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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坤伶访问记:孟小冬

《立言画刊》 梨園雜志 2022-05-01

日推送之《名坤伶访问记:孟小冬》录自《立言画刊》1941年第46期,为该刊记者对孟小冬及其家人的采访录。《立言画刊》创刊于1938年10月1日,16开本,30多页,每星期出1期。画刊只维持了7年,共出356期,到1945年抗战胜利时终刊,《立言画刊》为游艺性刊物,其中不乏低级趣味的内容,然其中有关北京梨园之记录,亦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孟小冬之便装照


为三辈梨园,祖俗名“老孟七” ,乃父名鸿群,工文武老生

 

 孟之原籍多有认为天津者,实则为山东。“山东孟家”,固为望族也。孟为梨园世家,迄今已经三辈梨园。乃祖俗称“老孟七”,工武花脸,腹内渊博,能排新戏,中年落户上海,素喜三国马超,《诈历城》、《冀州城》等戏即为“老孟七”一手编制!逝于沪,迄今已经数十年矣。遗六子,中间均以“鸿”字排名。冬皇之父行五,名孟鸿群,工文武老生,能戏亦多,在申江颇有地位,十年前逝于京。有三女一男,长即冬皇,故人每以“大小姐”呼之。次女适外行人。三女为幼冬。男即学科也。母仍健在,迄今已六十高龄矣!以上为孟之大概身世。

 

二伯父工丑角有“第一怪”之名

 

 “老孟七”六子均入梨园,除鸿群享名外,次子名孟鸿寿(为冬皇之二伯父)工丑角,扮相极合丑角身份,嗓音亦佳,能演滑稽老生戏,在沪得有“第一怪”之徽号。即此时在沪提“第一怪”三字,老于顾曲者亦无不知之。三子孟鸿荣(为冬皇之三伯父),俗称“小孟七”,工文武老生,能演《定军山》、《阳平关》、《战太平》、《南阳关》等靠背戏,嗓音扮相均好,武工亦具根底。此两老伶工今已均逝十余年矣!六人至今殁五存一,只孟鸿茂(为冬皇之六叔)健在,现在上海,工丑角,亦五十岁矣!闻在沪生活颇安适,与冬皇时有书信往来。

 

九岁从仇月祥学戏,今年三十四岁


 孟九岁时即开始学戏,今年三十四岁,迄今已有二十五年历史矣!仇月祥彼时正在沪。仇为孟之姨夫,工老生,在沪收弟子极多。冬皇遵父命,即从仇正式学戏。乃父更力主学科(今年二十九岁)亦学戏,聘海上武生苏少卿教武生戏。此为姐弟二人学戏之起始。后学科翻筋斗伤及头部,乃放弃学戏。冬皇则用功益勤,终致成为须生行几十年来鲜见人才,盖亦良有以也。

 

开蒙戏是“三斩一碰”

 

 孟之开蒙戏,一般人多有预料为《捉放曹》、《洪羊洞》等一类谭派戏,实则非是。孟在沪首先从仇月祥学“三斩一碰”,即《辕门斩子》之杨延昭,《斩黄袍》之赵匡胤,《失街亭•斩谡》之诸葛亮,《托兆碰碑》之杨继业也!按“三斩一碰”早年刘鸿昇为拿手,以后高庆奎在华乐时代,亦即子君之黄金时代,每贴“三斩一碰”之一必满座,迄今高之《斩子》一段“见老娘施一礼……”之原板仍流行南北。孟此四戏中首先学《辕门斩子》,以次学《失街亭•斩谡》、《托兆碰碑》,《斩黄袍》则在最后。未一年四剧之身段唱腔已全熟练,十岁时即能“三斩一碰”矣!迄今《斩子》、《斩黄袍》则均置诸高阁,《碰碑》亦轻不一演,只《失街亭》个人认为得意,每于义务戏、堂会戏公演均列大轴,可见此戏珍贵一般。



《碰碑》孟小冬饰杨继业

 

《徐策跑城》、《扫松下书》均曾从仇月祥学习,来京从未正式一演

 

 上海剧界风气求一真正学谭者固如凤毛麟角,孟学就“三斩一碰”后因环境驱使,亦曾学《徐策跑城》、《扫松下书》等戏。斯时因年幼固不辨何为京派戏,何为海派戏。唯自来京以后,则始终未再演此类戏也!果有人再询及今日之孟小冬此类戏之唱词,恐亦不再记忆矣!人随环境而转移,信不诬也。

 

十一岁正式登台,以“三斩一碰”号召

 

