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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秘书”走出看守所后的惊悚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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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话陈原没敢问下去,问不出,毕竟是孩子,但谁都知道他想问什么。教育局长说:"这些目前都还不知道,我在吉定区寿山镇调研,现在正往市区赶。""好!"说完这个好字,陈原撂了电话,本来他是想叫上邓一川一同往世杰中学赶的。秘书长王维民推门进来了,陈原说,"维民你来的正好,马上跟我去世杰中学,那边出大事了。"秘书长王维民也证明,那天他正是去向陈原汇报世杰中学食物中毒案的,相关案情,是他在车上向陈原汇报的。但调查组问及两箱钱的事,王维民就摇起了头,说他真的不知情,当时陈原并没有跟他提让纪委同志过来的事。陈原辩解,接到教育局长电话,他脑子里哪还有那两箱钱,再说他压根就不知道人家送来的是钱,只跟他说是土产品。"你一会说不知道送来的是钱,一会又说是两箱钱,你自己都这样混乱,让我们怎么信?"副组长贺复京抓住陈原这句话,就是不松口,反让陈原无口可辩。"好吧,你们说啥就是啥,我认栽。"陈原最后耸耸肩,不再做任何解释。
同样的话贺复京也问过邓一川,问他认识那两个人不?邓一川问哪两个人?贺复京说:"就送钱的两位啊。"邓一川说不认识。贺复京阴阴一笑,捻着手里的笔,满是计谋地望住他:"看来你是承认他们送钱了。"邓一川说:"我什么也没承认,贺组长你别给我挖坑,这样的坑没有任何意义。"贺复京有点恼火:"哪样的坑有意义?""是坑就没有意义。"邓一川说完,又觉得这话可能会让贺复京不舒服,又道:"知道的我一句不保留,都会跟你们讲。不知道的,就算你们挖十个百个坑,掉进去的也只有我邓一川一个。"贺复京暴跳如雷:"邓一川,你是想死保你主子是不?""我没有主子,我也不是谁的奴隶,我是政府办秘书,我服务的对象,是经人民代表大会选举出的吉东市长。""他现在不是市长,是犯罪嫌疑人,严重违犯党的纪律的人。"姓邹的那位在一旁提醒。"但他也不能是我的主子。"邓一川抓住"主子"这个字眼,大做文章。这是他在里面最爱用的一个防卫手段,只要对方一出错,马上抓住不放。攻击对方的薄弱环节,是任何时候最有效的一种防卫方式。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总是上死缠烂打,消耗掉对方耐心,也能让自己变得主动。几轮较量下来,贺复京不敢再轻视。他开始觉得,这个曾被传为陈原高级智囊的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而是一个令人头痛的"刺头"。他知道抓什么辫子,更知道在哪方面做文章,以对抗调查。这家伙看似年轻,却有老辣的政治经验。对纪委这一套,简直是烂熟于心。
贺复京甚至怀疑,他们调查的根本不是一个秘书,而是一个有着丰富对抗经验的政治老手。
贺复京为此吃了不少苦头,也一再提醒下属,对付邓一川,一定要慎而又慎。"这家伙学哲学的,脑子非常好用。他会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大做文章,借以逃开我们真正要谈的话题。""声东击西。"姓邹的愚蠢地解释了一句。贺复京有点绝望地看住他这个部下,感觉这次的失利有姓邹的一半功劳。比如这句话,哪跟哪啊,简直离题万里。"说话要动脑子,还有,用词尽量准确,就算攻不开他堡垒,也别让姓邓的看笑话。""没他看的笑话,他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呢。"姓邹的还是那么自以为是。那天姓邹的仍然没能管住嘴,见邓一川跟贺复京打嘴仗,有点不耐烦地道:"看来你是要抵抗到底了,好,邓一川,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到底有多硬,我办了那么多案,还不信有撬不开的嘴。""我没有抗拒,我只是坚持实事求是,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乱说一气难道就叫配合?"邓一川才不拿姓邹的当回事呢。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肚子里一点货都没。狐假虎威,跟在贺复京后面装腔作势。邓一川做秘书五年,对付这种人,有的是办法。两箱钱的事,邓一川这边最终一点突破都没。球怎么踢回来,原又让邓一川怎么踢回去。贺复京气得有点嘴歪,姓邹的更是沮丧。但是内心里,但凡贺复京问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邓一川都要思考多遍。陈原出事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们中间每个人都没准备,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怎么会这样?一年多来,最困扰邓一川的,就是这个问题。以他对陈原的了解,出这样大的事,陈原不可能一点预感都没,更不可能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但就是奇怪,就连他自己,做为全吉东公认的陈原心腹,同样也是一点消息也没得到。平地里起惊雷,这才让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又乱又糟,不可收拾。"想什么呢?"快要到大门口的时候,王管教问。邓一川收回遐思,认真地看住王管教:"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在这里住了有半年时间。""怎么,还嫌短啊?"王管教开玩笑道。陪他一道往大门口走的,还有看守所一位副所长,邓一川对这人不怎么熟。凭感觉,这是一个政治觉悟很高的人,这半天他一直青着脸,一句话不讲。邓一川看看副所长,又将目光回到王管教脸上:"无所谓短与长,关键是它给了我一种经历,让我明白了世间许多道理。"邓一川讲的是真话。隔离审查这一年多,邓一川对人生许多问题,确实有了不同看法,有些甚至是颠覆性的。曾经不重视或没想过的,在里面想了个透。以前不当回事或者压根不看在眼里的,现在反倒成了大事。而曾经许多不容逾越的原则性问题,现在反倒有了另一种注解。
大门"哐当"一声,打开了。门口的警卫冲副所长和王管教敬起了礼。邓一川下意识地又冲两位警卫说:"报告政府,我要出去。"两位警卫没敢笑,王管教也没敢笑。倒是一直铁青着脸的副所长突然笑了。"改造得不错嘛,邓一川,以后不用这样了,我希望这辈子你都不要再喊报告政府四个字。"邓一川这才意识到,六个多月的生活,让他又有了一些新的习惯。而报告政府四个字,是习惯中的习惯。"谢谢所长,我会记牢您的话。"邓一川认真地跟副所长道完谢,在王管教有点不舍的目光中,慢步走出了大门。一阵晕眩,太阳晃得他差点倒在地上。尽管大门外的太阳跟大门里的太阳都是一个太阳,但邓一川还是有点不适应。半天,他突然缓过神来似地在心里大叫:"我自由了,我邓一川真的自由了。"接着,他就猛烈地呼吸,大口大口地想把外面的空气全吞进去。看守所外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王管教有点奇怪,他以为接邓一川的人早候在外面排队呢。再怎么着,人家也是市长秘书啊。这景儿,实在有些荒凉。"怎么,没人接你啊?"王管教忍不住问。邓一川冷笑一声:"你觉得还有人来接我吗?"看着空荡荡的外面,邓一川心里有些发寒,又道:"人未走茶已凉,我这都关里面一年多了,有多少茶凉不掉?"这话听着像是自嘲,王管教听了,却冷嗖嗖的。所谓的在台上万人簇拥,一落架人去楼空,大约就是如此吧。邓一川伸出手来:"王管教请回吧,再次谢谢你,要是我还有发达的一天,一定会来看你。"邓一川这话说的虽然客气,王管教却听出了一层寒意。他伸出手,用一种真诚的语气道:"有的,一定有。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到彩虹,你说是不是?有了这场变故,我坚信邓秘书你会站得更高,走得更坚定。""谢谢你,王管教,我会记住这里面每一天的。当然,更会记住你,但愿我们都有一个新的未来!"邓一川狠狠地握了下王管教的手。王管教也被感动了。"保重!"他重重说了声。"保重!"邓一川也道。副所长等在里面,王管教不敢磨蹭太久,明显他有很多话想跟邓一川说,但这阵不是时候,这点觉悟王管教还是有,邓一川也看得清楚。两人只好握别。
