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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梅兰芳和中国戏剧》

胡适 梨園雜志 2022-05-01

日推送之《梅兰芳和中国戏剧》原载1930年美国印行的《梅兰芳·中国戏剧》,原文为英语,梅兰芳先生之子、翻译家梅绍武先生在《我的父亲梅兰芳》(续集)中将这篇用文章译为中文。这篇文章作为梅兰芳先生访美宣传册的卷首之作,在当时起到了相当程度上的文化推广与宣传作用;绍武先生在翻译此文的过程中,也记录了自己的一些心得思考。


1930年美国印行《梅兰芳·中国戏剧》封面

左页为胡适先生英语原文

译者按

 1930年,父亲率领梅剧团访美演出,带去了齐如山先生事先主编的几种宣传品,诸如《中国剧之组织》、《梅兰芳》、《梅兰芳歌曲谱》、《剧目说明书》以及两百多幅戏剧图案等,这些资料均由当时的名家梁杜乾、周景福、陈福田、孙子明、贺渭南诸位先生译成了英文。后来,梅剧团到了美国,旧金山有一位叫欧内斯特·K·莫(Ernest K·Moy)的先生又编纂了一本题为《梅兰芳太平洋沿岸演出》(The Pacific Coast Tour of Mei Lanfang)的英文专集,内收多篇评介京剧和梅兰芳生平及艺术表演的文章,为首一篇则是胡适先生撰写的《梅兰芳和中国戏剧》(MeiLanfang and The ChineseDrama),此文未见于前述的几种宣传品内。该专集末尾还附录了梅兰芳首次访美演出美方赞助人名单。

 

 近日,我翻阅《胡适文集》,没有查到胡先生那篇文章。胡博士当年在新文化运动初期力主废弃旧制,而《梅兰芳和中国戏剧》这篇英文文章却写得相当客观,间或还有赞美之词,如今看来,颇有历史文献价值,我遂不揣冒昧地把它译出。据唐德刚先生说,"'胡适之体'的文章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平铺直叙的白话文。"但愿拙译还够得上胡适之先生常爱说的"acceptable(过得去)"的标准。译文如下,请方家指正:



梅兰芳和中国戏剧


胡适


 在历史上,中国戏剧的成长是受束缚的,它至今还没有摆脱那种跟乐曲、歌舞和杂技的传统联系,尚未形成一种说话自然、表演自发的戏剧。这都是无法也无须否认的。

《刺虎》梅兰芳饰费贞娥

 然而,这种在成长中受传统束缚的事实,倒会使戏剧史研究者对中国戏剧更加感到兴趣,因为当今世界上哪里也看不到今日中国舞台上那样生动地展现戏剧艺术缓慢进化过程中所留存下来的那些废除不了的遗迹。你会在那里看到种种历史上的遗形物都以完美的艺术形式给保存并贯彻了下来。你会发现华丽的净角脸谱犹如面具,舞蹈具有传统的常规惯例的节奏,战斗场面出现杂技,几乎每出戏都有独白,伊丽莎白时代和前伊丽莎白时代舞台上那类象征性布景也由道具管理员安排得十分得当。

 

 不用说,这种历史上的原始风格并非与艺术上的美互不相容。正是这种艺术上的美经常使原始的常规惯例持久存在而阻碍它进一步成长,而也正是这种戏剧发展和戏剧特征的原始状态更经常地促使观众运用想像力并迫使这种艺术臻于完美。这两种现象在中国戏剧中都得到了明显的证明。

《思凡》梅兰芳饰色空

 

 梅兰芳先生是一位受过中国旧剧最彻底训练的艺术家。在他众多的剧目中,戏剧研究者发现前三、四个世纪的中国戏剧史由一种非凡的艺术才能给呈现在面前,连那些最严厉的、持非正统观的评论家也对这种艺术才能赞叹不已而心悦诚服。他那些(由笛子伴奏演唱的)昆曲剧目呈现十七和十八世纪的戏剧,而他那些由环珴琳般的胡琴伴奏演唱的皮黄剧目则展示上一世纪的俗剧。前一种中国剧是十七世纪的一些文人学士写的,由于内容比较丰富,意念更加雅致,如今已不再为广大群众所懂得,较通俗的皮黄剧便由此而兴起。但是,梅兰芳演出的一些早期剧目却具有重要意义。譬如,《思凡》一剧从头到尾是一出独唱剧,剧本读起来就像罗伯特·布朗宁描述的一位中世纪僧侣画家在寺院斗室里的心理活动那首戏剧性诗篇。这一时期的另一出戏《贵妃醉酒》则是一系列艰难而精美的舞蹈。在这些和其他剧目中,你不仅会看到这种旧剧中一些独特技巧的艺术展现,而且也会发现这种古老的贵族戏剧逐渐消失而由较通俗的皮黄剧所取代的原因。仅有诗和美是吸引不了一般的普通观众的。

《贵妃醉酒》梅兰芳饰杨玉环


 皮黄剧则来自人民;梅兰芳先生的一些朋友近年来竭力在创作不少以他为主角的皮黄剧目。《群英会》是出自大众舞台的,但《木兰从军》和《千金一笑》却是新近的创作。

《木兰从军》梅兰芳饰花木兰

 

 这些友好的剧作家大都是些旧文人,从没受过西方戏剧的影响。所以,梅兰芳先生这些新剧是个宝库,其中旧剧的许多技艺给保存了下来,许多旧剧题材经过了改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一些新剧会使研究戏剧发展的人士感到兴趣。

《千金一笑》梅兰芳饰晴雯 


 梅兰芳先生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一向显示要学习的强烈愿望。在他那些博学多识的朋友协助下,他已经建立了一所中国戏剧图书馆和博物馆。这次出外远行所加的必要限制,使他不得不轻装上阵,并且对他的剧目多多少少做了些修改。不过,这种修改是依据他自己丰富的艺术知识完成的。他和他的朋友们为这次访问演出所准备的许多中国戏剧图表和其他解释性资料,对研究世界戏剧艺术史发展的人士来说,无疑具有极大的价值。


译者按

 这里需要对文中所说的"遗形物"略加解释。早在1918年,胡适先生便在《新青年》第五卷第四号上发表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一文中说过:"一种文学的进化,每经过一个时代往往带着前一个时代留下的许多无用的纪念品;这种纪念品在早先的幼稚时代本是很有用的,后来渐渐的可以用不着他们了,但是因为人类守旧的惰性,故仍旧保存这些过去的纪念品。在社会学上,这种纪念品叫做'遗形物'(Survivals of Rudiments)。如男子的乳房,形式虽存,作用已失;本可废去,总没废去,故叫作'遗形物'……在中国戏剧进化史上,乐曲部分本可以渐渐废去,但他仍旧存留,遂成一种'遗形物',早就可以不用了,但相沿下来至今不改。西洋的戏剧在古代也曾经过许多幼稚的阶级(段),如和歌(Chorus)、面具、'过门'、'背躬'(aside)、武场……等等。但这种'遗形物',在西洋久已成了历史上的古迹,渐渐的都淘汰完了。这些东西淘汰干净,方才有纯粹戏剧出世。中国人的守旧性最大,保存的'遗形物'最多。"显而易见胡先生当年是主张废旧剧而以新剧(话剧)取代的,但是试观这篇写于1930年的《梅兰芳和中国戏剧》,态度和语气却显得缓和多了,他似乎觉得旧剧(京剧)仍有不少可取之处,大可推荐给外国观众看看。


(《梅兰芳·中国戏剧》、《我的父亲梅兰芳》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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