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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剧沦亡是谁之罪?

许穉囗 梨園雜志 2022-05-01

日推送之《旧剧沦亡是谁之罪?》出自《十日戏剧》第二卷第二期,作者为许穉囗(该字为上尸下彐)。该文从剧评家、观众和伶人三个角度论述了旧剧「沦亡」的原因,如今看来,不少观点仍不过时,甚至有的一语成谶,读来令人感慨。


 谈到这个问题,似乎太广泛了,同时还恐怕引起许多的反感来,但是,我为旧剧着想,可以不顾一切彻底地讨论一番,其实我也同情天演淘汰,盛极必衰的道理,旧之盛兴,已属过去,可是一事之成败,必先有一事之造因,而后有一事之结果,我们要推其源,溯其始,趁这旧剧尚未完全灭亡的时候,大家要群策群力,挽救一下子,所谓「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

 

 一般对旧剧抱悲观者,当他听了戏回来,或是目睹一切情形之后,不是摇头叹息着说「旧剧的真精神,让他们给破坏无遗了」就是破口大骂,某一种人该打,某一种人混帐,一时须发皆张,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其疯狂之态可笑,其沉痛之情复可怜,然而究竟旧剧衰败的原因在哪里呢?我们虽不能正其名定其罪,我们也可以探讨探讨,旧剧之所以沦亡者,是谁等之罪,现在统共归纳起来,有这三方面,正在摧残着旧剧。

 

1戏剧的评论者

 

 从来文人无行,已属千古定论,其朝是暮非,全赖一支生花妙笔,是者有是之之理由,非者有非之之根据,本来是无毛可吹,而左右推敲,反复寻绎,一样可以颠倒黑白,反之狗屁不值的,也可以说的天花乱坠,淆人听闻,其实全是昧着天良来立论,问其心能无愧乎?我们翻开新闻纸——关于戏剧的,再看看定期出版的戏剧刊物,有一种是主持公道,维护正义的吗?今日欢迎某名伶作专页,明日欢送某名伶作专刊, 逢迎善謏,种种肉麻文字,彼已搜罗殆尽,什么嘉音,什么善行,也不问是有关戏剧,无关戏剧,更不问确是实有,还是虚造,一律地延揽在内,仔细看来,不是谈剧,也不是捧角,好像是为某人作碑文,为某人作哀启似的,空赚个义父之尊,赢个先生之位,而丧名辱德,早为识者不齿,所得不偿于所失,而奚益哉?然此尚为评剧界之上焉者也。

 

 其次还有为伶人作打手的,伶人养文丐数名,平时仰承主人鼻息,一切唯命是听,如果某方反对文字一见,就得提起毛锥打起来,大言不惭,唯恐爱护有不周,逢迎有不至,其言过乎实,真不知其捧之欤?抑骂之欤?若辈赖伶人谋衣食,本应私于所事,吾只觉其可怜,不是怪也,真是有污翰墨,斯文扫地无余矣!记得从前是伶人以结交文人为尊贵,现在是文人以结交伶人为光荣,世风日下,社会之变迁许多,岂徒戏剧一道为然哉!



梅兰芳之文明戏《一缕麻》照片


荀慧生之文明戏《家庭革命》照片

 

 只顾他们这一胡来不打紧,咳呀!误尽苍生矣!无知者一味盲从,一般人都觉得如果某某角不好,怎么评剧界如此的捧他呢,其惑乱人心,可与妖言惑众同科,戏剧界之一切罪恶,皆为彼辈所造成,独不思戏剧虽为小道,而可以补教育之不足,鉴风俗之邪正,伶人皆属不学无术之辈,吾侪执笔为文,不以善恶为取舍,而以好恶为爱憎,不能领导之归于正途,而使之日趋邪僻,使旧剧日渐没落,既不能保存其真实之意义,而反丧失其独有之精神,吾不知抑谁之过欤?旧剧沦亡之原因,此其一也。

 

2社会之一般人士

 

 在都市的大戏院里,顾客们可概分两种,阶级高尚的,是为着出风头去的,衣饰华丽,举止阔绰,夜戏不到十点左右不离家,对于戏剧,可谓无丝毫之认识,另一种人,是为着开眼去的,其意为:我也曾去过某某戏院,我也曾听过某某名伶,当伶人在台上「撤狗血」的时候,也大鼓其掌,狂喝其彩。除此之外,当然也有剧学高尚的,可是比较起来,总是百分对一分之比,至于一般捧角家,或是与捧角家对立起来的「捧角嫁」,则为余所不欲言矣。

 

 因此他们是极端欢迎浅而易明之新戏,于是一切神怪,机关布景,卖艺赛会,五行八作……等等野戏,油然而生,究其实花几角钱听戏,不如花两毛钱看电影,电影中的剑仙斗法,飞山越海,情景极其逼真,然而那是摄影术的成功,海派戏无论做得怎样妙,也不及电影中百分之一,他们所欢迎的在那里,他们受着编剧者和伶人的蒙混,宣传和广告的欺骗,竟毫不自觉,即明知上当,还照旧去捧场,真是幼稚到了最极点,低级到了最末层,不止可悯其愚钝,又可气其盲从也!