身后又传来铁门"哐当"被关上的声音,很沉重,但邓一川的心,再也不沉重了。
邓一川刚离开,一辆黑色小轿车载着一干人进了第一看守所。车上的贺复京脸色铁青,很不开心。"人呢,真放了?"贺复京跳下车,问刚从外面回来的王管教。"放了啊,不放怎么办,上面有通知,我们只能执行。"王管教对这个来自省里的调查官员多少有些看法,说话语气不怎么友好。"不是让你们先别放人嘛。"贺复京脸上悻悻的。上面突然做出这个决定,贺复京心里有十二万个不满意。他一再坚称,邓一川是本案的关键。陈原一案能不能查实,能查出多少,最大的结就系在邓一川身上。只要把邓一川这个堡垒攻破……"攻破,攻破,这话你们说多少遍了,一年多时间,你们攻破了什么?"听他汇报的人一脸怒气,他早已对贺复京的调查速度不满。贺复京挨了训,不敢再乱坚持。但他还抱着一份侥幸。他打电话给看守所,希望这边能暂缓执行这个放人的决定,给他一到两天时间。贺复京正在努力以别的理由对邓一川延期关押。陈原案突破不了,就从邓一川的个人问题查起,甚至他老婆他家人。他不相信邓一川跟了陈原那么多年,真就清白得如同一张纸。谁知他正在找人通融,看守所这边电话来了,邓一川已经办完离所手续。"看来还是有人罩着他啊。"贺复京心事沉沉地道了一句,内心里有无数个不甘心飞过。"我还就不信这个邪,怎么放出去的我让他怎么再回来。"姓邹的在一旁又夸海口。贺复京哀怨地看了自己下属一眼,像是在质问自己一样质问姓邹的:"你真有这个能耐?"一句话让姓邹的哑巴了,沮丧地垂下头去。贺复京越发坚定了自己那个想法:陈原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发现了邓一川,并让他做秘书!心里不甘失败似地恨道:"邓一川,你休想自由!"2
挂这个牌子的车会走在这路上?邓一川觉得不可思议。只瞟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好奇或多事,早已不属于他。"是邓秘书吗?"车子里突然问出一声。邓一川错愕地掉转身子,就见前面挡风玻璃缓缓摇下,露出司机楞角分明的脸来。邓一川不认识司机。车窗玻璃太暗,也无法看清里面还坐着什么人。"上车吧。"司机表情友好地冲他道。邓一川决然不敢想,会有人在今天来接他。政府这边他想也甭想,多少人巴望着他就此倒霉一个跟斗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呢,两个发小打他被带走到现在,就没闪过影。至于家人,邓一川更是不敢抱希望。再说了,家人也不知道他今天会出来。会是谁呢?邓一川边纳闷边伸直了目光往里看。这时他看清了副驾上坐着的年轻女人,一张美丽而娇艳的脸。是沈丹。邓一川曾经的同事,在吉东也算个风云人物。有背景不说,关键是有才华有个性,更有美貌。沈丹看见邓一川,表情很淡定,不像平时惊惊乍乍的样子。邓一川马上警惕起来,沈丹的表现太反常了。邓一川跟沈丹算是熟得不能再熟,忽略了性别界限那种。依沈丹的性格,这阵应该跳下来拥抱他,或者狠狠给他两拳。可沈丹没有,邓一川脚步迟疑着,不肯上车。见他磨蹭,沈丹冲他挤了下眼,脸上显出很急的样子。邓一川这才明白,车子里肯定坐着重量级的人物。邓一川走过去,打开车门。猛地,他怔住了。后排上竟然坐着他!
这是一张曾经非常熟悉的脸,更是一张令他敬畏的面孔。可此刻,这张脸不仅肃穆,而且严肃得怕人。"首……"邓一川嘴唇动了几动,楞上没敢把后面的"长"字叫出来。后排座上的人面色依然冷酷,就跟不认识邓一川似的。邓一川略微一想,上了车。车子很快发动,继续平稳地往前开。如果换以前,这样的机会对邓一川来说,简直就是奢侈。他跟后排座上的首长认识也有几年了,但单独在车里的机会只有一次。而且短暂到只坐了五分钟,听了首长几句叮嘱。此后,他跟首长之间,就又没了交集。能跟这样级别的首长单独在一起,绝非一件容易事。不只是他,怕是吉东每一位官员,包括陈原、田中和他们,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很多。邓一川心里一阵狂跳,身上开始冒汗。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或是奇妙感袭击着他,让他坐也不是,屁股抬起来也不是。目光不敢往那人脸上看,也不敢往沈丹脸上看。沈丹同样反常。刚才的沈丹并不是跟他装淡定,而是同样被车里的人吓住了。不吓才怪。邓一川脑子迅速转动,猜测此人来见他的目的。同时也明白过来,有关方面突然结束对他的调查,放他出去,肯定跟车里坐着的人有关。刚被带进去时,他曾抱过希望,认为怎么着首长也得打声招呼。或者有首长在,贺复京他们根本不敢将他怎样。后来他慢慢失望,甚至有些绝望。为此还在里面非常厌恶地憎恨过自己,当初为啥要帮他呢,那次危机如果不是他,此人能度过去?
现在看来,他的想法还是太狭隘。首长能在今天来,就已说明一切。煎熬了好长一会,终于听到那人说:"里面受委屈了。"这话一出,邓一川绷着的心一下松下来,身体也不那么僵了。他坐正身子,侧过脸,保持着必要的谦卑与尊重,跟对方说:"没,首长,配合组织调查,应该的。"那人听了,就又不说话。邓一川将目光收回来,看住窗外。紧张来得快也走得快,这么一会工夫,他突然就淡定了。这都是里面一年多的功劳。里面一年多,让他深刻地领会到权力到底是什么,人究竟该怎样面对权力。说白了,权力就是让人敬畏的一种东西,你越是怕它,它越是强凌于你。权力更有不确定性,貌似你抓牢了,瞬间它又会失去。更可怕的,这种东西还会反过来作用到权力持有者身上。比如陈原,此刻他就被另一种权力所折磨。权力面前,每个人都不是永远的胜者。人只有将权力看透,才能在权力面前变得从容。邓一川收起脸上的不安,他相信对方绝不是特意来接他的,他没那个荣耀。对方出现在这条路上,一定跟陈原案有关,莫非陈原案真的有转机?他的心又狂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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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一川虽不敢保证陈原清清白白,但在他心里,陈原真的是一盏灯。吉东官员群体中,要说哪个比陈原清廉,他不信。可这样的一个官员倒下,不只是令他震惊,更令他愤怒。这分明是一场阴谋,有人借反腐之手铲除异己。可这话他不能跟别人讲,更不能跟调查过他的副组长贺复京讲。他在心里不止一次企盼,座位上的人,能挺身而出,为陈原鸣不平。能力挽狂澜,将涂在陈原身上的那层黑,一一清洗掉。可他也同时知道,这很难。某种程度上,几乎不可能。官场永远不是你想的那样,清就是清,白就是白。官场是无色的,是诸多色彩的混合。官场上比拼的,也永远不是你的清白,不是你的能干。一个人的中枪和倒下,远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他后面那个庞大的群体,那根支柱。如果邓一川判断的没错,此时身边的首长,应该算得上陈原最有力的靠山,至少是靠山中的一座。做秘书的时候,他就陈原的过去做过一些了解或研究,表面看,陈原不属于哪一派哪一系,跟省里各方似乎都有联系,但又联系得都不紧密。但陈原的擢升,绝对是此人一手操作的。邓一川目前还不敢明确断定,此人提携陈原的真实目的在哪,但他相信,座位上的这人,对陈原是信任的,也是极为欣赏的。陈原中枪倒下,要论谁最难过,怕还是后座上的首长。可长达一年之久,他为什么冷眼旁观,从不出一招一式呢?
