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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叔岩不愿出演的最大原因

徐慕云 梨園雜志 2022-05-01


徐慕云

徐慕云(1900-1974),江苏徐州人 。著名戏剧理论家、戏曲教育家。少年起便醉心于戏曲艺术。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留上海做戏曲评论研究工作,对谭派艺术有过深入研究。主要著作有《梨园影事》、《故都宫阁梨园秘史》、《中国戏剧史》、《京剧杂谈》、《京剧字韵》等。


 连日本刊对于叔岩行将来沪出演白宅堂会的消息,颇引起社会人士之注意;甚至有许多戏迷,预备径向白宅硬送寿礼,冀能届时获得一席之地,可以大饱眼耳之福。于此足证沪人对于余氏欢迎之热烈,可谓达到极点了。

 

 不过他果否南来,的确尚成一问题,记得前三年不佞寓居故都的时候,曾有北平富商杨某为其太夫人做寿,并在前门外珠市口织云公所预备盛大堂会,以娱嘉宾。杨在平津设有参号钱庄数处,家资数百万,当时情愿拿出几万块钱,邀请叔岩、小楼、砚秋、小云等各演其杰作好戏,托人先去征求叔岩同意,业已蒙他首肯,并且戏码都说定准演《打棍出箱》。戏单印了出来,消息宣传出去,霎时轰动九城,不知有多少戏迷朋友全都饿着肚子,老早就跑去占着座位,台上的戏还没开演,已经把织云公所挤得水泄不通了,不佞偕同袁良的夫人、小姐,还有市府傅秘书长老夫妻俩,事先叫前外的分局长预留几个座位,等到公事完毕,大家连饭也没吃好就匆匆忙忙地赶到织云公所。我们的座位本是留在楼上的,可是楼梯上都站满了人,想登楼的人固然全上不去,同时楼上的堂客们(北平市仍多男女分座,女客均在楼上)想下楼小解的也是照样走不下来。可怜她们困在人群里,真有许多内急得要命的。我们既然弄到望洋兴叹的地步,只好白便宜两名看座的巡警,很扫兴地走出来了。此事在我个人原是无所谓的,因为小余的戏实在瞧得太多了,只拿《打棍出箱》来说,共计已听过五次,况且配角都是金福、长林这班人,不过那位傅老先生戏瘾很大,看他那副神情,总还恋恋不舍,因而我们又从门东首的小巷子里绕到后台,他们一齐挤在下场门口,站在场面后边,这时才算达到目的。



余叔岩便装照

 

 我一个人坐在慧生扮戏的地方同他聊天,却不愿陪着他们罚站,谁知等了一会儿,马连良扮范仲禹出场了,我忙问后台诸人,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叔岩有戏没戏?不料他们比我更糊涂,全说余三的话可没准,他台上的玩艺儿,处处都是人做的,私下的人性样样皆非,忠孝节义全在台上唱完,所以私下里就不仁不义了。论起来一出戏至多一个钟头,就挣三四千块大洋钱,还得端足了架子,凭老板高兴,从前谭老板外串也不过二百块钱,他也未免有点过分。不佞听了这位老班底的议论,觉得今天有些靠不住了。本想招呼同来的几位一同走路,谁知上下场门都挤满了,一位扮煞神的角儿在人丛中直嚷众位让开点,该我出去啦。连推带嚷,半天才挤了出去。我一想这个情形不对,不如独自溜了吧。

 

 第二天见了傅先生,才知道小余又骗了人家一次,把本家和男女来宾都气得要死。那一天因为台上全站满了人,场面上人都受了影响,内中有一位摩登小姐穿着高跟鞋站了半日,当然疲了,一个不留神,被人一挤,几乎栽倒台上。可巧连良的琴师赵贵元方在拉着「平板二黄」,被她一碰,胡琴也摔在地下了,弦子也全断了,虽是看客们能原谅他们这种特殊的情形,但是连良的脾气极坏,立时就骂开了。后来赵贵元换了杨宝忠,就是因为这次摔琴断弦的缘故。



