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升迁路
这一年有三件大事:第一件是上海获得了世界博览会的举办权,第二件事是事业单位机构改革,第三件事是陆渐红失恋了。
早在三年前乡镇合并的时候就开始了事业单位的改革,那时的竞争上岗并不残酷,改革的制度也不严格,更谈不上规范,只是在本乡镇本单位参加考试,综合考核,排好名次,最后两名待岗,待岗期间每月发两百元到四百元不等的生活费,满一年后继续参加下一年的竞争上岗。这样的改革只进行了两次,到了第三年,也就是2002年就没有再继续下去,而上一年待岗的人员也重新上了岗。一直到今年,机构臃肿、经费不足已经成为一个很显著、很需要解决的问题,这种现象在事业单位表现得尤为突出,所以洪山县下了决心将事业单位机构改革进行到底。这一次的改革是动真格的,全县十九个乡镇的事业单位人员一共有629名在编人员,经过研究,决定只留百分之三十,也就是190人不到。这在全县引起了轩然大波,抱怨政策的残酷,但胳膊扭不过大腿,既然县委已经决定了,只有积极学习、参与考试。这次一共提供了七个职位,分别是农经站、农技站、村建所、计生站、劳保站、兽医站和会计职位。陆渐红的编制在企管站,早在两年前企管站便与农经站合成了一家,他了解过,农经站在全县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人,而留下来的只有四十人左右,竞争用残酷、激烈来形容绝对不夸张。陆渐红考虑了很久,决定竞争会计这个职位,虽然竞争也很激烈,但全县十九个乡镇六个单位就有一百一十四个名额,比起报考农经站的职位,竞争要小了许多。陆渐红没干过会计,不过在去年的时候通过考试拿到了会计丛业资格证书,还是有一定的会计基础的。听人说过现在有不少单位的会计年纪都大了,虽然业务上很熟练,但理论考试上就不是年轻人的对手,陆渐红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至少是没错的,稍有意外的是参加农经站竞争的人数居然也不多,有不少年纪大一些的选择了提前退休,这样也少了不少竞争对手,也就是说无论他参加会计的考试还是农经站的考试,上岗都不成问题。他考出来的成绩在中等,处于全县二十几名,但是在他所工作的高河镇排在了第八名。根据县委出台的政策,考试的成绩在本乡镇编制之内原则上是留在本乡镇的,比如某单位是六个编制,只有本乡镇的前六名才可以留下,其余的则要参加县委统一的选岗会,根据成绩的高低,成绩高者有优先选择权,可以选到自己比较想去的乡镇。陆渐红的成绩是高河镇第八名,理所当然要参加选岗会,这意味着他将不能留在熟悉的高河镇工作。高河镇的条件不错,各项工作尤其是财政收入在洪山县的十九个乡镇中都排在三甲之内,所以各方面的待遇不错,相比于其它乡镇来说,每年都可以多拿一万多元的福利,不过陆渐红对已经工作两年的高河镇一点留念也没有,反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一个月前,他刚刚和女朋友郎晶分了手,这里便成了他的伤心地。高河农经站一共十一人,只有六个编制,除了陆渐红以外,还有四个人也要参加选岗,在选岗会的前一晚,单位为他们饯行。这一晚,陆渐红喝了很多酒,他想把自己灌醉,可是那酒却像是水一样,怎么喝也不醉,等一桌喝了八瓶,陆渐红才稍稍有了些醉意,在半醉半醒之间,陆渐红想起了前女友郎晶,不过酒桌上络驿不绝的敬酒很紧凑,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去回味。又喝了三瓶白酒,干掉了两箱啤酒,酒席才散,已经快十点了,走出饭店,陆渐红回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镇政府,那是他工作的地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可是在这蓦然回首之间,这幢大楼忽然变得非常陌生,这让他想起了读初中的时候。初二的时候他留了一级,当他走出班级的时候,心情与现在差不多。
