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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海:忆与马连良先生配戏的二三事

袁世海 梨園雜志 2022-07-30

今日推送之《忆与马连良先生配戏的二三事》,出自《上海戏剧》1980年02期,作者袁世海,原名瑞麟,是著名京剧净行演员,被观众美誉为“活曹操”。文章中回忆了他与马连良先生配戏的几件小事。


 马连良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十三个年头了。我从十几岁在富连成科班学戏的时候,就给马先生配过戏,前后有三十多年。回想起当初我跟马先生一起演戏,受到马先生许多教益,至今记忆犹新。

 

 马先生演戏的最大特点就是绝不墨守成规,而是在演出中不断总结,不断前进,不断吸收前辈和同辈艺术上的长处,经过自己的努力给予再创造。


马连良便装照

 

 1952年,我和马先生到东北演出,排演《将相和》的时候,马先生出了不少新点子。他说他小时候听过刘鸿升的《完壁归赵》,戏里有一段“过关”,唱[西皮倒板]转[原板]。唱“蔺相如在马上”如何如何。他说这个“过关”很好。蔺相如在赵王金殿领旨出使,紧接着就到了秦王金殿,中间加上“过关”这场戏就可以避免前后两场的重复,同时又表现了蔺相如初入秦境威武不屈,对人物也是个丰富。排戏时马先生就把这场戏加以修改放到《将相和》中去了。



 他过去演过《鸿门宴》的范增,有一段[流水],“呼啦啦旌旗空中飘……”,这里就吸收了那段唱腔编了一段唱,另外安排了两个“门墩”(秦国的所谓两员大将),这两个家伙杀气腾腾,咋咋呼呼,一见蔺相如,上前大喝一声:“呔" !哗啦啦,从鞘里把宝剑拔出一半,念道,“奉大王之命,前来迎接于你!”这段台词内容看来虽很顺礼,但是态度、语气却很蛮横。蔺相如一见,嘿嘿冷笑一声,接着唱了几句,最后一句是,“似这等迎接宾客我实不敢当。”轻巧地把“门墩”的嚣张气焰压下去了。这就更衬托出蔺相如的智慧和强硬,为金殿抗秦打下基础。


袁世海之《将相和》


 后面还有一场“扑油鼎”,原先我和少春同志演的时候,是由秦王命令武士把蔺相如举起来,要叉入油鼎。马先生说这样处理不太合适,要蔺相如自己扑油鼎才好。他将过去演的《诸葛亮安居平五路》里邓芝扑油鼎那场戏的路子,加以改造,扔纱帽、脱官衣、甩发、甩髯口,向油鼎扑去。因为蔺相如知道,秦王此举完全是吓唬人,如果秦王杀了他这个赵国使臣,就要为天下所不齿,因此让他主动扑油鼎,才能显出他的大智大勇。马先生总是抓住戏剧情节的合理发展、人物的性格特点来进行艺术创造的,因此他所演的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艺术形象。

 

 马先生又善于向其它地方剧种学习。他演出的《春秋笔》《串龙珠》都是从晋剧(山西中路梆子)学过来再创造的。其中吸收了不少晋剧的表演。在《春秋笔》前半出里,马先生演王彦丞大人府中的家院张恩,《灯棚失子》后,回家不敢明言,被王夫人察觉,最后决心放他逃走,他在慌乱之中跑去,一转身,把鞋掉了,他一条腿站着,一条腿抬起,拿鞋往脚上穿,心急火燎,哆哆嗦嗦,一蹬,蹬空了,一蹬,又蹬空了,穿也穿不上。这段表演,就是吸收晋剧的表演,里面又有《问樵闹府》里范仲禹的东西,为什么在这很紧的锣鼓节奏中马先生的动作表现得那样层次鲜明,干净剩落呢?就是因为他有深厚的基本功。有些人认为马先生只在水袖、髯口上见功夫,其实不然,据我所见,他在青年、中年时就曾演过长靠老生戏《定军山》、《阳平关》、《伐东吴》、《三请徐达》等,在短打戏《八蜡庙》里扮演过褚彪,在《翠屏山》里扮演过石秀,还带“杀山”,并和郝寿臣老师、王长林老先生同台演出过全本《连环套》,马先生扮演黄天霸。正因为他的艺术是渊博的,才能创造出具有特色的马派来。


马连良、郝寿臣、王长林之《连环套》

 

 马先生很注意舞台上的完整性,他要求舞台上所有的人物都要互相配合,成为一个整体。特别是跟他台上对面的,他更要求配得严丝合缝,不洒汤、不漏水,彼此心气相合。因此《春秋笔》的旗牌官,戏不多,他却要叶盛兰演;在《胭脂宝褶》里,他要我演“遇龙酒馆”里面只有一场半戏的大太监。他认为必须人物情感得到交流,才能演得精彩。


 比如他演全本《甘露寺》时,他要我演孙权,主要是要求和乔玄的戏配合好衬托好。马先生唱“劝千岁”那段,唱完“结鸾俦”,当吴国太说“明日在甘露寺,面相刘备”,乔国老接上去“若相得上?”吴国太答“招他为婿”,孙权接着问道“若相不上呢?”马先生说这里要接得紧,因为孙权急于得到国太明确的答复,因此他不能慢条斯理在那儿等着国太说完,而是要急着紧跟上去“若相不上呢?”吴国太说“那就任凭予你等所为,出宫去罢。”打孙权巴不得国太有这句话,马上一施礼:“谢母后”,在“五击头”的锣鼓里,一回身走出门,拿眼斜瞟一下乔国老,在锣点子上右手猛一抓袖子。意思是:“哼!你这个老儿坏了我的大事!”但他相信国太一定不会相上刘备,他和周瑜的美人计一定成功,信心十足,扬长而去。


马连良、袁世海之《甘露寺》


 这段戏,乔玄一直在盯着孙权,孙权回膘一眼时,两人一对眼光,乔国老藐视孙权愚蠢,‘‘呵呵”一笑。马先生要求的就是这个“人在戏里”。他曾对我说。“我和别人演这场戏,有时候,我盯着孙权半天,孙权就是不给我这一眼,我下边的戏就接不上。”这里乔玄和孙权两个人彼此要有要压倒对方的感情矛盾,一直带到下面的大佛寺相亲一场去。相亲时,刘备唱那段[西皮倒板]转[原板],自叙身世,乔玄一直注意看着刘备,等机会好替他美言几句。刘备唱到自已是帝王之裔,乔玄马上就向国太做一个补充说明,说他是“帝王根本”,孙权老大的不满意,但又碍于国太当面,不能大声呵斥,只能轻声斥之,“他是帝王根本,与你什么相干?”乔玄马上回敬一句“说说何妨啊”,孙权一拂袖“你呀,少说吧!”国太也要紧跟一句“你也要少说”,每个人要配合好,不留一点空隙。事实上,只有台上的演员演得聚精会神,台下的观众看得才能聚精会神。


马连良、袁世海之《四进士》

 

 我最初给马先生配戏的时候,还在青年,他对我是既爱护,要求又严格,在我的艺术创造中,向他学习了很多。今天我们来纪念他,首先要学习他勇于继承,敢于发展,学习他这种艺无止境的精神和他对艺术高度严肃认真的态度,为“四化”贡献我们的力量。


(《上海戏剧》1980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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