余叔岩、钱金福之《别母乱箭》

 

 北平是叔岩几代居住的地方,而且近在咫尺,他都能屡次临时变卦,使人大失所望,何况远在数千里外的上海,倘他本人未莅沪埠以前,那是谁也不敢断定他是准来参加某宅堂会的。

 

 有许多人很怀疑叔岩的艺术必定较前退化,嗓音也今不如昔,其实那全是多虑了。据我所知的,他不但比任何名角用功吊嗓都勤,并且他这位续娶的姚氏夫人,父女全是戏迷,他为取得泰山及新夫人欢心起见,将来也要俟机重作冯妇,使他们大过戏瘾的。不过凡是真真的名角,决不肯草率出演,以致丧失他昔日的盛誉。姚老先生是北平的名医,叔岩一面请他老岳尽心诊治他以往的三种血症(吐血,便血,痔疮下血),一面下死功夫再训练出一位好琴师来,免得台上出漏子。从前死鬼李佩卿,就是余三教练出来的,以前如汪桂芬、裘桂仙、时慧宝这般名伶,全都拉得很好,叔岩、庆奎、宝森、多奎诸人,也对于胡琴很有研究。叔岩费了许多心血,才造就出来个李佩卿,不但衬托极严,而且琴音不刚不柔,和他的嗓音完全翕合。叔岩自从佩卿故后,他如同失去膀臂一样,从此就有谢绝戏台的意思。后来经多少朋友竭力劝解,说你几十年心血,学成这般能耐,要是全行丢掉了,岂不可惜?所以他才把朱家夔找来,每天深夜里到他家中吊嗓,这样又训练将近七八年啦,家夔才能把叔岩的性情摸清楚,对于余派各种腔调,也心领神会已久,自然较前大有进步。叔岩刚觉得兴致好些,颇有出演的意思,不料钱金福、王长林这般老搭档又相继物故,现存的只有鲍吉祥一人了。钱宝森犹能继承父业,玩意儿也很好,就是同叔岩配起戏来,也还不致与乃父相差甚远。单单就是丑角太不易寻,长林之子福山,简直不成玩意儿。富禄已经成名,若是叫他去就叔岩的范围,他也不甚情愿。



余叔岩、王长林之《问樵闹府》

 

 须生与丑角合演的戏本已不少,而《天雷报》、《庆顶珠》、《琼林宴》等更非有老搭档不能相得益彰。富禄除有时与长林同为叔岩配演《打棍出箱》之差人外,其余各剧就未曾与叔岩配演过。所以余氏倘拟再作冯妇,第一件要紧的事就须先找到一位能守规矩、作戏有准谱的名丑,这样他才敢长期演唱。要是叫他马马虎虎地随便找几个配角,我想他为顾惜以往的盛名计,他绝不会如此草率从事的。

 

 此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时时阻碍他出演的,就是他的经济太充裕了。据说他每月可以拿进两三千元的利息,他的家庭人口很简单,除夫妻两女之外,别无他人。北平生活程度又低,他们无论如何耗费,决不会开支到五六百元的,每月利上加利,家产一年多似一年,自己又没有儿子,再挣上十万百万,终是便宜异姓人家,因此他但凡能借故不唱,他就不必自寻苦恼。从前清道人批评大鹤山人的书画道:「山人书画俱精,然而非穷不卖。」可见凡属艺人,皆不可过于有钱。叔岩年仅五旬有零,正是当年老谭成名的年龄,这时火候才到,但正好以夙年所学贡献社会,而他却归隐旧京,不使他的绝技与世人相见,这不但是戏迷们的不幸,同时一辈后进伶人,都无缘看到他的艺术,以为参考借鉴,而有所遵循。这于伶界本身也损失颇巨。


(《梨园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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