这是一团谜,解开还需要一段时日。邓一川此刻关心的,陈原到底能不能出来,或者说,此人这个时候来吉东,是不是向有关方面施压?以此人能力,就算他发句话,关在里面的陈原照样可以跟他一样,若无其事从里面走出来。但他会这样吗?邓一川不由地又将目光投到他脸上。这张脸依然跟他多年前看到的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悲喜,深刻得让人心里发抖。几年前出那档事时,邓一川就因这脸而迷惑过,什么力量才能打造出这样一张脸啊?官场上的脸谱在邓一川看来,几乎大同小异,一半是冷,一半是装,但这张脸除了这两样外,还多出一样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沉。沉得让人看不到底。简直就是一口天井。里面定然翻江倒海,惊涛骇浪,外面,却永远一种颜色,那就是平静。没有人看懂他,真的没有。邓一川心里道。又走了一会,那人问了第二句:"身体没出啥问题吧?"邓一川这时已经完全镇定自若了,他道:"没,没,我年轻,身体各方面都好着呢。"说完,想了想不妥,又追加一句:"谢谢首长关心。"前排的沈丹稍稍侧了下身位,邓一川终于捕捉到沈丹眼角的余光,沈丹脸上的紧张也好像消除了些。
原来此人不说话,是用无声的沉默化解他们内心的紧张,让他们恢复自信。他总是出怪招,每次出招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邓一川心里又嘀咕一句。车子驶过一大片农田,远远地能看见高楼了。两边郊区的村庄清晰可见,一幢一幢的三层小楼横在眼前。邓一川看见几个中年妇女在路边候车,嘻嘻哈哈说着什么。"有这样一次经历也好,至少让你明白,有些路,走起来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首长说得对,这次教训真是太深刻了。"邓一川道。"教训?"首长像是不太满意。邓一川有些话的懊恼,平日他也算是脑筋灵活嘴巴子利落的人,说话总能到位是吉东官场对他的评价。为什么见了此人,他的水准就下降了一大半?还是不成熟,不笃定。他暗暗警告自己,同时动了下身子,借以调整自己的情绪。"不是教训,是人生又长了一次见识。"邓一川纠正道。"说教训也是对的,吃一堑长一智嘛,有感想就好。"座位上的人倒是没批评他,话语里还带着鼓励。有了这几句话,车里的气氛更是缓和了些。首长也不再保持着他威严的姿态,侧了侧身子,开始在邓一川脸上端详起来。邓一川感觉有万马奔腾之力穿过他的内心。都说首长看一眼,你会难受好几天。哪止好几天啊,有时候被这些首长看一眼,你会半月甚至一月睡不好觉。"空调稍稍开大点,邓秘书满身是汗。"首长真的从邓一川脸上看到了汗,跟司机说。司机调了下空调,邓一川身上不那么发热了。侧过身子,目光终于跟首长对上了。还是那样严肃,神圣不可侵犯。目光坚定、深沉,透着无穷的力量。眉毛微微朝上竖着,宛若朝上竖起的两把剑。脸面上染着些许的憔悴,那是操劳导致的。他们这些人,说日理万机都嫌轻。满负荷运转,脑子里一天过滤的事,比一台搅拌机搅掉的石子还多。邓一川真想问一句:"首长……还……好吧?"但又没问,少一句话比多一句好,你不说没问题,说错了,问题就大。"我到广怀搞调研,路过吉东,听说你出来,就想过来看看。"首长说的很是轻描淡写,但邓一川听了,却又是疑团重重。顺道来吉东,听说他出来,难道他今天能出来,跟首长没有关系?但这不可能啊,如果他不发话,哪个又肯将他放出来?"谢谢首长关心,辛苦首长了。"邓一川也学他们那样,说了句不深不浅的话。"陈原同志出事,省里也非常遗憾。前面我还跟沈画家讲,现在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不明不白栽跟斗,可惜啊。"说完,首长将身体仰过去,靠在了座背上。邓一川紧急开动脑筋,首长这话,听着很普通,但信息量巨大。一来,他告诉邓一川,他跟沈丹已经有过一些交流了,前面他们就在一起。二,他对陈原的事用了不明不白四个字,表明这事委实出乎他意料。怪不得呢,连他这边都不明不白,没一点征兆,陈原没防范,就在情理之中了。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首长用了培养这个词,而且特意强调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这话就是在告诉邓一川,陈原是他培养的,陈原出事,令他很无奈。有了这几层认识,邓一川心里,就好受许多。官场听话,听的永远是话后面的那层意思。太多的事,领导根本不可能明讲给你,太多的感情,领导绝不会像平常人那样流露在脸上。他们说话的语气,还有话语里个别词,就是他们的态度。
邓一川默默垂下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是绝对不能接话的。首长动情了,得给他一个自我修复感情的过程。
车子里又是一片寂。邓一川能听到外面沙沙的风声,还有首长的呼吸声。过了好久,车子快要驶上进城大道时,首长突然从椅背上直起身子,目光望着窗外,话却是说给邓一川听的。"这场经历,对你人生也是一个考验。希望你回去后好好思考,作为秘书,身上还欠缺什么。这一年多的时光,不能白度。"这话就很有些语重心长的,邓一川心里酸酸的,主动说:"我会的,请首长放心。"首长又道:"当然,你是年轻人,栽一次跟斗不要紧,自己对自己要有信心,更要有个准确的定位。"邓一川屏住呼吸,不敢放过首长每一个字。首长接着道:"当然,出来并不意味着你就太平无事,相反,你还会遇到很多问题。有些事,绝非我们想象的那样顺利,一波九折一波十折的可能性都有。但不管怎样,要有信心,要有定力。定力是一门学问啊。"说完,他原又将身子交给靠背。邓一川清楚,首长今天的话,可能就到此为止了。这些话他一时还咀嚼不透,因为里面有太多的信息量。但总体他已有个判断,他的事并未结束,未来可能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阻力和困难。而且首长用了一个词:我们。这一点已经很明白了,首长一直拿他当自己人,并没放弃他,这趟所谓的顺车,绝对是首长刻意来提醒他的。想到这里,他感恩地将目光看过去。首长双眼微合,看上去真是累了。但那张脸,此刻却祥和起来。虽然表情还是冷的,邓一川却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温度。"首长放心,一川绝对不会辜负您。"邓一川终于使上全身力,跟首长说了这么一句。车子在快要驶上进城大道时停了下来,首长说:"我就不送你们进城了,大队人马在那边候着,你们自己想办法回去。记住一点,你们是年轻人,路还很长,要走好每一步。"邓一川说:"首长的话一川记牢了,任何时候,一川都不会给首长添乱,更不会辜负首长。"沈丹什么也没说,手抚在车门上,随时准备开门下去。不过看邓一川的眼神,似乎有点离谱,好像瞅着大猩猩一样。邓一川相信,若要不是在首长车上,沈丹肯定已经取笑他了。邓一川又默座一会儿,知道该下去了,就在他打开车门的一瞬,首长突然又说:"对了,回去先把家庭问题处理好,不要让它拧拧巴巴放在那里,影响你。年轻人,拿出一点魄力来,当断则断,不要总是被一些事困住。"邓一川暗暗打出一个战,首长怎么又跟他提家庭呢,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等下了车,眼望着黑色轿车走远,邓一川回过头来,恶恨恨地问沈丹:"你跟首长告密了?"3
