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菊朋被困芜湖关
今日推送之《言菊朋被困芜湖关》录自《春申旧闻》,作者陈定山,工书画,兼善诗文。他幼时因随长辈历练,得以结识了旧上海许多社会名流,耳闻目睹了上海滩名流们的种种过往,对旧上海掌故烂熟于胸,信手拈来,《春申旧闻》是陈定山的掌故随笔,描写旧上海文人逸事、艺坛杂俎、风俗市情、社会秘辛、菊坛掌故、勾栏风月、黑道传说等等,一应俱全,引人入胜。
言菊朋初期,饮誉之盛是越过余叔岩的。现在留传下来两张言、余唱片《鱼肠剑》,知音的人就能分出他俩的高下来。菊朋初次南下,与梅兰芳同时出演于共舞台,声势浩大。琴票圣手陈十二彦衡亦列名戏单,人以为开前人未有之先例,其实孙佐臣以胡琴圣手名列正牌,已早在彦衡十年以前。唯菊朋初次南下,实由陈十二所怂恿,菊朋初亦虚心听教,及艺名一噪,遂与十二大闹别扭,二人自后不复合作。菊朋与翠花有断袖之好,鄂君绣被之谣,固菊朋亲口所述,翠花儿亦不以为讳,菊朋倒霉亦由此起因。菊朋固为世家子弟,书法尤美,来至沪上,必主吴序伦家。序伦业律师,与春风馆主汪煦昌,同为言迷,序伦家多书画收藏,菊朋一灯高枕,辄于得意时哼一二小腔,出人意表。间亦客余家,为十云说腔,故十云之歌,得早期言腔为多。
言菊朋便装照片
菊朋名士派甚够,不修边幅,每晨起,自端脸水,脸盆必置之地上,既哼且盥。沐已则出其多年不换之肮脏牙刷,已仅余一毛,犹刷之不已,谑者谓之一毛不拔。指爪满嵌烟膏,墨如枣泥,终日濯,亦不能去,每化妆登台,手爪之漆黑如故也。但菊朋实为审音,四声阴阳吐字之准,无不合于旋律,虽叔岩、砚秋皆难逾之。顾以嗜好之深,嗓音日促,乃趋鬼腔,倘在常人病嗓至此,早已嘶不成声,而菊朋虽《空城》《昭关》亦能应付自如,谓之鬼才,谁曰不宜。故平剧中如有杜甫,固老谭莫属,而菊朋为李长吉后身,亦当之无愧。菊朋虽以剧艺鸣于坛坫,而其子女乃无一人肯服者,子少朋且背父而投马连良,菊朋引为终身之恨。然小朋学马,亦具苦心孤诣,每观摩台下,于连良之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笑一嗽,无不笔录札记,心追口摹。谑者称他为“马连良的电影儿”。
言菊朋对于家遭不造,比佗傺歌坛,还要来得失意。心中隐痛,对于他的贤郎,所谓“尧舜之子尚有丹、均”。人各有志,生儿何必像贤,倒还可以排解得开,独有对于他的两位姑奶奶:言慧珠、言慧兰小姐,那种飞扬跋扈、角逐情场的事儿,老头子喝过几升墨汁,实在觉得如今的事儿有些看不过。加以言小姐服安眠药,演出了滑稽风流焰口,老头子一气真不想呆在家里了,他打点行囊,向上海一躲,任何客也没拜,偏偏冤家狭路,言二小姐赶到上海来唱戏,上海人最是疯魔好奇。对于自杀的神秘性的小姐更有趣,言二小姐的芳容,确实百分之百的像他父亲,可是女人到底是女人,花儿一插,粉儿一抹,一个平常姿色也会变成千娇百媚。何况慧珠本善于搔首弄姿,她的梅派青衣,平心而论确也不弱。这两下子一凑,她就大红大紫起来了。
《打渔杀家》言菊朋饰萧恩 言慧珠饰萧桂英
菊朋气得尽是吹胡瞪眼,说:“上海我不能住了。她到那儿,我避她。”他一气,真个去到南京。可是他的嗓门儿已经不兴,他的鬼腔,在留声机里听,觉得新颖可喜,一到台上,便坐在池子第一排也听不出了。加以他沐猴而冠那种扮相,一出台就引人哄堂大笑。他觉得南京不能呆,到一个小码头去浑浑罢。便到了芜湖,贴戏登台。谁知人是势利眼,你在上海南京都唱不红了,芜湖人怎会欢迎你?果然秦二爷落了天堂州,被困得一筹莫展,戏箱行头,吃尽当光。有人去报告言大小姐说: “三爷,落难了,你得救火去。”慧珠一扭头,说:“老爷子,他自己有能耐,有本领,我才不救呢。”
可是人家父女终归还是父女,言小姐不用亲下江南,可凭三言两语,打发一个人去,便把老头子赎回到上海来了。言小姐说: “爷,你这番服我不服?”菊朋做出了《盗宗卷》的身段,说: “服,服,我一辈子服了你了。”
菊朋晚年喜唱《白帝城托孤》,那一种弥留将死的景象,声似游丝寻碧落,倒也着实凄凉悲壮。可是叫好不叫座,他终于民国三十一年的六月间去世,卒年仅五十三岁。他留下了很多的留声灌片。在三十四年胜利之后,一张《让徐州》忽然大红起来,满街满巷,全唱着“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
(《春申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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