十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他拒绝了同事开车送他回家,自己走在已经不知道走过多少次的水泥路上,走了一阵子,酒劲上涌,天旋地转,陆渐红今晚至少喝了一斤半,再加上啤茶的冲击,陆渐红觉得舌根有些发硬,嘴巴一张,黄的白的全都出来了。靠在湖边的垂柳呕了一阵,直到把胃里吐得空空的,这才罢了口。陆渐红晃晃悠悠又走了几步,全身发软,干脆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远处有一对情侣紧紧依偎在一起,情到浓处动手动脚,这让陆渐红很是不爽,大喝一声“干什么的”,把那对小鸳鸯吓得作鸟兽散,陆渐红这才快意地长笑几声,笑到后面,那声音分明带着了些哭腔,就像是受伤的狼在嗥叫。
郎晶与陆渐红是初中时的同学,后来陆渐红考了一所中专,郎晶则读了高中,三年后,陆渐红毕业分到了农经站,郎晶则考上了无锡教育学院,今年刚刚毕业,就在镇政府对面的高河中学教音乐。两人前前后后谈了五六年的时间。距离产生美一点也没有错,这几年时间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每次相见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再加上郎晶父母的阻力,他们格外珍惜这段感情,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郎晶刚刚毕业,两人便产生了矛盾,在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分了手。陆渐红默默地想着他们相聚时的点点滴滴,在草坪上坐了很久,夜已经深了,露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肩头,半晌陆渐红站了起来,向着镇政府大楼挥了挥手,又向高河中学挥了挥手,算是告别,然后拦了辆出租车回了家。陆渐红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不识字,两个姐姐也早出嫁了,并没有人过问他的事,回到家里,连脚都没洗便爬上了床呼呼大睡。选岗大会在县人事局三楼会议室举行,会议室里已坐了不少人,陆渐红与相识的人一一打着招呼,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九点钟的时候,选岗开始,机构改革领导小组组长花副县长作了简短的讲话,然后宣布开始选岗。陆渐红没想到他的成绩排在第二位,排在会计选岗的第二位,陆渐红已经决心走出失恋的阴影,所以选了一个比较远的东阳乡,然后便回到座位上看着别的人,有的人因为选到了理想的乡镇而开心,而那些成绩靠后的基本上没有了什么选择权,只有自认倒霉。
十一点选岗结束,东阳乡的带队领导是个女的,将选到东阳乡的人员集中到了一起,记下了每个人的手机号码,要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参加早点名。看时间不早,女领导带着新来的六个人到饭店吃了个便饭,陆渐红昨晚喝了不少酒,所吃的东西早就还原了,宿醉的缘故也没有吃早饭,所以中午胃口大开,吃了三大碗饭,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吃完饭,各自散去,陆渐红这才静下来,颇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了。高河镇是个大镇,撤乡并镇后,由东西紧邻的湖水乡、平桥乡合并而成,陆渐红便住在以前的平桥乡,只是现在叫平桥村了。高河镇总人口约在七万人,地处县城东四十公里处,交通极好,北至准安市,南至省会燕华市,刚刚被准安市列为准安的次中心,还被洪山县列为县域经济副中心,与其相比,东阳乡便差了许多,处在县城以南五十公里,地处山区,经济极为落后。陆渐红没有去过东阳乡,只知道条件差,但是具体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太清楚。其实他有更多选择,可以选择靠近县城的乡镇,可是失恋让他乱了心智,只想离她越远越好,所以才胡乱选了东阳乡。坐班车,从平桥村到县城大约半个小时,再从县城转到东阳乡又得半个多小时,如果回家的话,明天早八点的点名会赶起来有些困难,所以陆渐红打算今晚就住在县里,明儿一早赶到东阳去。于是二十块钱开了个房间,一下午便在梦乡里度过了,梦里他好像又见到了郎晶,只是不太真切,有种水中望月、雾里看花的朦胧。醒来之后,天色已晚了,由于梦的缘故,陆渐红心情很是纠结,看来一时半会想要忘却过去是不可能了。