邓一川算是很幸运,非但赢得了陈原的信任,更是赢得了叶芝的好感。等到叶芝跟他介绍章小萱的时候,他跟陈原一家,关系已经非常不一般了。这中间还发生过不少曲曲折折的事,具体说,就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叶芝心里,是想让他做乘龙快婿的。虽然没明着说出来,但邓一川能明显感觉到。这事后来被陈原制止,陈原说,撮合他俩,那成什么了,他是我秘书,强行把女儿推给他,别人怎么看我?叶芝一向是不敢反对陈原的,在这个家里,貌似叶芝做主,但很多事,陈原一句话就能否决掉。当然,邓一川自己,也绝无此意。不是说他嫌弃陈默,陈默这种女人,根本不是他邓一川能嫌弃或敢嫌弃的。邓一川认定,人是分阶层的,有时候出身就已决定了你在哪个层面上。他跟陈默,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陈默能屈下尊来,跟他说几句话,邓一川这边就已很有福气,娶她做老婆,邓一川想都不敢想。但叶芝明显舍不得他。又是半年后,叶芝把他叫到跟前说:"你也老大不小,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自己有合适的没?"邓一川自然说没有。其实那时候有不少女孩子在追他,暗送秋波的更加多得是。邓一川不敢谈也没时间谈,他的时间一大半被陈原占用,剩下的一小半,交给叶芝和陈默了。叶芝想了想说:"改天我把小萱叫来,你们见见面。"邓一川到现在都搞不清叶芝当时的真实想法,但他坚信,叶芝跟他介绍侄女章小萱,决然没有啥恶意。跟章小萱见过几次面后,叶芝问他,小萱怎么样?邓一川说:"小萱挺好的,各方面都优秀。"这是实话。以邓一川当时对女人的经验,章小萱的确是优秀的。一,章小萱个子高,不穿高跟鞋,也绝对在一米七以上。袅袅婷婷,动起步子来,婀娜多姿,非常的曼妙。腰是腰,臀是臀,错落有致,典型的美人坯子。怎么看怎么有味。就身材和长相,章小萱真的要胜出陈默很多。
二,章小萱工作单位不错。章小萱最开始在吉东湿地公园做导游兼讲解员,再后来靠着陈原这层关系,离开了湿地公园,到市旅游局下边的旅游开发及景区管理中心工作。论岗位,虽然没有公务员好听,但也是旱涝保收,风刮不掉雨打不着。三呢,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章小萱是叶芝侄女,跟陈原家攀着亲。没有哪个不想跟权力攀亲,邓一川自然也脱不了这个俗。可就在他跟章小萱打算继续深入的时候,陈原家发生了一件事,大事。陈默怀孕了,这是她第二次怀孕,以前陈默就为一个老画家堕过一次胎。陈默性子野得很,尤其恋爱方面,放过几次大招,全以吃哑巴亏告终。按现在时兴的说法,她是一个重口味的女人。她恋上的,全是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即或不能做她父亲,大她十几岁不成问题。而且都有家有室。这一次情况更可怕。陈默怀了孕,非但不告诉父母男方是谁,还要硬着性子将孩子生下来。这可吓坏了叶芝,再怎么着,她也是陈原的女儿啊,不明不白生下一个孩子,那成什么事?叶芝苦口婆心,快要把嘴巴劝烂了,陈默就一句话:"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叶芝哪能不管啊,可遇上这样的女儿,怎么管?她真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悲怆感。陈默绝口不提男方一个字,叶芝就瞎猜,还四处打听,将陈默在省城那个圈子都快要打听透了,居然一无所获。最后,不得不掉过头来求女儿。"祖宗,就听妈一句话,把这个孽种做了吧,生不得啊。你想想,你要不明不白生出一个孩子来,你爸这个市长还怎么当,妈还怎么活?""大夫我都找好了,你就听妈一次,这孩子不能生下来,趁现在还小,做了吧,啊?""他是我的孩子,凭什么让我做掉?"陈默大叫。"市长,你们心里只有自己,哪管过我的死活?"陈默发作起来,那劲儿真要吓死人。叶芝眼前一黑,差点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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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心脏不好,平时老有缺血的现象。有次陈原去北京开会,半夜里叶芝突然打电话给邓一川,只唤了一声小川,电话就断了。邓一川猜想一定是出事了,穿上衣服就往陈原家奔。
到了门口,却又打不开门,使劲敲半天,里面没有一点动静。那晚真是把邓一川急坏了,很多种不好的念头冒上来,惊出他一身身冷汗。他向物业求救,物业也没有办法。陈默那些日子也不在吉东,背着画夹跟几位老画家去吉林长白山写生了。那地方电话常常没信号。邓一川试了几次,果真被告知,你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邓一川想给消防打电话,物业提醒他,这是市长家,动静闹太大不好吧?邓一川蓦然想到这点,为自己的莽撞后悔。正僵持着,里面传来一阵动静,后来门打开了,叶芝是爬到门前打开门的。邓一川扑进去,一把抱住了叶芝。那次好危险啊,叶芝真是栽倒了,邓一川使劲擂门的时候,她倒在卧室床边,能听到声音,但就是起不了身。后来她挣扎着从床头摸索到药片,强撑着喝下去。过了几分钟,感觉身体有点力气了,可还是站不起来,只好一点点爬着过来,几乎用尽了全力,才将门打开。那次之后,陈原将一把钥匙交到邓一川手里,说:"你留着吧,我不想在外面提心吊胆。陈默执意不堕胎,真是把陈原夫妇急坏了,因为到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搞大女儿肚子的是谁。但他们想,一定不是年轻人,肯定又是省里哪个搞艺术的有妇之夫。陈默好这口,令他们夫妇无地自容。"川啊,你说我到底造了啥孽,咋就遭此报应呢?"叶芝双手捂着脸说。"还是你劝劝她吧,我们没法跟她谈,她太反叛了,你的话她或许听。"陈原也说。那是邓一川最后一次尝试着去做陈默的工作,没想陈默说:"我看见你就恶心,你就一只狗,只会听主子命令的狗,你给我滚。"那声"滚"字几乎是陈默咬牙切齿喊出来的。那声"滚"字也让邓一川彻底明白,这辈子,他都无法完成陈原夫妇交给他的任务。因为陈默根本没拿他当回事。陈默眼里,他这个当秘书的,真就一条狗。那个孩子陈默最终没生下来,大约是在四个多月的时候,陈默去了趟上海,一个人去的,到上海第三天,陈默给叶芝发来条短信,说她把肚里的小杂种做掉了。又道:"这下你们胜利了,可以跟你们的干儿子开杯庆贺了。"陈默说的干儿子就是邓一川。有次母女吵架,叶芝真是被陈默气昏了,哭完之后,面对默站在一边,不停地给她递纸巾的邓一川,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听话又争气的儿子,那该多省心。"这话正好让陈默听见。陈默那段日子正恨着他呢,认为正是他的存在,让母亲对她这也不顺眼那也不对味,见了就想训就想教育,还时不时地拿他做正面教材。说你看看人家小川,哲学系毕业,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懂规矩又有礼貌,处处讨人欢心。又说:"你条件哪点赶不上小川,咋就不争气呢,自己干不出什么倒也罢了,别总是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啊。"(点击图片查看详情▲)