上海新舞台的机关布景

 

 所以社会之一般人士,来听戏的主儿,遑论什么叫做艺术论,什么叫做音韵学,严格说起来,很少很少,是为鉴赏艺术来听戏的,推其原故,一般人士,既无丰富之剧学,评剧者又无公正之批判,失去确当之依归,致使吾国代表之戏曲,入于混乱状态,抑又谁之过欤?旧剧沦亡之原因,此其二也。

 

3靠唱戏吃饭的伶人

 

 看了上述两种原因,旧剧之兴亡,似乎与伶人无偌大之功过可言,何以呢?大凡人生在世,孰不为衣食奔走,凡人如此,伶人亦何独不然,伶人为迎合观众之心理,为充塞自己之腰包,可以不顾一切一味的胡来,固矣,然「我虽未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伶人虽未容心破坏旧剧,而近年戏剧之不合理,皆由伶人演出,旧剧之衰亡,伶人焉得辞其咎哉!

 

 盖伶人自幼学艺,甫开蒙即负有保存旧剧之使命,若只在名利着眼,虽富可敌国,名震当时,也难逃为旧剧中之罪人,何则?人皆知为非作歹可以致富,然为非作歹是干犯法律的,家有家规,铺有铺规,戏剧也有一定之绳墨,破坏旧剧而享名,就等于为非作歹而致富一样,而一人作俑,百人效尤,贻误于将来,罪或更过之,纵使善为说辞,美其名曰「京海合一」「京海不悖」,就让你文如利剑,口似悬河,而愈盖愈彰,是邪是正,总难逃识者之目,更有自命不凡之流,一意妄改成法,破坏旧规,犹自号召于众曰「保存国剧」,真不度德不度力,欲以欺世而盗名,多见其不知量也。

 

 请看今日之戏剧,上焉者,语言不伦不类,服装不今不古,下焉者,真牛真马上台,西洋跳舞上台,济颠僧大变戏法,孙悟空大耍砘子,说什么旧剧是国剧,简直不如把式场,不若魔术团了,真是衣食误我,我误旧剧,旧剧之生命,现只有一息尚存矣,抑又谁之过欤?旧剧沦亡之原因,此其三矣。



尚小云之新戏《摩登伽女》照片

 

 余悲夫人心之不古,慨旧剧之凋零,言过憨直,人其以我为厚诬乎?夫旧剧之意义,是何等的伟大!旧剧之构造,是何等的美妙!其本身之佳点,为后来任何人不能仿效的,业伶者,何等舍家鸡而爱野雉,予不禁为旧剧祈求,敬谨呼吁评剧坛上有权威者之前。

 

 夫旧剧既这样饱受摧残,你们打一打退堂鼓吧,你们要联合起来,组织一个公正的集团,发行一种标准的刊物,措辞需委婉中肯,主意要守正不阿,善之而知其恶,恶之而知其美,将旧剧之怎样为合理,怎样为不合理,怎样为正,怎样为邪,一一评判分明,使人昭然若揭,而雷厉风行,虽不至家诵户晓,凡爱好戏剧者,皆人手一编,以为模范,以立仪型,则一言出而为剧界法,一论断而为伶人则,庶几趋入邪道者,有以寒其胆,而步入正轨者,有以鼓其气也。

 

 至于旧剧之必须改良处,则有待于海内名家,集众思,纳群言,以确当之论断,为应否之取舍,则旧剧中之糟粕处尽去,而精华处尽存矣,其功等于为良医,而良医又等于为良相也。

 

 此则余馨香顶礼为旧剧庆,而极有望于本刊,尤有期于张君古愚,「十日戏剧」前身为「戏剧旬刊」,二者均为张君一手造成,内容虽未臻于纯善之地,而诸公之傥言忠论,褒之中有贬,贬之中寓褒,不偏不倚,总不失提携劝导之诚,实为全国评剧坛,放一极大之光明,而张君之志大学博,竟委身于菊国,其意有足嘉者,当望慎始敬修,不为外物所摇,有志者事终成也。余与张君,无片面识,而独钦其志,是以有不得已于言者,蒭荛微意,慎勿河汉斯言,则旧剧幸甚。

 

 十二月十日于天津


(《十日戏剧》第二卷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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