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道》的音乐
翁偶虹(1908-1994)，著名戏曲作家、理论家、教育家、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北京人。原名翁麟声，笔名藕红，后改偶虹。翁偶虹青年时期就读于京兆高级中学，业余常以票友身份登台。毕业后致力于戏曲研究，常与黄占彭、程茂亭、关醉禅等名票同台。1930年中华戏剧专科学校建立，翁被聘于该校兼课。1934年于中华戏曲专科学校任编剧和导演。1949年以后在中国京剧院任编剧。
现在《群·借·华》演出的《华容道》，是周信芳根据原型的《华容道》加以剪裁的。周信芳原有两个路子，一个是与马连良合作时，前饰鲁肃，后饰关羽，有「赌头争印」一场戏，南麒北马，「咬」得紧，「啃」得严，精彩异常。一个是对手不称，头「暗」赌而印「暗」争，就用现在的演法：【急急风】关平、周仓站门，铿锵简练的几句对白，亮相而下，即接「挡曹」。
《华容道》原是汪桂芬汪派的代表作，是一出以音乐形象取胜的单折戏。主要以唱、念刻画出关羽的性格和特定环境中的思想斗争。我曾于尚小云剧团听过汪派传人王凤卿的绝唱。
那天，小云演新戏《珍珠扇》，王凤卿的《华容道》压轴。头场「坐帐」，关羽以袖遮面而上，到台口拿袖一亮，凤眼一睁，顿觉凤卿的两膀如千钧下沉，二日威光四射，可见汪派此剧，也讲形神。在形神充实的感觉中，听他念的四句定场诗。第一句「今奉将令守华容」的「守」字，徐徐上滑，显示出华容挡曹，不在话下。第二句「恼得关某怒气冲」的「冲」字，以阴平本音高扬阔放，与第—个「恼」字的上滑，前后呼应，展现出「赌头争印」的余波。第三句「诸葛亮不识英雄将」，舒缓带过，也有不屑一顾之感。第四句「藐视吾曹盖世雄」的「雄」字，气涌丹田，雄劲而出，真如蒲牢之吼，余音渊渊，可以说是「诗以言志」了。但是转【快板】的「酒未寒斩华雄初试宝刀。过五关斩六将力保皇嫂，古城边斩蔡阳匹马单刀！」却唱得飞珠泻玉，疾撞有节，字字清彻。这几句【快板】，并非只炫口劲，而是表现关羽疾恶如仇的勇武刚烈，为后面「释曹」时的因义生怜、贻误战机的性格矛盾，以柳暗而垫花明。
闻曹败走华容的闷帘【导板】，叠腔翻高。出场后居高临下的几句【慢板】，舒畅如春云徐展。第二句「狭路上莫不是冤家来到」用【娃娃调】腔，在调面上婉转翻高，如见其心波翻澜，思潮涌浪。收句的「奉将令谁认你旧日故交」，斩钉截铁，戛然而止，雄劲中略带沉郁。
《华容道》王凤卿饰关羽
最使人感到「看似寻常实奇绝」的，是曹操几番哀求后关羽以六句【散板】来突出思想斗争：「往日杀人不眨眼，铁打的心肠软似绵。背地里只把军师怨，叫我左右好为难！」夹白「也罢！」再接唱「长蛇一字忙开展！识得此阵转中原」。这六句【散板】的妙用，我不得不以冬烘先生的腐谈，略述字音的唱法。如「杀」字唱为「煞」字音，「铁」字唱为「贴」字音，「绵」字唱为「面」字音，「左」字唱为「嘬」字音，「好」字唱为「薅」字音，「难」字唱为「受苦受难」的「难」字音。「难」字出口，连念「也罢」。这样唱来，就把关羽内心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与前面刚劲激烈的【快板】，恰成对比。此无他秘，只是以中州、湖广的音韵，相辅相成地选择运用。煞场时「回营交令」的一段【快板】，又把关羽的性格和内心世界升华出来。收句「汗马功劳一旦抛！」的「马」字，又用嘎调嘎起。只此两字，就把关羽的壮怀激烈，用音乐形象闪耀在红脸的形象上。然而余音未已，那「一旦抛」三字，却又有意无意地使了个奎派腔，表面是摇曳生姿，实质是展现关羽在这场战役中的失败，主要是局限于封建礼教的「义」，无可奈何地留下了终身之玷。
最近，刘曾复先生赠我一盘磁带，录有他七十岁后歌唱的《华容道》。曾复先生曾学于王凤卿，处处准确，置之凤老唱丛，不辨楮叶。
（《翁偶虹看戏六十年》）
附：王凤卿1929年大中华唱片《华容道》
王少卿 操琴 / 乔玉泉 司鼓
耳边厢又听得人喊马吼 睁开了丹凤眼仔细观瞧
狭路上莫不是冤家来到 今相逢休要谈往日故交
三国中论奸雄可算曹操 他一派假殷勤笑里藏刀
观天时已将近午时来到 拿住了奸曹贼岂肯相饶
我观他好一似鳌鱼吞钓 伤弓鸟终有翅难以飞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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