陈默那时候就怀疑,是他从中挑拨,搞得她们母女关系破裂。邓一川虽然冤得要死,面对陈默的强势,却又不敢为自己解释。叶芝这句话,正好让陈默逮着了把柄,陈默不无恶毒地说:"你现在就可以认他做干儿子,这样你二老就可以天天望着他笑。"直到陈默的事彻底平息,叶芝才又把邓一川和章小萱提及起来。叶芝认真地问,邓一川对章小萱感觉怎样?不知是那个时候邓一川真的喜欢上了章小萱还是出于对叶芝的尊重,反正就尽挑好听的说了。叶芝听了微微一笑,夸赞他有眼光。后来当着叶绿和章小萱面,叶芝说:"我家小萱真是不错的一个孩子,又懂事又乖,长得又这么漂亮。若不是那个混蛋的父亲,是耽搁不到现在的。"章小萱父亲章永森最早是汽车修理厂工人,后来靠着叶芝这层关系,不当工人了,当了车间主任。再后来汽修厂改制,他联合三名工友将汽修厂买了下来,成了名符其实的老板。按说章小萱家的日子应该好起来,可是随着章父的发迹,苦难紧跟而来。先是章永森每天晚上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进歌厅找小姐,夜夜笙歌,乐不思蜀。有钱了嘛,有钱了当然就要过有钱人的日子。章小萱母亲叶绿闹过,但不顶用,哪个女人能将自己的丈夫从花天酒地的生活中拉回呢,那可实在是一种美日子。
再接着,出事了,章永森老去一家叫海上巴黎的夜总会,跟那里的小姐很熟,一来二去,就跟一个叫淘淘的四川小妞好上了,好得分不开。淘淘这名一听就是假的,歌厅小姐都有一个叫起来顺口的名字,还大言不惭管其叫"艺名"。貌似她们跟艺人一样,需要一个动听的名字来装点自己,本质上却差得很远。淘淘歌唱得不错,尤其一嗓子的京剧,能把男人的魂给吼掉。据说她曾经有志于考中戏,或者电影学院,就是梦做得太大了,没力气攀上去,结果把自己摔下来了,摔成了歌厅小姐。当然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女人太粉嫩,圆润润的肩膀,粉嘟嘟的脖子,一摁就能出水。黑色吊带下紧绷绷的一对宝物,大,圆,饱满而结实,像一对锁起来的地瓜,让人直流口水。加上她总爱穿一件无肩长裙,领口开得很低,胸前风光一览无余。那道粉红色的深沟简直比九寨沟还诱人,能把男人两个眼珠子掏出来。章永森曾经说,那年头全吉州城的小姐,加起来都没淘淘诱人。章永森是一个容易鬼迷心窍的人。为了长期跟淘淘鬼混,章永森在外面租了房,索性将淘淘养起来。当然,鬼混这个词不是邓一川说的,再怎么着,邓一川也不能拿这样不敬的词来说未来的老丈人。是丈母娘叶绿说的。这事不久就被叶绿发觉。叶绿这女人,一双眼睛发现别人的优点很难,要找别人的不是,一找一个准。叶绿哪能受得了这个。她跟章永森闹啊,哭啊,打啊,什么手法都用了过来,但章永森就是不回头,还将话挑明了摔出来。"我章永森早不是过去那个满身油污的修理工,我现在是章老板,汽修厂是我章永森的,那里要是开发出来,几百万几千万都不止。我都成这样大的老板了,你还不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叶绿快要气死了,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有一天叶绿说要跳楼,死给章永森看。章永森喷着满嘴酒气,学日本电影《追捕》里高仓健那个经典台词说:"跳啊,朝仓不是跳下去了吗,唐塔也跳下去了,现在你也跳下去。跳呀,你倒是快跳啊。""嗵!"一声,恼羞成怒的叶绿没跳,拿起桌上水壶,重重地砸在了章永森头上。紧跟着嚎叫出一声,"我让你嫖,你个老流氓!"砸这一水壶的时候,女儿章小萱就在边上。这个时候的章小萱已经中学毕业,由于没考上大学,正窝在家里发火呢。见父母这样吵闹,章小萱从卧室跑出来,抱起电视,"嗵"就扔在了地上。"我让你们吵,把大家都吵死得了。"叶绿那一水壶并没砸醒章永森,反把章永森彻底砸出了家门,再也不回来了。老早以前吉东发生过一件重大新闻,是叶绿带着一干受害女人,打着横幅,上面印着鲜亮的"赶走女流氓,还我丈夫",到夜总会门前示威。
那个时候陈原还不是市长,在吉州区当区长。但就这,也惊出陈原一身汗来。那个叫淘淘的夜总会女郞最终被赶走了,不是叶绿和她的难姐难妹们赶走的,而是吉州区开展了一次严打,很多夜总会被关闭,小姐们没处讨生活,只好背起包,换别的地方去了。决定那场严打的,就是时任区长陈原。章永森并没消停。夜总会是去不成了,但他有办法。他手下有个姓单的女会计,三十出头,长得虽说没淘淘那么性感,但也很上眼。尤其她一对丹凤眼,很令章永森着迷。平日有事干没事干,章永森总爱盯着女会计看。看得久了,就看出风情来。有味,真的有味啊。女会计是那种长得并不惹眼但五官很标致的女人,平时穿戴也很严谨,良家妇女嘛,自然不能跟夜总会女人比。她爱穿衫衣,尤其喜欢白色和粉色。这样让她就有了一种女学生的味道,拘谨,胆怯,但很周正。加上不爱化妆,总是素面朝天的样子,反倒让厌恶了浓妆重抹的章永森动了心。清纯啊。章永森叹。正点啊,章永森又学电视剧里的台词道。章永森开始在女会计身上花工夫。男人只要把心思谋到一件事上,日积月累地去做,十有八九是能做成的。章永森最终还是做成了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事。他跟女会计睡在了一起。睡过一次之后,章永森就知道,以前自己白活了。不管是老婆叶绿,还是夜总会包养过的淘淘,跟女会计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章永森后悔不迭。同时也发誓,一定要好好对待女会计。
他这对待,就是给女会计大把地花钱,买衣服买包买首饰。人非草木,熟能无情。这个世界上有看不上男人的女人,但绝对没有看不上钱的女人。女人天生就是为物生的。那个时候汽修厂已经在开发了,章永森也不再是汽修厂厂长,而是金山地产的老板。章永森跟女会计整整好了三年。章永森在外面有两套房,这是为了躲避老婆追踪。两套房女会计都有钥匙,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就会在一起。这样的日子非常自在,章永森直叹改革开放给他带来了好日子。有天晚上,章永森刚跟女会计洗完鸳鸯浴,两个人裹着毛巾往床前走呢,门突然被撞开。章永森以为是老婆叶绿带人捉奸来了,头都没回,冲破门而入的人说:"你鼻子真尖啊,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嗅到。"话说完,回头一看,呆了。进来的是一个莽汉,章永森不认识。他相信不是公安局的,公安局不会到私人住宅来捉奸。他盯着莽汉看半天,问:"你是谁?"那男人不容分说,一拳打过来,章永森脸上开花,鼻血喷了一地。第二拳打过来时,女会计尖叫了:"他是我老公。"有人说,女会计委身章永森,其实是夫妻两个合谋好的,给章永森下套子。那晚,莽汉也确实提到了钱,说两套房子都归他,外加两百万,这事就这么过去。换以前,章永森可能就答应了,息事宁人嘛。这种事传播出去总是不好。可现在的章永森不一样了,他是金山地产的张总,政协委员,岂容一个莽汉来威胁?章永森一把推开女会计,抄起家伙就给了莽汉一下子,边打边说:"敢跑这里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谁。"莽汉不但没勒索到钱,反而挨了一棍子,怒了。猛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照准章永森胸脯就刺过来。章永森见这不要命的要来真的,骇了,但也仅仅只骇了一秒不到,马上开始了反击。若论体力,章永森绝不是莽汉对手,毕竟人家年轻气盛,加上又有仇恨在心。可章永森狠啊,男人打架,比拼的真不是力气,也不是身体,而是哪个更狠。莽汉被章永森打得趴下,血流了一地,章永森还不过瘾,抢过莽汉那把刀,一不做二不休,把莽汉的脚筋挑断了。"老子让你抓奸,敢抓我的奸!"要不是多此一举,不挑断脚筋,这场风波是能平息掉的。毕竟章永森现在也是个人物了。但多了这么一下,麻烦就大了。女会计情急中既拨打了"110",也拨打了"120"。莽汉被送进医院,后来法医做出鉴定,重伤害。女会计这时候反咬一口,一般女人到了这时候,都会反咬一口,只是很多男人不懂得这点罢了。女会计根本不承认跟章永森两厢情愿,从第一次起就是强迫,一直强迫到现在。