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华谈高盛麟的表演
今日推送之《萧长华谈高盛麟的表演》录自《萧长华戏曲谈丛》,作者为萧长华。萧长华是著名的京剧丑角表演艺术家,同时也是卓越的戏曲教育家,曾任“喜连成”科班总教习,解放后在中国戏曲学校任教,先后担任教授、副校长、校长职务。高盛麟是著名京剧武生演员,父亲高庆奎为京剧老生高派创始人。岳父刘砚芳为杨小楼之婿,并为杨派武生嫡传弟子。
盛麟离京多年,久未看他的戏了。还是头年, 偶然间从广播中, 听了他的《长坂坡》,几句唱念、声调、韵味、口锋、劲头, 颇有一些当年杨小楼的神韵。不由我频频点头,默然心慰: 武生的唱念, 不致湮没啦!
解放后这十多年来, 京剧武戏的发展突飞猛进; 无论长靠、短打, 出现了不少后起之秀。许多青年剧团的武戏,艺术水平也确乎不低,多以“整齐、火爆、热闹、冲”取胜。这很好。然而, 也总觉得有些能够供人欣赏武生唱念艺术的戏, 却相见常稀了。纵然偶尔贴演, 由于一些少壮武生演员的唱念功夫不深, 听起来也不“解气”不“过瘾”。故此, 我便产生了这样一种想法: 在武戏中“看两下儿”还成, 想“听两口儿”,就不大容易满足了。听了盛麟的《长坂坡》后, 我的这种担忧, 顿时解去了一大半。
萧长华与高盛麟合录《骆马湖》旧照
这次,盛麟来京献艺,我看了他的《挑滑车》,还与他合录了《骆马湖》的“问樵、酒楼”。他台上的艺术确见长进。盛麟的《挑滑车》给我的印象是:脚底下清楚,手里头干净。抬手动脚是地方,是样儿,俐俐落落,不拖泥带水,稳而且准。几场“走边” ,连唱带舞, 一招一式交代得清楚。四杆靠旗子,服服帖帖很“听话” , 叫人看着舒服、顺溜。这些地方除了体现了演员功夫的磁实, 同时也烘托了高宠的性格、气度。盛麟更善于蓄备精力, 用于当用之处, 劲头儿不含不过, 恰当合适, 给人以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之感。这样才能突现人物的气势和膂力 , 叫观众看不出累来, 并不等于演员不累,其实是累在心里。在台上达到这种境界,那要看演员的功力、火候、修养如何了。
武生的“脚底下”好、“手里头”好, 只是起码的要求, 再进一步还要要求“脸上”和“嘴里”。盛麟的嗓子,有宽有亮,膛音很好,念起来有劲头、有口锋。如果高音、立音再好些, 就会更好听。《挑滑车·闹帐》一场, 一句“且慢” , 声出压众, 连下一段念白, 念得沉重有力、不飘不散, 在语气、声调之中, 有威仪、见身份, 不失气度, 合乎人物关系。《骆马湖·酒楼》一场, 与酒保一问一答的一段对白, 能够“咬”得严密无间, 在一哼一啊里面, 传达出黄天霸为了寻访施世纶的下落而五内如焚, 急切想找到线索的神情心绪。这种戏, 非得在这种地方斗起劲来, 才能提起观众的神来。我认为“武戏文唱” , 必须“文而不瘟”。武戏多是以武场子收场, 但一定要让人看出武场子正是前面文场子发展的必然结果。就是说,文场子必须要铺垫好、造起气氛、斗起劲儿来, 发展到后面, 才能过渡自然, 合乎情理, 水到渠成。如果一瘟, 就会前后连串不上, 像是挨着唱的一文一武两出戏。戏唱瘟了, 就好比是兀秃水, 那就没意思啦。当年我与小楼合演此剧, 他的“戏”就很足, 以“神”取胜, 劲头适宜合度, 不拙不僵; 神气饱满充沛, 不拆不断; 尺寸疾迟有致, 不松不懈。盛麟, 可说得些神髓, 很不简单。
高盛麟之《挑滑车》
对盛麟同志的表演, 谈两点建议:
一、当年春台班演《挑滑车》, 老俞(菊笙)老板的高宠, 高德禄( 高富远之祖) 的兀术, 刘鸿禧( 大个刘七) 的黑风利。随黑风利上四小旗, 另外还有两架单轮木车。高宠挑车一场, 先单挑完四辆滑车, 再挑四辆一串的, 然后,勒马、走边、“马唤”表示战马已现疲乏。这时兀术喊: “巴特鲁, 将三千六百斤铁浮屠, 一齐放下!”这是兀术的诈语, 高宠闻声, 有所思地: “哦 ……”了一声, 意思是: “还有。 ”有些忧虑胯下的战马, 恐要不支。此时人也稍显倦色。兀术的传令本是给高宠以精神压力, 没想却激起了他的豪气: “我不怕。 ”还是提缰振身而起。兀术又念: “儿郎的! 尔等要人人奋勇, 个个当先。 ”随众人应声起〔急急风〕,高宠再挑两辆(车旗) 后, 两架木车叠在一起, 猛然而下。这是兀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招儿。高宠挑翻前几辆, 已找到巧劲儿; 这回,双车叠架, 劲头变了, 分量重, 速度急,高宠措手不及, 又兼马力不支, 终未脱险。后来, 一般的演出就免掉了这点。我认为还是有的好。有这些情节, 会显得战场的气氛更浓, 有助于刻划高宠的勇猛奋战、顽强不屈的英雄气概。
二、做为长靠武生, 盛麟的身材是稍矮了些,用加高厚底儿的办法 , 总是有一定限度的, 如果盛麟同志今后演出, 在演员的配搭上, 选择一些身材相当的演员一起配戏, 没有特别高大的个子在一起比着, 这个问题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最后, 我顺便向青年武生后进们略进一言:武生的唱念, 在韵味、腔调, 念法的劲头儿等等方而, 都独具特色, 而异于老生。武生的唱念最讲“刚口儿” , 声音要甜润清爽、脆亮着实, 刚多于柔, 柔蕴于刚。做到这些, 嗓子好是个条件, 主要的还在于运用嗓子的技巧。光有嗓子, 若无诀窍, 势必成为“喊”或“嚷”。必须在“气儿”上“劲儿”上找, 就是说气口儿、筋劲儿要合适得当。比如《长坂坡》赵云念: “主公且免愁怅, 保重要紧。 ”念到“保”字渐渐扬起, “重”字上按劲, 如满弓放箭, 夺口而出, 此处要见“刚口儿” ; “要”字转缓而轻, 略抑稍拖, “紧”字再稍扬起, 送到家,音慢慢收弱而止。这样便可念出赵云由于对刘备的“忠” ,而发出的“慰” , 但又不失其“威” , 让人感到赵云这话亲切、真擎、诚恳, 这样才能念出“味儿”来。决不是一边念着一边“找”着, 同时还在“品”着。那就要脱离人物了。要自然而然, 而无矫揉造作之态。这句, 小楼念得就好, 真解渴!这是结合人物, 恰当地运用了“气儿”“劲儿” , 而显出了“味儿” , 同时也是功力所致。青年武生同志们对唱念一定莫要等闲视之, 须多下功夫, 尽心研究。武生若有唱念之功, 艺术寿命也会更延年。
1962年4月
(《萧长华戏曲谈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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