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谈《宇宙锋》的改编
今日推送之《梅兰芳谈<宇宙锋>的改编》，节选自1956年梅兰芳在湖南戏曲艺术座谈会上的发言。《宇宙锋》是梅先生最喜欢、改编最成功的剧目之一，这篇讲话是梅先生对于改编此戏的经验谈，很有参考价值。
大家都说我演的戏常常改动，不错，我承认这一点。我整理剧目，喜欢一步一步地来改，不喜欢把一个流传很久而观众已经熟悉的老戏，一下子就大刀阔斧地改得面目全非，让观众看了，不像那出戏。这样做，观众是不容易接受的。戏要演得好，自然要靠不断地钻研，不断地改进，可是改得太快，考虑得不仔细，那就会犯粗暴的毛病。诸位要知道，把一出戏改好、演好，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常常改完一个戏，演了一个时期，又看出一些问题，再加修改。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打磨，一直打磨到今天，还不敢说成功了。可见艺术是没有止境的。
梅兰芳之《宇宙锋》
我的《霸王别姬》和《宇宙锋》两出戏，诸位已经看过了，我就来谈《宇宙锋》。最早老前辈们只演“修本”“金殿”两场。在我学戏的时候，也只学了这两场戏，这样演了好多年。后来一位老艺人给了我一个全本《宇宙锋》的本子，这才有排演全本的企图。我为什么有这个企图呢？因为我演了多少年的“修本”“金殿”，有好些情节都不了解。《宇宙锋》是把宝剑，就有人说不上来。我记得从前上海的戏报，还把“宇宙锋”的“锋”字，写成疯狂的“疯”字。还有赵高问他女儿，为什么管家人赵忠叫丈夫？不用说观众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我演赵女的也弄不清楚。等到我有了这个老本子，才知道全部的故事，所以我就想把它全部介绍给观众。
最初，我改编的全本《宇宙锋》要演四个钟头。因为里面的情节太复杂了，观众看完了，还是不清楚，我就把它压缩成三个来钟点的戏，还是嫌它太长。我感觉到从“金殿”的高潮以后，到匡赵夫妻重圆，都是交代故事的场子，没有什么精彩，徒然给观众和演员增加一些精神疲劳的负担。我又把它改为演到“金殿”为止。解放以后，我又感到放粮等场子没有必要，所以又删掉了几场。可是前后的场子删得太多了，故事就有点不大接气。这次出来旅行演出之前，我在北京又把它整个的重新整理了一下，放弃了原来赵高篡位的情节，专写一个权奸为了弄权，不惜牺牲亲生女儿。这样，赵女的一切斗争的主题，比较集中，那就是现在的演法了。诸位听完了，就知道我对这出戏的本子，改的次数，不能算少啦。
梅兰芳之《宇宙锋》
至于这出戏的表演，因为全剧很长，我只把最紧要的“修本”“金殿”来说一说。 “修本”这场戏里的哑奴，我当年演的时候，是一个极不重要的角色，没有多少身段、表情。自从我选定了这出戏作为我改戏的对象以后，首先丰富哑奴的表演。这样赵女才有戏可做。我在这里应该补充一点，为什么当年我把它选为改戏的对象呢？因为赵女是在赵高面前装疯，这和真疯不同，舞台上装疯的表演，要让观众看了是装出来的，要使同场的赵高看了，信以为真，而指示她装疯的又是个哑吧，本人的内心又十分痛苦。我那时候的想法，一个剧中人具有这样复杂的感情，如果往深里钻研，一定可以把这出戏演得更好。这就是我选定《宇宙锋》的原因。我丰富了哑奴的表演以后，又发生一个问题，就是哑奴的表演太多了，喧宾夺主，赵女倒有点处于被动的地位，这对赵女的聪明、坚强的性格，是有损害的。于是我又压缩一些哑奴的表演。
我在念“参见爹爹”的时候，脸上露出一肚子不高兴的样子，并删掉老词里“万福” “教训”等字眼，改为： “唤女儿出来，为了何事？”老的演法不是这样，跟舞台上一般父女相见没有什么区别。
梅兰芳之《宇宙锋》
听见赵高提到“赵忠”，我最初是没有表情的，后来改为微露吃惊的样子，又改为扭头对哑奴示意，这几种方法，都不合适。现在我在事先做好培养眼神工夫，眼往下看，耳朵注意在听，等听到“赵忠”的名字，眼神往上一转，表示内心是在着急，外貌若无其事。
我现在把修本的动机，改为是赵女的请求，这好像比从前由赵高主动来得合理。
梅兰芳之《宇宙锋》
从赵高答应修本起到秦二世准奏止，是这场戏里赵女的心情最愉快的时候。老的演法，平淡地过去了。我突出了赵女的喜悦心情，来衬托前后的抑郁、沉痛。突出的手法是：在念“溶墨伺候”时满脸堆出笑容，并在转身时用“双抖袖”来表现的。
上面不过随便举几个例子，至于唱词、话白、身段、表情，个别修改的地方还很多，限于时间，不细谈了。这不过是我个人的一点体会，可能还不十分成熟，仅供同志们参考。
（《新湖南报》1956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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