章永森原以为叶绿会帮他,会找陈原疏通关系,帮他说情。没想叶绿扔给他一句话:"我让你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嫖。"陈原这边,早就对这个连襟恨之入骨,加上事发时正是陈原政治生涯的最关键时候,他要从区长位子挪到区委书记上,于是陈原一咬牙,命令下去,严办!章永森被判了十年。叶绿很快跟他办了离婚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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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话提醒了邓一川,邓一川再也不敢跟父母提借钱的事。他东拼西凑,还从老墨和沈丹那里借得不少,才买了夫子庙那个二手房。原以为这样的努力会得到章小萱一点肯定,没想章小萱一听要在夫子庙那种地方买房,嘴巴一下拧歪了说:"邓一川,别给我丢人现眼,我章小萱还没掉价到那份上。"邓一川刚辩解一句,"那地方怎么就掉价了?"章小萱杏眼一怒,带着不屑道:"邓一川你这市长秘书当的很有成就啊,你去打听打听,那地方的房子能当婚房,你还不如把我娶进狗窝里算了。"那时候他们已经领证,领证后,章小萱的本性便开始暴露。邓一川才发现,这是一个很会隐藏的女人,一旦将那层包装撕开,她的内幕近乎令人震惊。但后悔显然来不及,再者邓一川也不想让叶芝阿姨失望。他硬着头皮,心想只要自己努力,总有一天,章小萱会对他满意的。婚最终是结了,可婚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后来邓一川才明白,房子不过是个借口。就算买一套豪宅娶了章小萱,他也照样会活在她们母女的奚落和抱怨里。不合来自于做人观念的不同,来自于她们母女无法满足的那份贪婪。婚后邓一川才知道,陈原夫人叶芝嘴里的小萱,跟生活中真实的章小萱,一点不沾边。一个是虚构美化了的,而他娶来的老婆,却是一个让人叫苦连天的女人。邓一川本来没有换房的想法,换不起。虽说进了政府,当了市长秘书。可他毕竟也是一般公职人员啊,现在房价比胖子身上的肉长得还快,几乎一眨眼一个房价,换房,做梦去吧。妻子章小萱却不这么想。一听政府要修楼,章小萱第一个说:"好哇好哇,终于可以离开这狗窝了。"
听听,她拿邓一川父母血汗钱买来的楼房当狗窝。邓一川说不可能,别做这梦了。章小萱脸一横,骂:"邓一川你还能不能让我开心点,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也不能那也不该,我的青春已经让你毁了,难道连尾巴你也要毁掉?""尾巴?"邓一川不解地看住妻子,妻子章小萱很多时候说的话,他都有些听不懂。其实真实的原因不是听不懂,是不想听懂。"青春的尾巴!"章小萱大叫,"邓一川,我都马上要三十了,三十,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全他妈完了,你就让我梦想成真一次行不?""你已经三十三了,当初你瞒了我五岁,五岁,不是五个月。"邓一川恨恨道。"靠,邓一川你找死啊,没本事倒也算了,就当我那时瞎了眼,竟然说我瞒岁数,不怕天打雷啊。"然后又说,"邓一川你给我看清楚,这张脸像是三十三岁的女人嘛,像吗?"章小萱一急,就拿脸来作证,她自以为那张脸很嫩,很青春,企图让邓一川相信,她是绝没有骗过他的。邓一川木然地盯着章小萱看了一会,道:"像四十岁的。"然后拿起包,出了门。身后传来章小萱气急败坏摔砸东西的声音。"砸吧砸吧,砸掉这个家全都解脱。"邓一川一边诅咒一边往楼下去。邓一川能在这幢楼上分得一套,完全是因了市长陈原一句话。
一次他跟陈原下基层调研,同去的还有市政府秘书长也就是市府大管家王维民。他们在下面呆了一共五天,转了好几个地方。回来的途中,邓一川电话使劲叫响,章小萱疯了般地打给打。当着二位首长面,邓一川不敢接,又不敢关机。一旦关了机,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坐他身旁的王维民说:"是小萱打来的吧,接吧,万一家中有啥急事,可耽搁不得。"邓一川讪讪笑了笑,还是没有接。"能有啥急事,八成是她父亲回来了,走时听她说,她爸最近可能要出来。""那就更应该接。"王维民的态度不容置疑。邓一川这才接起。电话里立刻响来章小萱的咆哮声:"邓一川你找死啊,我的电话都不接。"声音很大,邓一川相信,市长陈原一定是听见了。硬着头皮说:"我在开会,等一会打给你。"章小萱哪里肯,声音更大地说:"邓一川你给我听好了,今天敢压掉这个电话,我找到陈原那里去。"天,她在电话里管市长直接叫陈原。就算不称呼官职,也该唤一声姨父啊。可她没有,左一声陈原又一声陈原,直把邓一川头上冷汗叫了出来。"什么事,说!"邓一川不得不拿出一点男人的威严。"还能什么事,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我爸那混蛋今天出狱,提前两年释放,我得做做样子,给他接个风。饭店你订了没,饭菜标准是多少的?"邓一川简直红透了脸,摊上这样一个老婆,不但说面子撕得一点都没,里子都快要撕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忍着性子说:"改天不行吗,今天怕是顾不上。""不行!"章小萱简单利落地回绝了他,然后道,"你赶四点回来,对了,把你们市长的车子叫上,你现在是市长秘书了,咱去接人也得风光点不是?"邓一川不能不压电话了,继续说下去,还不知章小萱说出什么来。
合上电话,他看见前排坐着的市长脸色很暗。虽然双目是合上的,佯装睡着,但邓一川相信,陈原心里,一定响彻着雷声。那天司机直接将他送到了家,市长陈原让送的。车子进了城,市长陈原装作才醒过来,往起里坐了坐,冲司机说:"先送小邓回家吧,顺便也看看夫子庙那边的情况。"夫子庙的情况当然没得看,那天过后,市长陈原突然对他态度好起来,有时候甚至单独将他留下,跟他掏点心窝子。说及婚姻,陈原叹:"都怪我家叶芝,她等于是毁了你。"邓一川哪敢认同,忙道:"是我不好,哪能怪阿姨呢,阿姨都是为了我好。当初我一无所有,能娶到小萱,是我的福气。"又道,"给市长添乱,我心里很难受。"陈原明知道邓一川说假话,也没有办法。婚姻这东西,一旦成了事实,想改变就已很难。其他不考虑,孩子总得考虑吧。他知道邓一川非常爱女儿,几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到女儿身上了。可章小萱什么东西,陈原真是太了解太清楚。最初他是坚决反对叶芝这样做的,他是欣赏邓一川,但欣赏归欣赏,婚姻归婚姻。可叶芝也有自己的想法,说邓一川家里穷,让他找更好的,人家姑娘还不乐意呢。再者他哪有时间,整天都被工作缠着,谈恋爱的时间都没,这心她替邓一川操了。这一操,叶芝就将侄女介给了邓一川,开始还瞒他,不让他知道,等陈原知道消息时,两个年轻人已动了感情。陈原想,章小萱以前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不检点,或许跟了邓一川,会慢慢变好。哪知……唉,生活要是乱起你来,谁也没办法。陈原叹气一会,道:"我给后勤处说说,尽量给你挤出一套房子来,住在那边也不是个事,至少工作上不方便。钱嘛,你自己想想办法,到时候我们也帮你一点。"就这么一句,原本没有资格的邓一川,最终在繁华地端的奢华小区水岸花园有了一套自己的房。
住房子的时候,叶芝真的给他拿来了五万。邓一川哪敢收这个钱,一再拒绝,说他有钱,真的有。叶芝不信,问他钱从哪来?邓一川说是跟别人借的。叶芝问跟谁借,你有几个关系,我家老陈可说了,这钱绝不能跟开发商曾国富借。邓一川说知道,这点自律他还是有,不该张口的地方坚决不张,绝不给市长埋下隐患。叶芝说:"这就对嘛,还是把这钱拿着吧,我们放着也没用,等以后你调了工资,存下钱了,再还给我们。"叶芝这样客气,邓一川就不能不收了。
