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戏馆有开门破台诸迷信
徐慕云(1900-1974),江苏徐州人 。著名戏剧理论家、戏曲教育家。少年起便醉心于戏曲艺术。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留上海做戏曲评论研究工作,对谭派艺术有过深入研究。主要著作有《梨园影事》、《故都宫阁梨园秘史》、《中国戏剧史》、《京剧杂谈》、《京剧字韵》等。
旧日伶人的迷信实在太深了,可举出的事实也非常繁多,譬如建造舞台一事,台子决不可向东,以免触犯白虎之忌,此系内部的事。至于戏馆子的大门所对的方向固似无甚问题,然而正对大门的铺面,千万不可是一家药铺,因为药王菩萨当头,主角儿多常有患病疾苦,于戏馆方面的营业也要受到很坏的影响。
他处有上述这种情形的姑且不论,就拿本埠四马路的天蟾舞台来讲吧,那个地点非常适中,建筑也很宏大,又适位于商业繁盛之区,论起来营业应该驾乎他家而上之,方不负当初创建人的期望。可是自从最初的「大新」舞台起,接连改了「上海」、「天蟾」这许多名称,却始终没有十分兴旺过。大名鼎鼎的老伶工李吉瑞竟也会在该舞台上被人三番两次哄了下去(是日为吉瑞与王芸芳合演《打渔杀家》)。后来王少楼、杜丽云两人合唱《法门寺》,正值大审的当儿,王、杜同跪台上,忽然从天窗上掉下一个人来,几乎把这两人砸死,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平时很少闻见的,但都在该舞台中发生的。中间只有一次梅兰芳出演该台时营业颇盛,据说那又是某人的借台演戏(丹桂第一台之主常某),如其不然的话,何以一样的梅大王而去岁二次出演「天蟾」时,就弄得营业十分凄惨。所以一般内行的迷信家讲来,总是归咎于该台对面的那爿药铺了。「天蟾」的大门是在面向东北的角上,而对门的药铺,亦系位于面向西南的焦点,所谓尖对尖,角对角,一点都不偏斜,我很不明了当初建造房子的主人,既然要盖戏馆子,为什么不讨教梨园行的前辈一声,无论如何总可以把大门改在向北或向东的一面,避过这爿药号,岂不就去掉一般迷信家曲解的心理了么。此外如该台的屡仆屡起,时启时闭,也正合了北平人的一句土语:「真有点邪门」了。
二马路上的老天蟾舞台
开门时固当审慎将事,同时戏台落成的时候,还要有一番破台的盛典,唱武戏的角儿和全体武行的人们,固然特别虔诚地注意此事,冀求神灵的保佑,不要把刀枪把子脱手飞去,砸在看客们的头上,或是自个从铁栏杆(现在舞台上已废除)及几张桌子上面翻下来时摔坏腰腿;就是唱文戏的生、旦、丑各行,也恐怕在抢背、吊毛等节骨眼(即紧要关头意)时,窝了头筋,折了膀背。假若台上要真有这些不幸的事件发生时,则一般角儿必将归咎于当初破台时之不慎重行事,以致今日有此差池,若辈绝不自认其本领之庸劣平凡也。关于这事,我曾在故乡的云龙舞台中亲眼见之,并且当日肇祸的这个角儿,就是现方出演本埠某舞台的武生单德元,有与单伶相稔者,不难一探究竟也。
凡在内地当戏馆老板的人,十九都系安清中较有声望的人物,跑江湖班的伶工也须有此门槛,方不致吃了大亏。云龙舞台的台主曹某,也是安清中的前辈,当时曾勾来老伶工孟燮卿同孟的高徒单德元,燮卿私淑名净黄润甫,工架唱白俱甚老练,彼于副净之外,复擅武老生及关剧甚多。惟其人脑筋极旧,迷信甚深,按梨园本有「台上不读更(耕改读京),台下不说梦」的惯例,因此凡遇姓孟的(梦孟同音),旁人都以「黄粱子」称之(本「黄粱一梦」之说)。燮卿既姓孟,倘有人请教他的姓名,他就给你个「黄粱子燮卿」五个字一串的答复。假使你是个外行人,听罢之后,表示诧异的话,那么,他情愿拿笔写个孟字让你瞧,但是他却始终不说「孟」的。他初到戏馆子里一看,原来是造在一片沙滩之上的一所房屋,该处本系黄河故道,一遇夏秋雨水众多时节,整个戏馆子全泡在水里。他一想这事可有些蹊跷,园名叫作「云龙」,有水的季节,龙在水中当然舒适,可是戏就不用唱啦,等于关门大吉。要是时逢春冬,馆子周围没水,戏固然照演,然而「龙困沙滩,虎落平阳」,这都是不大吉利的成语 乍么一所好好的云龙舞台,偏偏要建造在沙滩上,这不是太没常识了么?
所以他一到此间就不甚乐意,他因为徒弟单德元是唱武生的,兼以民国十年前后各地正在盛行真刀真枪的短打武生戏,类如《三本铁公鸡》、《塔子沟》等,最后一场当配下手的武行仆翻台上时,主角往往以锋利无比的短刀(形如匕首)拋掷伏者耳际,手法准确者俨如曩年《金钱豹》剧中之掷钢叉,刀入台板寸许,距离耳边只毫发之差,况伏者在下场台口,抛者在上场门外,稍一大意,辄掷落池座中,对于看客危险殊巨。因此之故,孟遂要求园主,由彼虔诚焚香作破台之盛大典礼,希求祖师爷呵护,驱除邪祟,则彼师徒始得安心演奏。园主性极吝啬,私忖该台并非新建,兹虽中途停演颇久,但亦不必复作二次破台之举,以免糜费金钱。不过孟氏为人耿直,园主早有所闻,今彼话既出口,当然无法拒绝,惟只于暗中节省金钱,使孟无从侦知,因将此事敷衍过去。
程金仙、程云龙之《铁公鸡》
照破台的惯例,须由全体武行人等扮作牛鬼蛇神种种妖异之状,手持把子箱中各式武器,跳跃狂呼于舞台之上,红烛高烧,爆竹燃放,众人列队游行,凡前后台池座两廊,以及楼上等处,莫不绕行数匝。惟当诸人持械之前,例必先以乌鸡、黑狗血及朱砂等物,蘸滴于种种武器之上,然后再用以乱斫台上之桌椅道具台板墙壁各处,血与朱砂可以驱邪,故所斫之处,皆无邪祟矣。
乌鸡、黑狗须出重价方能得之,而朱砂亦为价颇昂,故园主私以鸡血与洋红为代,借以蒙蔽孟伶。孰知事有凑巧,迨单演《三本铁公鸡》之日,一配下手之矮胖子裸其上体,方翻一筋斗,伏于台口,忽闻扑哧一声,而单之利刃已贯其臂间胖肉,刀尖插入台板中,血流如注,阖园皆惊。其他下手虽欲扶人,但人则与刀及台板连成气,拖之则痛益加剧,俟一壮汉将刀拔出,众始搀扶伤者入后台。事后有与园主不睦者,尽以真像告孟,孟怒甚,几至向园主动武,后经园主出资宴请全体武行,并在祖师前叩拜,此事遂寝。事隔二十年,计孟年当在七旬以外,此人能戏甚多,若仍健在,亦系今日梨园界之鲁殿灵光也。
(《梨园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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