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谭《琼林宴》记
今日推送之《听老谭<琼林宴>记》录自剧评家张聊公《听歌想影录》一书，记录了民国三年（1914年）谭鑫培在文明茶园演出《琼林宴》的盛况。《听歌想影录》1941年10月天津书局出版，收张聊公1913年至1918年间剧评、记事等关于京剧文章100篇，是研究京剧的重要史料。
民国三年九月八日，谭鑫培在文明茶园，演《琼林宴》，特往听之。先于包桌前靠戏台一排，定得一座，仅需值八毛八，真不贵也。入场时，李荣升之《辕门斩子》，方唱“杨延昭下位去”之[西皮慢板]，李寿山之焦赞，做得颇佳， 余无可记，《泗州城》亦无可记。陈子田《状元谱》，唱“张公道三十五”一段[西皮原板]，甚凄楚有致，陈在票友中，亦难得之材，虽做工说白，不无微疵，似尚不足为病。徐宝芳之小生，身材略矮，唱做远逊乃翁，以视陆杏林，亦不如远甚。邢雨亭之老旦，在吉祥茶园时，亦排在前三四出，原无足道者，忆其某次与老谭，配戏，手足无措也。吴彩霞程继仙陆风琴金少山吴稚禅之《岳家庄》，程继仙做派，有独到处；金少山之牛皋，学夫人说话，最妙。金之《清风寨》，扮李逵学女人言语行动，最为妙品，惜不常演尔。陆凤琴旦角，别有一种风趣。俞振庭之《铁笼山》，出场“起霸”，精神满足，道白尤有咤叱风云之概，“背城一战”四字，连白带做，亦见精彩，惟以后用力过猛，遂致落帽，此犹不足责也。最可笑者，递家伙时，将刀用力一掷，不顾轻重，遂致大刀竟落下场门之小池子中，座客有为刀所中者，惟有负痛而已。总之俞振庭之激昂雄猛，洵有足多，然而刀落台下，亦未免太鲁莽矣。何佩亭之司马师，与姜维恰好对手，两人打来俱有神气。
谭鑫培便装照
时慧宝之《铁莲花》，以悲楚凄切之音，唱抑扬顿挫之调，殊觉飒飒移人。前在广德楼夜戏，听其令兄时炳奎此剧，神味亦正相伯仲，但无其高亢尔。入后两次奸计，皆已败露，慧宝将恶妇真个痛打起来，全场皆喝彩，若为之称快者。扮恶妇之小丑曰：“别人唱这出戏，也是这么唱，别认真喽。”作戏原是假扮，一语若提醒，则演者动人，可想见矣。杨小朵荣蝶仙陆凤琴诸如香之《四摇会》，此剧本是无理取闹， 第一台曾演一次，大为识者所诟病，不料文明园，忽又照式照样，重做起来，小朵而且一头茉莉花，高领窄袖，扭扭捏捏，是亦可以已矣。此剧原为醋海风波，本多酸味，加以《四摇会》，更是荒唐，只觉燕语莺声，入耳嘈囋尔。《四摇会》演毕，老谭起范仲禹出场，《琼林宴》（即《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乃揭幕。出场“山前山后”一段[摇板]，声调极其悱恻，入府时，几句表白，亦极有韵味，“吾本是”一段[原板]，为全剧精彩；“门庭”二字，“离分”二字，均极婉转缠绵之妙，“酒不醉”句，亦极佳，入后“听谯楼”[四平调]亦殊苍凉有深致，而“吾的儿”句，尤为悲楚。至于做白，则更为入化，如“难得呀难得”，及书房中之一段表白、 皆为神妙。至出箱时，拉胡琴者， 已易孙佐臣，盖方自天乐赶来也。出箱后，误认妻儿时，一种神志恍惚之态，演来最佳，迴非后辈所能揣摹。配演之两丑角一为小百岁，一为高四保（庆奎之父），老谭误认小百岁为儿子时，小百岁谓高四保，曰：“我没这么大的造化，我做他的孙子，他还不要呢。”此辈之谄谀不要脸，有如此者。老谭出箱一段，做工最好，颇费力气，难得之至。纵观全剧，自问樵至出箱，节节出神入化，虽或不免有力求简略之处，然际此剧界人才衰竭之时，此种名作，可欢观止矣。
（《听歌想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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