邓一川要给叶芝打借条,叶芝说:"川啊,借条就不要打了,我现在是恨不得通过啥方式给你赎罪。我家老陈已经骂过我不知多少次了,我这辈子做得最不该的一件事,就是给你介绍了这门亲。不过川啊,我真不知道她们母女是那样的人,很多事,她们是瞒了我的。"邓一川不想让叶芝说下去,脸上挤着笑道:"阿姨您就甭自责了,我跟小萱过得挺好的,就算她有些怨言,也怪我不争气。等我以后打拼成功了,小萱也就没这么多怨言了。"邓一川的话差点让叶芝哭起来。"争气,她还想让你怎么争气?"叶芝破天荒地愤怒起来。那五万块钱邓一川最终还是没用,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给了陈原女儿陈默。当然,他在房子上也没怎么借钱。地产商曾国富是一个非常识趣的人,怎么可能难为他呢?可是现在曾国富进去了。一想曾国富,邓一川的心又跳了起来。吉东活跃的几家地产企业或是地产商中,陈原跟曾国富走得近,也确实为曾国富的国富地产开了一些绿灯。陈原有一些想法,面对吉东已经形成的格局,陈原想用曾国富来遏制其他几个地产商,进而遏制田中和跟王华伟。当时邓一川就婉转地提醒,曾国富这人,表面看老实忠厚,但那是急于找靠山,一旦有人撑腰,他内骨子里的膨胀就会显出来。
邓一川当时曾给陈原介绍过另一家地产企业,就是江上敏的三江地产。但陈原在三江和国富集团间平衡来平衡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曾国富。邓一川想,陈原当时的禁忌,更多可能来自于江上敏是女老板。可现在看来,陈原当时的选择是错误的,至少算不得妙棋。陈原出事,跟错付曾国富有很大关系。吉东有名的地产商有三家,熊百发的百发地产,吕四海的四海集团,下来便是曾国富的国富地产。江上敏的三江,当时还排不上号。只是后来借助于两个项目,才突然间做大。江上敏应该算是一匹黑马。陈原选择曾国富,除江上敏是女老板外,确也有其他不得已的原由。一个人要想控制一个地方,最重要的是先控制住经济命脉,说俗点,就是手里要有几张王牌,可以跟对方叫板。陈原到吉东上任时,吉东已经是铁板一块。熊百发跟市委书记田中和关系由来已久,作为连任两届书记的田中和,不知在百发地产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作为回报,熊百发当然什么都听田中和的。加上熊百发做人方面有太多过人之处,能将吉东一大半官员玩在手上,跟常务副市长王华伟关系更是非同一般。所以,陈原要在吉东干点什么,最大的阻力并不是来自田中和跟王华伟身上,而是直接表现在熊百发这边。按熊百发的话说,不管哪个来当市长,不拜好他这个码头,一天好日子都甭想过。
吕四海的光兴集团进入吉东虽然较晚,但你绝不敢小瞧这家企业。吕四海在省里有着非常隐秘的关系,这些经纬交织的暗线随便抽出一根,都让人大惊。尤其吕四海跟省人大常务副主任的关系,更是被坊界传得神乎其神。吕四海起家,就靠着这位副主任。副主任原先是省城海州市长,吕四海以前是在省城海州做生意,后来这位市长升任省人大副主任,海州换了新市长,吕四海觉得他在省城海州的使命已经完成,这才转战到吉东来。吕四海为人十分狡诈,不明确跟着谁,对谁也暧昧,是吉东地产界有名的"吕狐狸"。陈原也动过他脑子,但此人嘴上一套背后几套,几番接触下来,陈原就被吕四海玩怕了。他说:"我见过商人,但没见过这样的商人。跟他打交道,孙子兵法都不行,你得会迷宗加太极再加无影追风拳。可我不是玩拳术的啊。"这拳术,其实就是指权术。邓一川一心想促成的,是江上敏的三江集团。不知为什么,从跟江上敏第一次见面之后,邓一川对这个女人,就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后来的接触更是证明,这是一个可以靠得住的女人。这年头,有什么比靠得住更重要的呢?陈原不能说没动过心,他也几次承认,三江集团确有过人之处。但在跟江上敏的关系上,陈原处理得却非常让人看不懂。"三江集团潜力巨大,也是政府应该着力要扶持的,但拿三江来平衡另外两家,时机还不成熟。眼下要紧的是,得有一家直接要顶上去。"陈原喜欢顶,喜欢硬碰硬的对抗。这是他性格中最大的亮点,却也是最致命的短处。邓一川有段时间婉转地劝陈原,让他适度藏藏锋芒,不要将吉东空气弄得剑拔弩张。陈原却说:"我也懂得迂回,懂得以柔克刚,可我有时间吗?"是啊,时间!市长跟书记不同,市长是要干实事的。没有实事,没有过硬的政绩,哪个还敢为你站台?加上陈原的血性,他曾拍着胸脯跟省里打保票,不将吉东整出点大动静,不用省委免职,他自己脱下官帽去种田。田中和跟王华伟却吃定了陈原,陈原想急,想火速推进,他们偏不,磨磨蹭蹭的,跟陈原玩污泥术。所谓污泥术,也是陈原一语道破的:"他们四周挖了塘,灌满了污泥,就想把我陷进去,困住我的双腿,你说我不冒点险行吗?"这一冒险,陈原就将宝错押在了曾国富身上。不是说曾国富背叛了陈原,没那回事。关键是曾国富极不成熟,跟老辣阴狠的熊百发和奸诈善变的吕四海比起来,曾国富还是欠缺诸多火候。不成熟啊。比如他跟熊百发斗狠,在金龙湾拿地这事,做得就很不到位。甚至可以说,此事引爆了陈原的危机。当初邓一川也劝过曾国富,市长陈原也一再警告过此人,让他不可莽撞,更不可乱来。可曾国富压根听不进去,像是红了眼般,非要跟熊百发一争高低。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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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他换了好几个地方,早把钥匙什么的忘了。就在今天进了城,跟沈丹分手的时候,沈丹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他。"点点,东西全在这里,应该不会少了什么。"当时他有些惊愕,就算这东西要交,也应该交到妻子章小萱手里。沈丹许是看出他的疑惑,道:"不明白是不,不明白的事很多,以后慢慢告诉你。"邓一川没急着问。做秘书几年,邓一川已经养成一个好习惯,不该问的绝口不问,不该听的一句不听。耳朵、嘴巴、好奇心,这三样东西管好管严了,你在这个世界上会少掉许多麻烦。终于来到自己家楼层,邓一川停下步,站在门口,想平息一下心情。门还是那个门,原来他亲手贴上去的春联不见了。想想也是,这都一年多了,怎么可能还在呢?不过邓一川纳闷,门上居然换了一幅新对联,根据上面的意思,好像是乔迁之喜。这就奇怪了,邓一川眉头一皱。乔迁?这太离谱了吧,章小萱会再搬一次家,就算那样也不用贴对联啊。抑或,别人搬进了他家?这想法一出,邓一川感觉立马就不好了。这时他才想起车上沈丹古怪的神情,还有几次欲言将止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再想想这一年,章小萱的各种反常,至少没像别的妻子那样三天两头去看他,一样东西也没往里面送过。邓一川心猛地一紧,掏出钥匙,就要开门。连着转了几下,门纹丝不动。怪了,难道是换了锁。抑或?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冲上头顶,邓一川直感觉心要往出来里跳。手上一用劲,同时膝盖一顶,就像别人抓奸那样,有点破门而入的愤怒。不知是刚才钥匙没转到位,还是用力过猛,这一顶一推,门居然被他推开了。邓一川没敢急着踩进脚去,而是先探进一个头,往里瞅了一眼。不像了,家里的摆设真还不是他以前在时那样。沙发不像,电视机不像,开门正对着的那个地方,本来是他从鱼市买来的鱼缸,买鱼缸那天,跟章小萱还发生了点小矛盾。章小萱要顺带买水草回来,放进缸中。邓一川嫌那东西俗,执意不买。结果章小萱冲他发火,说他指桑骂槐,不就是骂她俗吗?现在那里竟放了一个类似于博古架一样的小柜子,一看就有些年成,而且也绝不是什么值钱货,一看就是从夫子庙那边旧货市场淘来的。身子再往里探一点,看清了餐厅,厨房,压根看不到他家原来一点影子,完全成了一个陌生所在。目光回过来,看到了阳台这边,几盆花,养的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还有一些东倒西歪的纸盒啊矿泉水瓶什么的。他家不会这么乱,章小萱虽说性格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爱虚荣爱显摆,干净两个字,她心里还是有的。
