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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瘦竹:谈尚和玉

朱瘦竹 梨園雜志 2022-05-01

朱瘦竹

朱瘦竹(1897-1972) ,江西金溪人。曾向小报《新游戏报》投稿评戏,不久被《新游戏报》聘为记者。20世纪20年代随着上海戏曲期刊、小报纷然迭出,开始自己办报,主编《三四剧艺日刊》(原名《三四剧务日刊》,自第2期改为本名),又创办专业戏曲报纸《罗宾汉》,历时23年,是解放前上海开办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戏报。曾主编《雅歌》和《戏的常识》三日刊报纸。1949年10月,把多年散见于各小报的文章,结集为《修竹庐剧话》,由上海江南印刷所印刷出版。1960年加入上海江南评弹团成为一名专业评弹演员,直至退休。


 嗓子,并不是只有须生该有,武生也该有之至。杨小楼的武功,准比尚和玉好吗?在明眼人,当然一望而知,杨小楼来得了的,尚和玉都来得了,尚和玉来得了的,杨小楼未必都来得了。几十年来,尚和玉的声价所以老比杨小楼低若干倍者,嗓子不逮而已。还有一样,也是尚和玉被天所吝,以致吃杨小楼的下抑的,是扮相太苦。勾上姜维、李玄霸、高登的脸是真好看,扮上赵云、陆文龙、黄天霸是真不好看,假使他有了黄月山的嗓子,李春来那身装样,武生牛耳,真轮不到杨小楼呢。


 尚和玉的嗓子,虽然坏到极点,但是在知音者,照样爱听,因为他念自学俞菊笙,咬字有相当功夫,唱各种牌子时,绝不畏难或偷懒而不唱。嗓子是天赋,念唱是艺术,天赋独劣,我们该替他惋惜而曲为之谅,艺术是没有商量余地的,他既然交代得清楚,嗓子坏做坏,不失其为可听,以视一般交代不清的,嗓子好,又有什么用处,架不住念唱不好,或者畏难或偷懒而少念不唱,谁屑倾听。所以我对于尚和玉的念唱,崇拜得比崇拜杨小楼还要深一倍。



《赚历城》尚和玉饰马超


 他的《挑华车》,大枪纯粹当枪使,绝不搭卖一些大刀花,他的《水帘洞》,耍罢棍子,将棍子扔半个掉鱼,用靴尖往向下的一端一踢,棍子向上反竖起来,仍在扔半个掉鱼的原把上接在手上,这是他占千万人的头筹、首创发明的出手花活之一。后来张鹤楼在《长坂坡》中走这个枪花,上海人诧为空前奇观,原来这些上海人没有看过尚和玉的《水帘洞》。他打枪架子的戏最多,我们该三鞠躬多多谢谢他,假使没有他,我们脑子里,势必到死只有《战马超》《虹霓关》《一箭仇》三出打枪架子的戏。他把子里头,最得意的是大刀,讲究刀花个个圆,前不卷靠肚,后不碰靠旗,刀背刀刃分得清清楚楚,绝不像耍一根棍子。他在烟台等处,负“尚大刀”的盛誉,自是名下无虚。他的靠旗,有特殊功夫,每亮一次相,四根靠旗杆儿一定相碰有声,试思他使多么大的劲,莫怪亮相四平八稳,有重如泰山之妙。这个功夫,南边李春来、沈韵秋这两位老不挡英雄也有,他们作古后,南边绝响。不是咒尚老板,他老人家百年后,恐怕南北统一,全国绝响。他天生两条好腿,一抬就另有一功好看,亮起靴底来,一条腿抬成滴溜滚圆的月亮门,一条腿好像用生铁浇在台毯上,纹风不动,再来一个重如泰山之妙。他是北边武生第一个穿南边式样的窄底靴,而且是二寸半厚的,南边武生常常以此自负,并傲视穿厚底不到二寸,阔却比脚底要阔出二分的靴的北边武生,可傲视到尚和玉为止,他两腿之好,于此益显,他替北边武生露脸的功劳,当然千古不朽。人人都知道他靴底亮得好,亮靴底分两种,一种人人知道,迈步式,一种或许不人人知道,踡腿式。迈步第一关,跨门槛,护阴囊,都要踡腿,他踡腿,能够踡到脚背朝台毯,靴底完全让三层楼看客看见,这个功夫,比迈步式的亮靴底难得多哩。小辈里头,只有王汇川一个学得有些谱儿。他右手无名指与小指,打把子时被磕断筋骨,治好后却伸不直了,所以拉起扇膀来,二指作兰花式,不求边式而自边式,盖叫天取其美观,特为捏成兰花指头,至于张质彬、路凌云、赵鸿林、樊稚亭、胡玉楼等,又都是学盖叫天的。



《一箭仇》尚和玉饰史文恭


 武净,南边讲究魁伟,所以越扮得庞然越好,北边讲究边式,所以越扮得紧俏越好。像范宝亭、金少山、刘奎官等,都扮得比差不多些的武生还要紧俏,其实都是私淑尚和玉,扎靠还不十分显,最是箭衣,试闭起眼睛来冥思,尚和玉演《拿高登》《八蜡庙》等剧,绦子打得多么服帖,讲究箭衣前心后背不许有一个皱裥,小袖换得多么勤劲,讲究捎出来终是雪白不染纤尘。武净该这们边式不该,是另外一件问题,在尚和玉,宁可不惮烦而力图边式(因为庞然自比边式简便得多的多),也无非要求艺术化的美观,他既然如愿以偿,我们在兹言兹,势不得不承认他是当代首屈一指的边式武净。


 尚和玉的心目中,只有一个本人所师法的俞菊笙,但是生性谦和,对于俞菊笙的儿子俞振庭,弟子杨小楼,也始终赞美,从来没有批评过半个“坏”字。我陪他在大世界看过一回李春来的《茂州庙》,我问他:李老板如何?他道:帅极了,简直是个天神。“帅”是赞李翁的艺术,“天神”是赞李翁老当益壮的精气神,李翁之所以为南派武生泰斗,被尚老板的口角春风定评千古。



俞菊笙便装照


 尚和玉如此好法,却没有人学他,阅者千万注意,没有人学的人,不是坏到极点谁要学,便是好到极点谁学得了。有人学的人,固然绝对不坏,可谈不到超凡入圣的最上乘造诣了。宽一些讲,也只有一个韩长宝,采尚和玉的模子,尚不失其为具体而微,娄廷玉便不够格了。倒有一个不采模子,自然而然殊途同归,与他一样好看的,是瑞德宝,不信,叫他唱出《铁笼山》看。


(《罗宾汉》1931年11月4日、7日、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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