中午吃得太多,陆渐红没什么食欲,到小吃铺草草吃了碗面条算是完成了晚餐任务,此时夜色已经降临,这几年洪山县城的城镇建设搞得很是火红,经济发展也呈上升之势,一片大好景象,陆渐红长久在乡镇,看县城夜景很难得,今天有了这么个机会,当然不容错过。高河镇在乡镇中算是比较发达的,城市建设也不错,但由于早期规划方面的原因,总是脱离不了小镇的味道,与洪山县城相比更是相差甚远。这个时候才八点多钟,大多数的店铺都在营业,店内的灯亮如白昼,多了一丝白天所没有的韵味。洪山县最好的饭店是洪山宾馆,不过随着招商引资力度的加大,各种配套设施和服务也在加强,餐饮业更是如此。自从引资建立了君悦大酒店之后,洪山宾馆的生意便一落千丈了。君悦大酒店是四星级酒店,已经是洪山档次最高的了,陆渐红有一次参加工业会时曾经在君悦吃过饭,很是感叹它的豪华,不过那是在白天,不知道晚上是什么一副景象。逛着逛着,陆渐红便到了君悦的门前。彩灯在闪烁,君悦大酒店这五个字清晰地闪耀着它的骄傲,门前的假山也被笼罩在彩灯之下,水汩汩地流淌,在夜色中妩媚之极。来君悦的不是领导就是富豪,在这里一掷千金是家常便饭,看着出入的高档车辆和极不协调的老男少女,陆渐红有些失神,这种高档酒店不是他能出入的地方。陆渐红远远站着,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将心中的不平衡全部挤了出去,这时他注意到君悦旁的停车场边上站着几个年轻人,都跟他差不多年纪,不过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问题青年,头发染得红红绿绿,嘴里叼着烟,交头接耳地谈着些什么。陆渐红对这类人很排斥,虽然年纪相仿,思想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站了一会,陆渐红觉着没趣,正要离开,这时猛地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刹车声。陆渐红看了过去,那是一辆高档的红色跑车,刚才那几个年轻人在车头拦着,有一个还躺在车下。跑车的车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这是陆渐红的猜测,事实上当今社会女人的年龄已经无法从表象能够判断。那女人一下车,几个小青年便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从他们凶神恶煞的神情来看,那女人肯定是惹上了麻烦。这时周围已拥过去了一群人,爱看热闹不是哪一个地方所特有的,具有全国性的特征,陆渐红也未能免俗,加入了其中。看了一会,原委便清楚了,原来是那女人驾车出来,撞倒了一个人,这帮小青年不肯放她走,要求赔偿。陆渐红对此没多大兴趣,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女人身上,女人的穿着品味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满口的普通话,脸型很靓,是个美人胚子,身材极好,凹凸有致,很是丰满。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几个小青年的吐沫星里。陆渐红心中闪过一丝不忍,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如果换成另外的人,那又另当别论。那几个小青年很嚣张,陆渐红在吵杂的声音里听到二十万这个数字,心里不由一跳,顿时想起了最近在洪山经常出现的事情——碰瓷。碰瓷,也就是说是对方故意向车上撞,然后进行勒索,一般都是选择外地的有钱人作为对象。心里有了这样的想法,陆渐红不由向车轮底下看了一眼,那人虽然躺在车底下大声叫唤,但他脸上的痛苦表情绝对是假装出来的,可以确定这绝对是一起有预谋并且技术含量很高的碰瓷事件。
女人的神情有些慌乱,美女有难,陆渐红心中更加不忍,一时精虫上脑便走了过去,装作无意的样子一脚踩在车轮下那人的腿上。陆渐红在学校的时候参加了两年学校组织的散打培训班,训练得很是系统,虽然不是很牛叉的高手,但手上脚上的力气倒是有一把,只听那人哎哟一声痛叫,人跟触了电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骂道:“哪个小B养的踩老子的脚?”