可这个家太乱。再往沙发上瞅,邓一川就看到女人的衣物,洗过的,没洗的,混搅一起。应该是洗了晒干的还没来及叠放整齐,又把随身脱下的扔到了上面。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邓一川看见了非常耀眼的一件,胸罩,竟然是大红的。章小萱从不穿这个色,她喜欢黑色,最好带着镂空。或者就是紫罗兰色。这样惹火的颜色他从没见过,再说凭直觉,他也认定不是章小萱的。章小萱杯没那么大。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很丰满,可只有邓一川知道,她充其量就是比平胸好一点。恋爱的时候,邓一川总认为章小萱的双胸很夺目,从外表上看,要比陈默大得多。等到后来,两人有了实质性的那层关系,他才猛然惊醒,所谓的丰满与坚挺都是拿各种填充物塞起来的。而且章小萱跟他恋爱前,专门去上海做过一次隆胸手术。她的大腿根部有两块伤疤,便是见证。邓一川后来所以冷淡章小萱,不能不说跟这没有关系。一想恋爱期间让自己疯狂又是咬又是摸的地方,竟然是大腿上的肉,由不得地就会有一种恶心。再说女人大腿根部留下两个伤疤,那也太煞风景。每次要行床事时,邓一川几乎都闭着眼,不敢让目光碰到那里。好几次他半途而废,就是因眼睛不争气,闭着闭着给睁开了。而他看到的这个,不只是大,简直是奇大。这得有多大的杯啊。邓一川脑子里冒过一些画面,是夜深人间一个人躲在书房浏览那种网站时看到的。他进错了人家?邓一川吓得慌忙退出来,站在门前又仔细辨认一会,不会错,他家就在这,这就是他家。脑子里又将楼号,单元号,以及楼层过了一遍,还分别抬起左右手,再次明确了一下方向。最终他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就在邓一川二次将头探进去的当儿,一阵奇异的叫声传来,短、但有力,不容分说刺进了他耳朵里。但没刺痛,相反,却刺出邓一川一身汗来。真的是一身汗,哗就冒了出来。因为那一声太奇妙,妖冶、放肆、夸张、却又狠命地压抑着。邓一川看看窗户,天大亮着,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映在花上。这种时候怎么有这样奇怪的声音呢,莫不会是有人在卧室里看那种片片?邓一川屏声静息,汗也顾不得擦,想听到第二声。第二声果然就来了,不过不是女人的。刚才真是女人的一声叫,也好像是两声,因为连在一起,邓一川听得不是太确定。但这次他确定了。是男人的声音,很猛,粗野,顺带着还夹杂了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很脏。也很生猛,满含着野性的力量。这句话一出,邓一川脑子里就响起了雷声。是他老丈人章永森的声音!
邓一川的心简直跳到了嗓子眼上,头上的汗更密。老丈人章永森这一声明确告诉他,卧室里不是在看片,而是正在进行着一场猛烈的酣战。血往脖子里涌。好啊章永森,大天白日,竟然带着野女人到我家干这种事。又骂章小萱,不是说永远不再跟她父亲来往么,这倒好,不但来往,还给老家伙提供这种场所。这一家人竟然这样对他。他在里面,没一个人去看他,也没一个人关心他。此刻却在他的家里行苟且之事!一股男儿的豪气冲出来,邓一川再也不鬼鬼祟祟了,像是被谁猛推了一把,一步就跨了进去。就在他扑向卧室时,步子忽又慢下来,好像心里迟疑了那么一下,甚至冒出一个想法,要不要先咳嗽一声,给里面提个醒?卧室里的人像是不容许他这样瞎想,刚才还只是间断地传来那种鬼怪声,这阵,已经连绵起伏,像两只老虎打在一起,无法分开了。那声音一浪掩着一浪,尤其女的,简直跟母兽一样,长一声短三声,叫得邓一川都无法遏制自己了。邓一川面红耳赤,心也狂跳。想躲开,步子却灌了铅似地迈不动。想捂住耳朵,两只耳朵反而竖得更高。不得不承认,女人叫得虽然浪,但声音很过瘾,抑扬顿挫,婉转起合,有一唱三咏的古典风味。是他一直想听却又听不到的那种。再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还有成年人熟悉的那种手掌互相撞击的声音,邓一川纵是再有修养,此刻想忍住,也是很难了。邓一川心里大叫一声,几步跨过去,横在了卧室门边。天呀,里面的一幕简直不堪直视。一张摇晃的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纠缠着,撕裂着,困扰着,又幸福地燃烧着。邓一川突然有点虚脱。 他不知道此时该是抄把刀扑过去,将床上两具赤裸着的肉体剁成肉酱。还是提一桶汽油来,浇到这一对不知羞耻的男女身上,然后掏出火机,痛快地把一切燃尽?又一想不该这样,再怎么着,里面也不是他妻子章小萱,而是他老丈人章永森。刚才所以接受不了,瞬间血往头顶上冲,是他把里面的女人想成章小萱了。邓一川重重一拳砸在门上,说:"该停下来了,我想你们应该累了。"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海啸忽然被龙王收走一样,又仿佛正在疯唱的影碟机被人断了电源,猛一下就变得无声。紧跟着,里面传来远比他这一声更惊慌更凄厉的叫。"你谁啊,怎么进来的?!"这一声是章永森疯狂压在身下的女人喊出的。声音非常陌生,邓一川确信自己不记得这女人。邓一川扭过头,女人喊出一声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的章永森,直挺挺坐了起来。邓一川看到了那对庞然大物。身体的某个器官快要炸开了。女人看清是他,再次叫出一声:"你怎么进来的,门我是锁上了的呀?"说完,一把抓起浴巾,惊恐住裹住了那两团羞。这时候气喘吁吁的章永森说话了:"是不是门锁坏了没修好,前天你不是说叫人来修吗?"女人冲章永森恶了一声:"修个锁要一百块钱,我哪有?我自己鼓捣了一下,以为修好了呢。"邓一川这才明白刚才为啥那么一推,门奇怪地开了的原因,原来是锁坏了。章永森一边抓衣服一边扭过头来,看清是他,呵呵笑出了声。"我以为是谁呢,一川啊,让你给撞见了,没事,都一家人呢。"呸死个一家人。自从章永森跟叶绿离婚后,叶绿一直教唆邓一川,不能拿章永森当老丈人看。邓一川也的确没拿他当老丈人看待。但章永森不这样,他一直拿邓一川当自己女婿。尤其从监狱出来,得知邓一川已经是市长秘书,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要一见面,就一川长一川短的,叫得比儿子还亲热。邓一川从卧室那边走过来,一屁股坐沙发上。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还有章永森热情的笑。邓一川的心,却陡然坠到了谷底。家,这难道就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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