 冬皇十一岁时正式登台露演,每以“三斩一碰”号召,嗓音颇高,亟得观众之赞许,均以一刚满十龄之女孩,演此老生重头戏,竟丝毫不苟。《斩黄袍》扮赵匡胤,勾油红脸,唱“孤王酒醉桃花宫……”满宫满调。在沪如此几年,直至十五岁,个人乃对谭派戏发生兴趣,乃决定全部精神集中于学谭矣!关于谭之唱片,每日必听数次,家人称之为“谭迷”。孟闻人以此徽号加诸自己头上,表示无限兴奋。对谭之腔调极熟悉,学亦相似。前二十年之孟即如此崇拜叫天,毋怪有今日登峰造极之艺术矣。



《失·空·斩》孟小冬饰诸葛亮

 

十八岁来京,首在三庆戏院露演,以《失街亭》打炮

 

 十七岁全家由沪去南京,在京驻足年余,直至十八岁来北京矣!此时经励科董凤年为之照料一切,更为使孟艺术进展计,乃请昔年老谭琴师孙佐臣俗称孙老元为之操琴,并为之说“谭腔”。自此时起,即得谭派诸大名家指正。来京未数月,即组班出台矣,地点为三庆,首以《失街亭》打炮。以后又在城南游艺园、开明等园公演,是时之头衔即为“谭派须生”,未半年“孟小冬”之金字牌匾即无人不知!顾曲者均谓学谭有似处;虽为坤伶,然唱做念均未象征出为女人,此为最难得之处也!按孟迄今来京已将二十年。

 

开始向谭派诸大名家学艺,请鲍吉祥说戏

 

 孟在京既得内外行之特殊重视,于一年前后时期从陈彦衡、王君直、杨宝忠、言菊朋等研究谭剧。人谓孟之玩意有今日之讲求,固非一朝一夕之功,尤非一人教授之力也!不久又从徐兰沅学戏。按徐亦为昔年老谭之琴师,剧学渊博。孟从之学凡一年余,《捉放曹》、《四郎探母》等戏均经徐之指正。后并经多人介绍,请鲍吉祥说戏。按鲍为须生前辈,彼时正与余叔岩合作,《奇冤报》、《盗宗卷》等戏均为鲍之传授。学就《盗宗卷》后,师徒曾合摄该剧戏像一帧。迄今孟鲍手内亦存放大相一张,极为珍贵。



孟小冬、鲍吉祥之《盗宗卷》


孟小冬、鲍吉祥之《草船借箭》

 

余大贤每期公演,虽风雨亦必往观

 

 来京根基奠定以后,彼时余叔岩正每期露演,孟是时即崇拜余氏之艺久矣!余每在各园露演必为座上客,听完余戏归家每仿唱做,余有戏虽暴风雨亦必往观。忆余氏息影之前最末次登台演《打棍出箱》于开明,以蒋少奎饰葛登云,王福山饰樵夫,余氏范仲禹,嗓音虽嫌稍低,唯身上嘴里之讲求仍依如往昔,丝毫不苟。冬皇是日即往观,开场即来,剧终始去。《打棍出箱》上时,聚精会神,未离座一步。据闻冬皇未拜余氏以前,曾向人表示个人果能从余学戏,志愿足矣!此固为冬皇之宿愿也。一般人咸谓冬皇今日师事余氏固早有由来,亦可谓“老天不负苦心人”矣!

 

四五年前正月初一,吉祥贴《黄金台》,上座八百余人

 

 每日从鲍学各戏,每期公演,名更大显。《四郎探母》一戏,曾与梅兰芳、尚小云合演,女饰四郎,男饰公主,一时梨园誉为佳话。四五年前曾于旧正月初一贴《黄金台》“盘关”于吉祥。按京市每届正月初一、初二两晚,任何班上座均不佳,盖除夕守岁一夜,均不愿此大好良宵再消磨于戏院中!冬皇是晚贴此,以李春恒配伊立,而上座逾八百余人。一般人以单出《黄金台》,又正值正月初一,竟有如此号召能力,实出人意外,即任何角色演此恐亦无此种盛举,冬皇真愧煞须眉!



孟小冬反串铁镜公主之照片

 

工书喜静,最喜收藏名人书画

 

 冬皇在舞台上凡二十余年,洁身自守,侍母极孝,生来喜静,繁华场所固不能见其踪迹!尤喜书画,自己对书法亦颇有研究,每喜收藏名人之手笔。其弟学科曾在行政部、财政部、税务署等处服务,现在华北演艺协会经理科供职,文学亦具根底,时与乃姐相互研究,凡数年,从无一日辍。在今日坤伶中求孟之艺本难,求孟之人格则更难矣!