敏捷的动作让人很难与刚才倒在车底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人联系在一起,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这肯定是碰瓷,但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没有人点破,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外地人,加上碰瓷的主谋也不是什么好鸟,没必要惹火烧身。那伙人见陆渐红坏了自己的好事,个个都黑着脸,恨不得当场就修理陆渐红一顿,但碍着人多,恶狠狠地盯了陆渐红一眼,骂道:“你M的,走着瞧。”陆渐红拿着手机,按了三个键,说道:“看清楚了,这是110。”那帮人再狠,也不敢跟警察硬干,只得认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人群也跟着一轰而散。女人松了一口气,很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帮我解了这个围,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见那女人感动的神色,陆渐红狠狠意淫了一把,如果小说中那种以身相许表达谢意的狗血情节出现在自己身上就好了,哪怕是春风一度也好啊。陆渐红看着女人红润的唇,狠狠咽了下口水,体内稍热,脸上却露出很不屑一顾的神情说道:“没什么好谢的,小事一件。”女人从车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掏了一沓子钱,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钱就不用了,看你不是本地人,你还是快走吧。”陆渐红赶紧推脱,当先离开了。女人望着陆渐红的背影,怔了一会,上车离开了君悦酒店。经过这事,陆渐红也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趣,回了自己的房间,一口喝了离开时倒的开水,冰凉的液体流入胃中,让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想想刚才还真是够险的,万一那伙人跟自己干起来,还真是件麻烦事。又想了一会那女人的样子,居然想不起长啥样了,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女人,而后又想起那女人手中的钱,看那沓子钱的厚度,应该不低于三四千,相当于自己三四个月的工资,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七点半,陆渐红便到了东阳乡政府。乡政府是一幢三层半的小楼,办公楼的右面有一排瓦房,大约六七间,从房门来看,这屋子有些年代了,苍老得很。院子倒是很干净,中央有一个不大的花园,里面有菊花和月季,菊开得正艳,黄的白的都有,月季早没有了花,只剩下些破败的叶子,周围栽得都是冬青,花园的中间建着一个一平方左右的小台,上面竖着一个旗杆,只是旗杆已长满了铁锈,上面飘着的红旗颜色也淡了许多。
乡政府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都是生面孔,没有人过问陆渐红,在来的人群中陆渐红也看到了昨天选岗到东阳乡的人,不过并没有打招呼,毕竟都不熟悉。跟着人群进了三楼的会议室,里面坐了不少人,陆渐红走到后排靠近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此时离八点开会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台上没有领导,会议室里就显得乱轰轰的。陆渐红看着窗外,心道:“都说东阳的条件差,说得也不尽然,来时坐车,路修得不错,街道的住房也还行,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差,如果真说差的话,也就是离家太远。”八点整,两位领导准时端着茶杯夹着笔记本鱼贯走入,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陆渐红一看主席台,就乐了,乡长高波他是认识的,而且是老相识了。陆渐红的文字功底不错,人也灵活,所在的单位原先是企管站,虽然当时与农经站合并到一起,但是还是相互独立的站所。他主要负责统计这一块,列统企业的报表都是由他做,涉及到工业经济指标在县里向来都是第一,当然这份功劳并不完全归功于他,也有分管领导上下打通关系的缘故,不过这引起了高波书记的注意,正巧党政办的秘书在工业园区做帮办,办公室缺人,就借用了他到党政办,负责秘书工作。在此期间,高波任高河镇党委副书记、人大副主席,跟他弄得很熟悉。后来高波调出,没想到七转八转,陆渐红又成了高波的部下。会议时间不长,最后的时候,高波说:“请新调入的同志留一下,别的人散了吧。”会议室很快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新来的六个人和高乡长。高乡长清了清嗓子说道:“欢迎各位同志加入东阳乡这个集体中来,下面我把人事安排一下。”