里，冯学田骑摩托车往返。

有一天晚上9点多钟，冯学田突然突然回家，郭雅凤吓了一跳，以为他病了。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笑着说，他在菜场看见有菜包子卖，就想到她和她妈都喜欢吃，特地买了两份送回来了，她妈的一份，他已经送过去了。

去年7月，他们住进了泰兴城里的廉租房，居住条件改善了，冯学田离工作地点近了，两人特别开心满足。

每次他为我剪指甲，都小心翼翼，把刃口小心地贴在我的手指和皮肉之间，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剪，一个一个指甲磨平。

我闭上眼睛，用心地感受着他手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脑海里是他渐增的白发和眼角渐深的皱纹。

——摘自郭雅凤博客

每次吃饭，冯学田都是一口一口先喂郭雅凤，等她吃完了，他再吃。

不过，婚后，两个人在饮食上的巨大差异，也磨合了好一阵子。

冯学田口味特别重，没有大咸大辣，就吃不下饭；而郭雅凤口味比较淡，不咸不淡最好带点酸甜。

刚开始，吃冯学田烧的菜，郭雅凤感觉舌头上像着了火，她就边喝水边勉强吃几口。后来干脆就着榨菜或萝卜干下饭。每当这时，冯学田既生气又心疼，往往又会去烧一个适合她口味的菜。

慢慢地，冯学烧菜开始少放辣和咸，会放一点糖和醋。他偶尔烧得咸了辣了，郭雅凤也能将就。有时候来点甜的酸的，他也能吃得很香。

冯学田喜欢帮郭雅凤买买买，然而，每次买回来，她都很生气。

“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不知什么时候，说走就走了。落下他一个人，没点积蓄，怎么面对未来的生活？”

有一次，电吹风坏了，冯学田买了个新的。回到家，还像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几粒大白兔奶糖，说是同事给的，知道她喜欢吃就留着了。

可是，那一刻，郭雅凤的心情因为电吹风而变坏了。面对冯学田剥好塞进她嘴里的糖，她一把推开，不停数落他，还不小心摔坏了手边的一只玻璃杯。

冯学田气呼呼地跑到堂屋，把灯关了，一个人在黑暗中喝闷酒，轻轻抽泣。

“他这样自虐，我的心都碎了，边哭边求他：‘我错了，对不起，我下次绝不会惹你伤心了，求求你不要喝酒了……’他还是不理我，我只好骗他说自己要小便了。”

“就在他弯下身子的那一刻，我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去了他眼角的泪水，抽泣着向他道了歉。”

如果没有你，也许我早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坟上已经杂草丛生，凄凉一片。

——摘自郭雅凤博客

在外人眼里，冯学田是个沉默寡言，近似木讷的人。可在郭雅凤眼里，他却是一个心思缜密，情感丰富，喜欢浪漫的人。

有一天夜里，冯学田帮她洗澡。当他在浴缸放好水，正准备拉上窗帘时，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她很纳闷，当时乡下的院子里并没有花草，香味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冯学田抱她走到卫生间时，香味越来越浓。就在他把她慢慢地放进浴缸的一刹那，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浴缸里的水是胭脂红，上面漂浮着一片片美丽的玫瑰花瓣，每一片都是那样鲜艳夺目……

17年了，冯学田从来没有抱怨过，更没有大声发过脾气，始终那样体贴，耐心十足。

有时，默默看着冯学田为自己做这做那，郭雅凤会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他就从没感觉到苦和累吗？他的忍耐永远没有底线吗？是什么支撑着他不知疲倦地继续这段苦旅呢？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却不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怎么配得上他这样无私而深沉的爱呢？

而对冯学田来说，妻子好好活着，每天回家，能看到她灿烂的笑容，而不是病怏怏的模样，他就满足了。

当年，冯学田求婚，郭雅凤的母亲坚决反对，她不相信他的诚意。冯学田的家人也不同意。

后来，冯学田邀请他的姐姐和弟弟来了一趟泰兴，他们被病床上的她打动了。对他说，既然你做出这样的选择，两个人就应该一生一世。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耐心，会被唾沫星子淹死的。

冯学田说，不用担心，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些年，冯学田的亲人一直在监督他。“他们打电话来，首先都是找她，问我对她好不好之类。我嫂子每次来看我们，都要帮我打扫卫生，洗被子什么的，临走，还不忘在我家里藏个几百块钱。”

冯学田家在安徽六安乡下。那个村子，民风非常纯朴。一家人有困难，全村人都会伸出援手。碰上谁家盖房子，就好像是村里的喜事，大家都主动出义工。邻里之间非常和睦，从来都没红过脸。

“常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娶个瘫子？我也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真正的爱情？婚前，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我特别珍惜我们的缘分。”冯学田说。

世事凉薄多变，情若烟花，多少曾经的海誓山盟败给了柴米油盐。

在我们惯常的认知里，底层社会，这样的生活画面，更为常见。

人们为一口苟活的食物而奔波、操劳，为生存的艰难心慌意乱。

苦难会使人性异化，粗粝的生活，会带来各种粗粝的关系。

泛滥的情感文章，带给了我们很多关于婚姻的都市经验。

然而，这段传奇爱情的保鲜秘诀，却胜过百条婚恋宝典，它对不同阶层的人们，对所有的婚姻，都有着普适意义。

夫妻本是难友，义薄云天，不离不弃，才是婚姻最好的保鲜剂。

这个真实的世界，残酷，美丽，而又荒谬，而这样饱满的深情，却足以慰藉风尘。

卉姐，前资深媒体人，曾任都市报情感专栏主持人。她是一位理性和感性兼具的情感倾听者和把脉者，著有特稿文集《假如没有这些遇见》。个人原创公众号：tzzsh_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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