 

与筱兰英同为拈花寺居士,冬皇见人每喜“合十”

 

 老牌坤伶筱兰英,工须生,昔年在京颇负盛名,自息影后即在家度安适生活。其与冬皇之性情有似处,对任何事亦极淡泊,以至感情极为融洽。又全笃信佛教,同为拈花寺居士,该寺每有佛事必往祈祷。筱兰英名为“兰居士”,冬皇则为“孟居士”也!其每一见人喜合十问讯,即为受佛教熏陶也。近每一有戏至后台,必先向“祖师爷”合十,以次再向诸老板合十,下至底包龙套亦全如此,和蔼态度可以想见。冬皇见人喜“合十”,亦为梨园之隽闻。



孟小冬晚年礼佛照片

 

前三年拜余叔岩,首为改正《洪羊洞》

 

 其崇拜余大贤之艺,直至前三年冬始如愿以偿,与李少春在椿树上头条余寓同时拜余,事后冬皇曾语人十年来始偿还宿愿。拜师后首经余氏改正者为《洪羊洞》。此戏经余氏指正后,首次于“新新”白天露演。余氏亲临把场,由李春恒配孟良,裘盛戎配焦赞,慈瑞泉配陈宣,鲍吉祥配令公。是日冬皇全戏之一切,人誉为“小型余叔岩”。余氏是日特别兴奋。以次又为之说《奇冤报》,亦在“新新”公演一次。前场为张君秋、贯盛习《贺后骂殿》、吴彦衡《挑华车》,成绩亦极圆满。从此孟即每晚必至余府学戏,极少间断。

 

与李少春感情融洽

 

 冬皇之入余门,与李少春为同时,因年纪长于少春,少春乃以“师兄”呼之。二人每晚同时学戏,大贤有此男女佳徒亦颇兴奋。冬皇与少春感情极融洽,少春有戏,冬皇必往观;冬皇有戏,少春亦必往观。孟前次在“新新”演《搜救孤》,少春是晚原定在“长安”演《定军山》,为尊重同门义气临时回戏。是晚少春赴“新新”为之照料一切,二人并相互研究余腔。乃师病二人均曾两昼夜未眠,据闻余氏对此亦颇感动,曾声言一俟病愈,各戏当继续为之改正,冬皇及少春对师傅如此爱护亦感激不尽。



孟小冬、李少春拜师余叔岩之照片

 

胃病时犯时愈,演毕庆祝戏《失街亭》曾赴西山养疴

 

 近年来孟患胃病。近日所以不常演营业戏之原因,即因胃病时犯时愈。前次庆祝戏以《失街亭》荣居大轴,金少山饰司马懿,侯喜瑞饰马谡。因用力过度,戏后之第二日胃病发作颇剧,经医诊治嘱静养,为此曾赴西山静养数日始愈,此为其不演营业戏之第一原因也。第二则以拜余氏后,多戏现正在学习中,一俟征得乃师同意始可公演,此为二也!有以上两种原因,乃不常演营业戏。嗜孟戏者亦只好俟机以待矣。

 

吊嗓由王瑞芝操琴,每日必调《定军山》

 

 每日晨六时即起,时常遛早,无所谓喊嗓,盖为呼吸新鲜空气对自己之身体有益也!下午三四时由王瑞芝吊嗓。按余息影歌坛,有时消遣亦为王与之操琴。王入孟门为鲍吉祥之介绍,对余腔固极熟习。孟在寓以调《定军山》、《二进宫》时候为多。《定军山》之“在黄罗宝帐领将令……”一段二六酷似乃师,王之胡琴衬托亦极严整。据闻未演《搜救孤》之前,曾连调此数日。冬皇曾与人谈及此戏经乃师指正后,自己亦感觉“受听”多多矣!



孟小冬晚年吊嗓照片

 

吴彦衡为之练功打把,曾研究《定军山》刀花下场

 

 吴彦衡亦为余门弟子之一。前传其将仍工老生戏,余氏亦表示赞同。吴与孟本有“师兄弟”之关系,近孟因已开始致力于靠背戏,乃请彦衡时常为之练功说武把。按吴先本工老生,对《定军山》一类戏颇有心得,亦曾得自余氏指正。冬皇之《定军山》学就后,即延彦衡至寓研究该剧中之刀花下场,迄今则全熟练矣。据彦衡语人,孟此戏之唱念作确有独到处,将来公演自必又有一番仅见盛举。

 

五年功夫致力于余派戏,秋凉可出演

 