接下来的时间便交给了财政所,财政所长三十来岁,叫朱检,老家也是高河的,所以凭空多了几分亲切,他带着陆渐红到兽医站去报到。兽医站的办公地点不在政府办公楼内,朱检带着他走了十来分钟,到了街道上,在一所小屋子上挂着东阳乡畜牧兽医服务站的牌子,这还是租来的。进了兽医站,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沉重的霉味,屋子里很乱,最醒目的是一张床和一张不知是哪个世纪的办公桌,桌子上全是灰尘,上面乱乱地放着着报纸,除此以外便是杂乱无章。看着这间所谓的办公室,陆渐红的心沉到了谷底。办公室里有两个人,正在整理,朱检介绍道:“黄二,杨站,这是新来的陆会计,财政所的杜会计马上过来,和陆会计一起对兽医站的账目清理一下。”然后朱检便离开了。陆渐红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两人打了招呼。黄二名叫黄勇,三十九岁,东阳人,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叫他黄二。杨站长叫杨风,四十三岁,是兽医站的站长,没想到也是高河人,早年便在兽医站任站长,由于站内不景气,所以跟乡里的领导谈了一下,打着招商引资的幌子出去做第三产业,在外面混了两年,吃不饱饿不死,正好这一次机构改革便回来参加考试了。东阳兽医站是人事最臃肿的单位,有十一个人,这一次机构改革被革下去不少,只有三个编制,现在三大元帅聚首,陆渐红是新来的,有些拘谨,不过杨、黄二人并不欺生,看上去都是老实人,几分钟后三人便没有了陌生感。陆渐红帮着将办公室收拾了,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既然自己选择了,就不要怨天尤人,况且这一次改革之后,工资全部打卡,在哪个单位都一样,无非条件差的单位少发些福利而已。过不多时,财政所杜会计驾到,陆渐红以前没干过会计,会计知识全部来源于书本,趁此机会学习一些会计业务,杜会计是老会计了,轻车熟路,麻利地将机构改革前封存的帐目核对清楚,将收入、支出和盈余列出了明细,算是大功告成。陆渐红看着明细,心还是有些发凉,收低支多盈余为负,还欠了不少债务,又是个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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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四人在一起吃了饭,既算是招待杜会计,也算是为陆渐红接风,陆渐红喝了大约一斤酒,却没有醉意,让三人大是钦佩。饭后杜会计提议打麻将,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四人一直搓到天黑,陆渐红赢了三百多块钱,全部拿到饭店消费了。这让三人对陆渐红好感顿生。到了晚间,黄勇说:“陆会计,晚上是回去还是住在这?”陆渐红挠了挠头,杨站说道:“黄二你傻呀,陆会计家在平桥,这么晚怎么回去,这样吧,你家的房子多,腾出一间来让陆会计住下,算是兽医站租的,到年底结账。”黄二笑呵呵地说:“还结什么账,空也空着。”陆渐红也就不客气地住下了,晚上他的手机被打爆了,都是以前的同事问他现在的工作地点和单位,他虽然已经想开了,但还是有些羞于启齿,一连接了七八个电话,烦不胜烦,干脆将手机关了,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当初父亲给他起名陆渐红,隐有渐渐红起来的意思,谁知事与愿违,先是失恋,后是到了个穷得不能再穷的单位,这哪是渐红,简直就是渐黑了。
在后来的两个月里,陆渐红无所事事,每周一到周五早上去乡政府点名,剩下的时间便是每早和黄勇一起去收检疫费,费用并不多,算起来都不够开支,所以两人都没多大劲头,除此以外,有人的时候就打打麻将,三缺一就三人诈金花,输赢不大,都喂了肚子。十一月底,陆渐红接到乡政府的通知,补缴养老保险金。
在没有机构改革之前,各事业单位的养老保险大多没有缴纳,当时事业单位的人员性质都定性为国家干部,说是由单位全部垫支,个人到人事局去缴纳也不收,没想到现在要交。拿回测算表,虽然只是缴个人部分,但加上滞纳金和利息什么的,每个人需要交一万多,这让陆渐红愁眉不展,这一万多块钱从哪拿出来?工作期间,他的工资基本上全花在了打造爱情这项伟大的事业上,根本没什么余钱。两个姐姐的生活并不富裕,从她们那里多半也凑不齐这份子,至于朋友,涉及到经济上就成不了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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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在黄勇那借来的五百块钱,一百块钱用于抽烟,两百块钱用于出礼,再加上零零散散的开销,还剩一百不到,陆渐红更加郁闷,就像这一阵子的天气,阴沉而压人。
