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事｜二叔日记639

两件事：

1，

父亲葬礼第三天，本地习俗，亲戚及族人要为父亲圆坟，然后，我请这些亲戚族人及为父亲主持葬礼的“总理”吃饭。饭店饭后，我开车送几个族人回村。进村后，看到路两边的农田都盖起了二层小楼，有人便说，你看，人家都盖起来了，就“二憨”盖不起来。

我问，那些盖起来的都有证了吗？

后座的老叔说，现在基本农田管得这么严，谁敢给批啊。被查出来，是要丢乌纱帽的。

那为什么路两边还是都盖起了房子？这些地不都是基本农田吗？

老叔说，不白纸黑字的给你批，不代表不让你盖。只要你舍得捅钱（行贿），他们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盖你的，没人来拆你的房子。

那为什么二憨地基都打好一年了，还盖不起来？我接着问。

“就二憨那抠抠搜搜劲儿，拿两条烟就想把事办了，想啥呢？那些盖起来的，哪个不是十万八万的捅（送）。”坐在我旁边的堂弟说。

“就是，你把两条烟当钱了，但是，人家缺你两条烟抽吗？你也不想想，虽然他们不给你签字，但你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违建他们不管，一旦被人举报，他们也是有风险的。两条烟就想在基本农田里盖房子，叫谁也不会让他盖。看着做生意挺机灵的，其实是榆木脑袋不懂事。”后座“老叼”附和堂弟，一张嘴就说了一大堆。

但我不想继续这种对话了。心里有一种悲哀升起。

难道该谴责的不是腐败和权力吗？怎么不会行贿反而成了被嘲笑和谴责的对象？

这不是个例。这种现象也不限于农村底层。这个族群的世界观价值观，很多时候是有问题的。这些问题阻碍着这个族群走向文明，走向作为人该有的尊严和快乐。

2，

老爸走后，老娘拿出2万现金，说是老爸的葬礼上用。

因为想着葬礼上有些地方可能需要现金，我就在老娘那里拿了1万。当然，事后我一分不少地把这1万钱又还给了老娘。

前些年老娘病重，我拉她去医院，在车上，她告诉我说某个木制箱子底下有3万块钱。老娘出院后，我说给她办张银行卡存起来。老娘说，存你银行卡就行了。但老娘特意叮嘱，这钱是给她孙子买房用的。

我去存钱时，银行职员数这3万块钱数了2个小时。一叠一叠的百元五十元纸币都发霉粘在了一起。

还好，老娘这次拿出的2万块钱看样子没有放在潮湿的地方。

老娘是典型的农家妇女，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和父亲结婚后，父亲在乡农机站上班，她在家务农带孩子。

母亲生完我后又怀了孕，但被强行拉到医院堕胎。那之后，本来就不“壮实”的母亲身体就更加虚弱起来，这种虚弱伴随着她辛苦的一生。

父亲每天去上班，母亲就在家带孩子种地。我清晰记得，我，哥哥和母亲一起去交公粮的场景。母亲瘦弱的身体，吃力地把一袋袋麦子搬到粮站的磅秤上称重。

父亲脑梗后不久，乡农机站破产倒闭。父亲领到一次性“解散费”或者叫“补偿费”2千元。那年父亲59岁，母亲57岁。

那时，我已成家和父母分开生活。

60岁的父亲脑梗后，没有退休金，也没能再找到新的工作。便利用自己的一点小聪明，农闲时串乡给人修电视收音机。农忙时，和母亲一起种地。

然后，母亲就养起了羊，一养就是十几年。直到母亲75岁，身体实在虚弱养不动羊了，才把最后3只母羊卖掉。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我还给老娘那一万块钱时，儿子问他奶奶：“奶奶，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钱。你这钱都是怎么攒的？”

奶奶说，那些年养羊时，每卖一头羊，她就把卖的钱拿出一百或五十存起来，剩下的买药，买日常用品和吃的。

奶奶和孙子聊天，我只是听着不说话，但母亲的艰辛和节俭，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子里上映起来。10多年了，母亲起早贪黑，种地养羊，没有休息过一天。10多年了，母亲除了频繁地去药店给自己和父亲买药，没见她买过衣服。买吃的，也基本是哪个便宜买哪样，从来没有说，哪个好吃想吃哪个就买哪个。

就这样，她攒下了五万块钱。她攒着这五万块钱，心里想着，孙子结婚要用，自己生病要用，最后自己闭眼那一天，也要用这钱。

她每天想着，要减轻儿孙们的负担，不想成为后辈的累赘。

没错，这是一个伟大善良的母亲，我必须感恩；但想着想着，想着母亲一张一张积攒起来的几万块钱，我忽然想起了那些看病有报销甚至看病不花钱的人。想起了退休金，想起了有些人死了会有丧葬费，想起了我的母亲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舍不得休息一天。想起了她拿出的那辛苦积攒的两万块钱，根本不够给我的父亲治病和办葬礼……

是我的母亲没本事吗？是我的母亲没有为这个社会做贡献吗？有些人一定会这样认为。但我想说，她交得公粮，养的羊都喂狗了吗？

作为儿子，我当然要尽量保障我的母亲能有个体面的晚年。但我还是要说，不是我的母亲没本事，是这个社会太缺德。

儿子和他奶奶还在聊天，儿子多次问她想吃啥他去买。儿子非常爱他的奶奶。

但这个世界不爱这样的一位老人。

2024.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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