 孟之雄心颇大,拟再以五年苦工全部精神致力于余派戏。近日除在天津演一场堂会《失街亭》外,先本拟与南铁生合作演《御碑亭》,后因畏热此议乃成过去。至于组班唱营业戏事,预定中秋节前后胃病痊愈,即可由其弟学科主持出演。又冬皇对戏校学生李玉芝极为注意,未来或有合作可能(按:玉芝家中有一女仆,为孟勒头人之岳母。孟时询之该勒头人玉芝近况,可见关心玉芝一斑)。

 

时常演唱者,十余出戏

 

 人谓冬皇之戏不多,其个人亦有鉴于此。能戏与谭富英不相上下,今后将再以五年工夫致力余派戏,未尝不为此也!其常演者《珠帘寨》、《四郎探母》、《失街亭》、《洪羊洞》、《奇冤报》、《搜救孤》、《捉放曹》、《击鼓骂曹》、《盗宗卷》、《二进宫》、《托兆碰碑》等及新学就之《定军山》,以及正学之《战太平》、《宁武关》等十数出戏。与旦角之对戏极少演唱。冬皇不愿演唱之戏亦不少,即开蒙之《斩子》、《斩黄袍》亦全置诸高阁。今后随乃师学大量余派戏,未来能演者当超过今日。有人询及个人以何戏为拿手?其则表示无所谓拿手得意,举凡自己时演之戏均有莫大兴趣。冬皇夙日抱定出出讲求,一句一字亦不肯将就,此为其演戏之宗旨。



《捉放曹》孟小冬饰陈宫

 

不忘鲍吉祥,拟由诸弟子演唱庆寿戏

 

 虽拜余,然对鲍先生始终不忘,盖亦“饮水思源”之义也!每一有戏必约鲍加入,一戏可得数十金。鲍老境亦不强,除演戏外亦时常接济。鲍每一提及“大小姐”亦颇感念,师生之感情极为融洽,十几年来并无丝毫裂痕。鲍获此佳徒亦足堪告慰矣。

 

 鲍今年五十九岁,老当益壮,桃李颇众,在京者不下三四十人,冬皇固为其中最著之一也!诸弟子拟于明年鲍之六十整寿,仿王瑶卿例举办一次庆寿戏。举凡在京各弟子均加入露演,拟以冬皇演大轴。按此事冬皇亦极赞助,果能实现对鲍精神上自有莫大安慰,经济上当亦有相当辅助。一般人咸盼如期实现,实为一举两得,对鲍自有莫大帮助。

 

称赞杨宝森,谓杨玩意儿规矩

 

 每演各戏,事先均经过鲍为之再说一遍,以期场上应付裕如。鲍三五日必去孟府一次,师生研究戏中之唱做。鲍现在每日午后三时起在家教徒,每日往学戏者为“三李”,即李宗义、李菊茹、李毓琦也。宗义之《托兆碰碑》即为新从鲍学就者,已公演一次,成绩颇佳。菊茹为坤伶,宗余派,嗓音、扮相颇佳,内外行对之印象颇好,现学《搜救孤》,用功极勤,鲍对之亦颇宠爱。毓琦则正熟习《捉放宿店》,亦有长足进展。按鲍有二子均逝去,只留一孙,现在亦学戏,鲍对此子期望极殷。现杨宝森每一有戏,必往看场(按宝森曾从鲍学戏)。冬皇对宝森之艺亦颇称赞,每与人谈及宝森玩意儿规矩,宝森谈及冬皇亦赞扬不置,今日之须生孟杨均为志同道合之余派中坚分子也。

 

侍母最孝,为人所最称道

 

 生平最孝,此为内外行最称道。乃母稍有小恙即废食忘寝。乃母有任何吩咐亦必唯命是从。现家中人口极简,除母、弟外,有弟媳一(即学科之媳),侄男女各二。更时嘱弟及弟媳对母务恭顺,以期老年人精神愉快也!乃母现对家中事物鲜少过问,对冬皇清高孤傲之人格亦表示满意,与人谈及每谓:“我们大小姐那份会孝顺人,真是难得……”语毕时呈欢愉情色。老人家子孙环膝,更有孝女鬻艺奉亲,衷心自亦堪告慰矣。

 

《立言画刊》记者的话

 

 冬皇今年已三十四岁。在此过程中自然备尝辛酸,无一日无一时不为艺术而奋斗!素日对任何事均颇消极,遑论“婚事”。曾一再表示个人志愿,每谓:“绝以演戏为终身职业,抱‘独身主义’孝母养亲,不作其他之想矣!”此种清高之人格,实良可钦佩。今日鬼蜮之社会求诸如孟之伟大女性鲜矣! 以上为孟之身世、学戏经过及其他一切,为孟及其弟学科君述,记者笔记,遗漏自属难免。辞出孟府时,已万家灯火矣!


(《立言画刊》1941年第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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