周一的时候,陆渐红到了乡政府的三楼会议室。两个多月的时间,陆渐红已经很熟悉东阳乡的工作人员,一进会议室便见到农经站的几个人在聊天。在这些人边上坐下,张站长散了根烟给他,与别的人继续聊天:“听说小姚的彩票店中了五百万,到现在还没有人去领奖。”“我看可能是买彩票的不知道自己中奖了,要是过了领奖时间就拿不到钱了,那还不后悔死了。”身边一人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说道。“妈勒格碧,我倒是天天买彩票,天天对着中奖号码,就是中不到。”张站长狠狠抽了口烟。陆渐红说:“说不定是别人故意不去领奖,五百万不是小数目,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定会惹祸呢。”张站长笑了:“说得也对。”跟着话题便扯到别的上去了,很快点名的时间到了,会议室瑞安静了下来。陆渐红坐在后面,抬头看着主席台,他干过秘书,一眼便看出高波的精神不大好。他听说过高波和书记蒋成功的关系不怎么好。高波开会时说话向来很简短,今天一反常态,变得长篇大论,蒋成功几次插言,他都未作答理,自顾说下去:“下面我再强调一点,春节快要到了,这是妇检的大好时机,今年东阳的计生工作非常落后,超生户非常多,所以趁着春节,一定要做好妇检工作,做到应检全检,一个不漏,将明年的计生工作做在前面。”
每次开会,只要有蒋成功在场,高波在说完话的时候都会加上一句:“下面请蒋书记再作重要指示。”可是这次高波说完话,直接提着茶杯离开了会议室,这个信号很明显。蒋成功垂着眼帘,轻轻咳了一声说:“一年的工作快要结束了,到了检验成果的时候,我们东阳乡在县里一向都是处于中下游,今年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所以我希望各部门积极与上级沟通交流,争取进入第二方阵,需要我出面的就跟我说……”散了会,很多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走出会议室时低声议论着一二把手不和的事情,陆渐红懒得参与其中,快步走出。两周没回家,一大堆衣服堆在宿舍,今天天气不错,赶紧得先处理了。习惯性地将衣服的口袋摸了摸,发现了两张五元小钞,其中的一张还夹着张彩票,正是那晚下雪败走麦城之夜化零钱时所买的,随手放到口袋。陆渐红洗完了衣服已经是中午了,黄勇的老婆喊着开饭,陆渐红本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吃了这么多天,大家都闹熟悉了,加上每年兽医站都会给黄勇一些补贴,算是伙食费,也就心安理得。吃完了饭,杨风提议打麻将。这几天陆渐红的手气不是太好,经济拮据,有些惧战,正待推托,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党政办的陈秘书打来的:“陆会计吗?下午两点到二楼会议室开会。”杨风见他下午要开会,只得作罢,三人闲着玩起了一二四的斗地主,算是消磨时间,打了几把,分管兽医站的史主席驾到。史主席是人大副主席,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由于见惯了官场浮沉,很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不过对兽医站的三个人很不错,加上兽医站本来就没多少事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事情,有时还会参与到麻将大战中来,所以众人对他并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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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史主席过来,杨风放下手中的牌笑着说道:“史主席,吃饭了没有?”史主席摆了摆手说:“吃过了。今天太阳不错,出来转转晒晒太阳。”黄勇也站了起来:“史主席,打双扣,三缺一。”史主席没有官威,也就坐下,四人打起了双扣,没打几把,史主席忽然没来由地问道:“陆会计,你跟高乡长以前共过事吧?”陆渐红不是很张扬的人,边抓牌边说:“在高河的时候他领导过我。”“怪不得。”史主席扣完了底开始出牌。陆渐红对于史主席莫名其妙地“怪不得”三个字很有些迷忽,不过他并没有往心里去。一点五十,陆渐红到了二楼会议室。这是一个小会议室,一般都是开班子会或是上级领导来时才开放,没想到他也有机会来这里开会。会议室里还坐着三个人,都是事业单位的人员,随便聊了两句,陆渐红才知道是蒋书记召集他们来开会。陆渐红很是诧异,在东阳乡虽然有几个月了,但是他一直中规中矩,从未进入过领导的视线。高波虽然跟他相熟,但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怎么就选上了自己呢?二点整,蒋书记快步走入,坐到会议桌的中央,说:“这次叫你们四个人来,主要是安排一下工作。目前乡镇的主要工作是两项,一个是财政收入,一个是招商引资。大道理我就不多讲了,家富,超明,你们两个从事工业工作不少年,对东阳的企业比我这个书记还要熟悉,所以抽调你们二人到财税办来,主要是加大企业税收的力度,一定要做到应收尽收。老徐,你也是老东阳了,也是老支书,抽你到乡工业集中区负责稳定工作,你有没有意见?”被点了名的三人都表示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尽全力完成党委政府所交付的任务。