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义图》考源
今日推送之《＜八义图＞考源》出自《戏剧旬刊》1936年第12、13期，作者署名为晴。《八义图》为京剧老生传统戏，讲述春秋时期赵屠二氏结怨及赵氏孤儿报仇事，此文考据了《史记》及清人《史记志疑》中对此事的记叙。
《八义图》一剧一名《搜孤救孤》，或《程婴舍子》。又名《兴赵灭屠》或《屠赵仇》。其剧情如下：
春秋晋景公时，佞臣屠岸贾与晋臣赵氏有私怨，屠恃宠专权，将赵氏全族老小，抄斩三百余人，欲绝其嗣，时赵朔之妻庄姬怀孕，姬遁入景公宫中，盖姬为景公之姐也，后生一子即赵武，事闻与屠，屠令人入宫搜孤，幸赵氏门客公孙杵臼，抱之藏与家中，然屠志在必得，时有赵氏旧客程婴，方生一子乃与公孙谋之，以己子换赵氏孤儿，而彼前往告密，令公孙为窝藏赵氏孤儿者，后在公孙家中搜出一小儿，屠以为赵氏孤儿也，实为程婴之子。后婴又暗携赵氏孤儿逃往他方。至成公时，赵武为上卿，将屠刳杀之，而程又自杀以报公孙之惨死，程冒不义之名，几至二十年也。
孟小冬之《搜孤救孤》
此为该剧之大致情节，今伶人多演公堂及祭祀一段，亦有演程婴对其妻借子者。按今伶人所演者，非为无据也，乃源于《史记·赵世家》中，又采自元曲中纪君祥之《赵氏孤儿大报仇》，翻演而成者也。
此事虽《史记》中记载之，但有不合处甚多，至与伶人所演者，和《史记》亦稍有出入，此亦编剧者加以润饰而成者也，今先将《史记·赵世家》中所载者，节录与下，以备研究也。
《赵世家》云：“晋景公三年，朔为将下军……朔娶晋成公（？）姐为夫人……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盾卜之，兆绝而后好……屠岸贾者始有宠与灵公，及至与景公……乃治灵公之贼，以与赵盾，偏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今谱君将诛其后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屠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贾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括、赵同、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姐，有遗腹走公宫匿……居无何，朔妇免身生男，贾闻之搜于宫中……二人（即程婴公孙杵臼）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此与剧中为程子者不同）……景公问赵尙有后子孙乎，韩厥以实告……攻屠岸贾灭其族……遂自发（程婴）。”
郝寿臣之《八义图》
此《史记》中所记之大概也，所不同者，乃《史记》云觅他人之子以代赵氏孤儿，今剧中所演以程之子，为赵氏孤儿。是编剧者故意表彰程之忠义也。此虽与事实不合，但甚有可取也。再者屠岸贾与赵氏之为仇，乃源于灵公之被杀也，如此屠亦非大奸大雄之流，彼不避清君侧，为故君复仇而已，况世人对董狐之直笔，皆赞美之。而对屠作如是观，此亦戏剧之力也，所谓赵屠有私冤亦误矣，此乃封建社会专制政体时，所必有之现象也，又何足为奇哉，此剧之意不过劝人对友要忠义而巳，所谓假戏剧以设教，即此之谓也。
昨读《史记志疑》一书，该书对《史记》所记赵氏孤儿之事，甚怀疑之，奈觉该说亦有可取处，故特录之与左，以供一般顾曲者之研究也。
《史记志疑》内云：“下宫之事在左成八年，疏，史通申左篇并以史为缪，后儒历办其诬，惟刘向采入说范……分载贾杀赵朔在固定王十年……皆不足据也，考灵公在位十周年，成公七年，景公十九年……晋景公十七年，庄姬潜同，括杀之，安得言晋景公三年，杀赵朔、同、括、婴齐乎。且赵氏家乱无关于国，若果治贼，则当其时不能治，迨十年之久，致诛其子，有是情哉，韩厥既谏贾不见听，奚以不告景公，但令赵朔趣亡，与许其立后乎，庄姬为成公女（理由见附录），故赵武从母畜公宫，同，括被杀时，其去朔卒已踰七年，武之生虽幼，亦十岁以上，安得言是遗腹，而或索宫中，或匿山中，且孤儿处公宫，客何计以出之哉，左传韩厥请立趟后，即在晋景公十七年… 安得言居十五年……晋语献公时，有屠岸夷其后无考，藉使有买，晋方鼎盛，乌容檀兵相杀……而诸大夫竟结舌袖手……匿孤报德，视死如归，乃战国侠士刺客所为，春秋之世，无此风俗，斯事固妄诞不可信，而所谓屠岸贾，程婴，杵臼恐无其人也……史公爱奇述之，兼着年表……”，又云“晋景十一年，栾书始代赵朔将下军，盖赵朔前卒矣”。
马连良、张君秋之《赵氏孤儿》
由上证明，赵氏之子已非遗腹小儿，且屠、程、公孙诸人，俱无有也，但戏剧所演者，不合于史书固无碍也，今伶人所演者，有之源与史书，有之源于稗官野史，但与正史大有出入，即与稗官野史有不同处亦甚多也，此乃编剧者因剧员舞台时间等原因，固不同于小说，且况戏剧更重与劝人警人也，故时有改造事实之处，但无害也。设者戏剧之源流，不得不详为惟究也，此又评剧者吹毛之处也。
附录
《史记》云“朔要晋成公姐为夫人”又云“赵朔妻成公姐”，《史记志疑》疑之，该书云“案贾服杜皆以庄姬为成公女，左成八年疏驳史云，衰适妻是文公女，若朔妻成公姐，则亦文公之女，父之从母，不可以为妻，且晋文公之卒，距此四十六年，庄姬此时尙少，不得为成公姐也，余谓姐是女字之读，或成公为景公之误，韦注晋语云，为景公之姐”，则庄姬为成公女，此语亦真矣。《史记》又云“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史记志疑》亦亲为虚诞飘忽之文，而非为实录，盖举南华经也，前戏学汇考中，亦云庄姬为景公之姐，是该书编者，已费一番考据之工夫矣。
（《戏剧旬刊》1936年第12、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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