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天的倒彩风潮
郑逸梅(1895-1992),男,生于江苏苏州,祖籍安徽歙县。本姓鞠,名愿宗,因父亲早殁依苏州外祖父为生,改姓郑,谱名际云,号逸梅,笔名冷香。农工民主党成员。1913年开始发表作品。32岁到上海,入上海影戏公司,编撰字稿及说明书,后参加南社。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因擅长撰写文史掌故类文章而被誉为“补白大王”。
在一九一二年左右,谭鑫培(小叫天)应上海新新舞台之邀而南下,这一次卖座并不佳妙,于是新新舞台的老板黄磋玖着了急,便要求老谭唱一出《猪八戒盗魂铃》。并且说:“这一出戏如果你肯唱,一定可以叫座,卖这么十几个满堂。”这分明是资本家压迫老艺人。老谭听了,本来是应当拒绝的,一来,这不是老生的戏;二来,还带些武功,近七十岁的老艺人,自然不会讨好的。但是这次南下,生意不是顶好,自己已经很失面子了。既然老板有此要求,不妨应酬他一下。因此,老谭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于是新新舞台大登其广告,把谭鑫培的《猪八戒盗魂铃》说得天花乱坠。上海人没有见过这出戏, 自然肯来上当。这一天,卖座确是空前,讲到戏呢?老谭的本领,本来无所不能,当然可以玩一下,但是并不能算他的拿手好戏,总算过得去就是了。
《四郎探母》谭鑫培饰杨延辉
不料这一夜,有一个观客,他见老谭年纪大了,手脚不很灵话,便高叫了一声倒彩。这真是惊人的大事,不但伶界大王谭鑫培从没吃过倒彩;今天新新舞台把他当财神菩萨请来,刚刚第一次卖满座,哪里经得起一声倒彩呢?于是新新舞台雇用着的望清(戏园里招呼观众和维持秩序的人称望清,一般都由流氓充任)们,一共有七八个小流氓,个个如狼似虎,顿时赶过来,七手八脚地把这喝倒彩的观客一把拖到账房间里去,把他关起来了。于是这一出《猪八戒盗魂铃》,就在这混乱的空气中草草不恭地演完了,但是有一部分观众拥到账房间去,要求释放那方才喝倒彩的人。双方争持了一个多钟头,后来大家因时候太迟而毫无结果,便陆续散去,至于关在账房间里的那位观众,等人都散完后,戏园方面也就把他放了。
不料在第二天,报纸上一致攻击新新舞台不该侮辱观众,而那喝倒彩的人见了报,便到各家报馆去陈述当时被关禁的情形。于是从第三天起,报纸上资料更多,攻击更烈,大有不可收拾之势。这样一来,老谭在新新舞台的生意,大大地受了影响,大家见喝彩会喝出事情来,敢冒险去看戏的人就少了起来。
谭鑫培便装照
新新舞台老板黄磋玖见外面局势如此,而生意又好不起来,当然更为焦急了。黄磋玖向来自称“茄门头脑”,以为他的脑子是德国货,总要高人一等。因此他大动脑筋,居然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妙法来。他见各报的攻击文章,骂得最凶的,是一个姓郑的作者,其他不过附和而已。于是他用擒贼先擒王的方法,在第五天约了姓郑的吃中饭。
二人本不相识,一见之下,大家先敷衍了几句。继而黄磋玖承认新新舞台办事人员举动太鲁莽,自己先认了错,其次又说我们不应该使老谭心里难受。结果,无非种种费心,看在兄弟薄面,笔下留情,不必再斤斤于此了。姓郑的见他这样,倒也不说什么。二人喝过酒,吃完饭,姓郑的便穿了长衫告辞。
岂料他回到家中,脱长衫的时候,忽然发现长衫袋内有一包钞票。奇哉怪也!这不用说得,当然是黄磋玖耍的把戏。不知在什么时候,把这包钞票塞进袋里去的。后来姓郑的把这一包钞票派人送还黄磋玖,依旧在报上将他痛骂,黄磋玖倒也无可奈何,有人说姓郑的幸而不贪小利。
黄磋玖照片
黄磋玖的钞票是不容易拿的。因为从前有人拿了他的钞票,上过一次当。
那也是一个所谓海上文人,他在小报上挖苦了黄磋玖,黄磋玖便邀他到“一家春”菜馆,请他吃西菜。当时老黄再三道歉,非常客气,要请他帮忙。说时,身边摸出一卷钞票来交给他。后来二人吃罢西菜,那人便先走了,不料刚走出“一家春”门口,就有两个巡捕房包探将他捉住,一搜身边,有一大卷钞票,而钞票上张张都有黄磋玖的图章,于是说他敲竹杠,便捉到巡捕房里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因为黄磋玖约这人吃饭前,已先报告捕房,说是有人敲他竹杠,要他多少钱,他已约好此人今天午刻在“一家春”吃中饭,当场交付款子,共计若干元,钞票若干张,每张上都盖有他的图章,望派包探在“一家春”门口守候,捉住此人,搜出真凭实据来,办一个应得之罪,这是黄磋玖设下的毒计,那人不知底细,便上了圈套。第二天解公堂,便判了个永远逐出租界,后来这个人便只能回到原籍,无法再留在上海了。
姓郑的骂过几回,因黄磋玖认了错,他在报纸上就不再谈《猪八戒盗魂铃》的辱客事件了,其他的报纸,看见姓郑的不提此事,大家也就松了劲。再过几天,报上冷冷清清,谁都不提了。一场风波,才告平息。
(《上海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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