蒋书记对三人的表态很满意,让三人离开,然后才向陆渐红说道:“陆会计,以前有没有做过帮办?”所谓帮办,指的是给工业园区的企业做好服务工作,这是一件非常吃力的工作,遇上通情达理的投资者还好,如果不幸,是一个吹毛求疵的老板,做得好是应该,做不好就会到领导面前告你一状,让你里外不是人。陆渐红在高河的时候就听不少帮办抱怨过,所以一听蒋书记说起这个,心道“不好”。“现在东阳的帮办只有司法助理李军一个人,他还要兼顾司法上的工作,我听高乡长说起过,你在高河干的是工业,成绩不错,是个人材,所以经过班子会研究,决定抽你加入帮办的队伍,主要服务乡里的工业集中区。”陆渐红后背冷汗直冒,但这是一把手说出来的,除了服从以外,别无选择,表态道:“我没有做过具体的帮办工作,不过我会边干边学,尽我最大的努力。”蒋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就应该有这股冲劲,这是党委政府对你的信任,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向李军讨教,他是老帮办,业务很熟练。”
陆渐红在高河的时候经历过政府抽用的事情,积极一点的说法是得到领导的器重,消极一点的就是乡政府又多了一条老黄牛。他毕竟是事业单位的编制,与行政编制(也就是公务员)隔着一条坎,而这条坎很难逾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即便是工作干得再出色,你的待遇也不会得到多少提高,你的级别最多是一个站所长,再向上提也没有了空间。不过陆渐红对此并不在意,他没想过什么提拔,反正都是工作,去做帮办好歹有些事做,不像在兽医站那样虚度青春。
帮办工作刚刚进入状态,已经到了年底,在春节前的最后一次点名会上,高波没有出现在主席台,他被调到县计生委做了一个科室的副主任,他已经快五十岁了,这代表着他的官场生涯到此为止,陆渐红充分认识到了一把手的能力。这几年提倡围绕书记配班子,这对于没有太大后台的高波来说,他只有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凭心而论,高波的工作能力是有的,可惜了。陆渐红暗暗想道。
第6章 冲突
28日晨六点半,陆渐红根据安排将活动的所有简介宣传牌以及用于工业集中区主干道上的欢迎旗帜用两辆马自达拖到集中区,当他到达集中区的时候,脑袋有些发蒙,不是说观摩是八点四十八分吗,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也没有通知自己呀!进入皇家刺绣的工地,陆渐红这才检了口气,一个县领导都没有,全部是乡里的干群,孙莉铁青着脸,迎着陆渐红斥道:“你怎么搞的?人家都来观摩了,你才把东西送过来?”
孙莉气得拂袖而去,陆渐红自顾将牌子放好,又和李军一起把彩旗沿路插好,在此期间,李军喋喋不休地劝解着,其实他的心里很是幸灾乐祸。孙莉与蒋书记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否则凭她一个没有实职的正科,根本不可能这么嚣张。想想也是件搞笑的事情,自从机构改革之后,各个事业单位只有副站长,站长都是由乡里的副乡长或科员兼任,而孙莉就是村建所的所长,而分管城建这一块的是乡里副书记,属于副科级,一个副科级分管正科级的站长,简直是闻所未闻。陆渐红跟孙莉硬顶同样是史无前例,很快就有好戏看了。李军心里是这么想的。
第7章 代价
招商引资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东阳乡没有什么地理优势,所以招起商来难度很大,进入集中区的企业寥寥无几,为了应对上级的考核,只有想着法子偷梁换柱。在乡粱站有一个大米加工企业,蒋书记与其老板商谈了好多次,老板同意在集中区征三十亩地,新建一个粮食加工企业,换一个名字就算是招商引资企业了。在集中区考察了两次,看中了一块地,只是那块地很洼,光是做基础就得花不少钱。东阳靠山,什么都缺,就不缺石头,乡里协调了采石厂,为其提供石料垫基,石料和运费由乡里支付。整陆渐红的机会来了,孙莉抓住了这个机会,安排陆渐红到场地记录运输。
第二天是周六,陆渐红忙完了手头的事,回家去了一趟,老娘见到他黑黑的样子,大是心疼,硬是到街上买了一只五斤重的老母鸡,执意熬一锅汤给宝贝儿子补一补。
第8章 是你?
陆渐红开了灯,打开门,门前站着一个陌生人,手中还提着个包。
第二天早上八点整,陆渐红上了黄乡长的帕萨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陆渐红的心里起了些波澜。蒋书记一向强势,极为好权,黄乡长对此颇有怨言,好几次已经拍板的事情都被蒋书记否了。招商引资虽然是全乡参与,但主抓的还是书记,蒋书记这几天赴浙江招商,家中的招商碰头会便由黄乡长参加,陆渐红上了黄乡长的车,意味着是与黄乡是一条船的人,其实陆渐红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很多事情并不以意志为转移。黄乡长的心思他很清楚,只要是蒋书记对付的人就是他的朋友。
黄福林陪着笑道:“一个招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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