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的《虹霓关》
今日推送之《梅兰芳的<虹霓关>》，录自《齐崧先生文集》，作者齐崧，字子直，1912年生于北京。早年毕业于南开中学、燕京大学，后赴美深造。齐崧先生在幼年时代即对京剧产生了浓厚兴趣，并曾登台彩串。其后课余及公余不断研习，对京剧表演及理论均有卓越体认。作者在此文中对于梅兰芳先生《虹霓关》一剧的回忆及评论，颇有参考价值，读来如临其境，令人向往。
《虹霓关》一名《替夫报仇》，这出戏剧情很简单，是叙述隋朝大将辛文礼镇守虹霓关，瓦岗寨上的众英豪时来讨战。辛因夜梦不祥不欲迎敌出战，夫人东方氏鼓励其出战，并发誓如忘了夫妻恩情，三尺青锋一命身亡。辛文礼在阵前被瓦岗小将王伯党一箭射死，东方氏为替夫报仇，披挂上阵。阵前遇到王伯党，见其英俊非凡，便生了爱慕之心。擒回之后，欲杀不忍，反而向其求亲，为丫环所不齿。几经波折，终于在投降条件之下与伯党成亲。伯党系以结亲为逃脱之计并非真心相爱，遂于洞房花烛之夜，杀之而去。全剧之主旨为警示怀有二心之妇人终有恶报。思想落后，已脱离时代。故在台地甚少演出，等于是冷藏起来。此戏依照老唱法，东方氏以刀马旦应工，丫环以青衣应工。头二本一次演全，东方氏系一人到底。直到梅老板始改为头本饰夫人，二本饰丫环，亦一次演全，目前演此剧者多走梅老板的路子分饰夫人、丫环。忆起当年亡友程威廉兄曾在台北中山堂露演此剧。虽非梅派而演来举手投足均有是处。武功底子不差，东方氏之对枪及得胜后在关前亮相，相当干净利落，成绩斐然。走笔至此忆及该场演出，人琴俱杳，能不凄然。
昔日观荀慧生此剧，系饰东方氏一人到底。以其表演东方氏之内心情绪最为拿手，为他人所不及，故一人到底。若夫梅老板对此种黄色做工，以与个性不合，故在台上尽量避免。其所以二本饰丫环，亦正是找俏头之处也。程砚秋则只演二本《虹霓关》，以其身材无法演头本之东方氏也。足证善演戏者，必量才人戏，并非所有的戏拿起就动，因有的戏未必能得心应手也。
程砚秋、尚小云、梅兰芳之《虹霓关》
以前演二本《虹霓关》之丫环，首推通天教主王瑶卿氏最为拿手。他这出戏，是由上海名角李紫珊、艺名万盏灯的所授。关于穿装打扮，走的是余紫云的路子，不穿花褶子大坎肩而穿裙袄外加坎肩。所不同者是王大爷废了跷改穿彩鞋，梅老板的不踩跷，也是本着王大爷的路子，一脉相传到现在。
二本《虹霓关》，虽只有短短的两刻钟，但这戏并不容易演，笔者是有切身经验的。因在燕京大学一年级时，曾登台演过这出戏，对于此剧的唱、念、做、表，一颦一笑，还能有相当的印象。但以后所学的戏，就不能像那时记忆得清楚了。
笔者就读燕大时课外活动第一桩事先加入了平剧社。当时在燕大指导国剧者为老伶工朱琴心。同时其介弟亦为燕大同学。有此双重关系，朱老师说的二本《虹霓关》特别仔细。并以身作则，指点身段。学完了之后，还是迟迟不敢上台，再去观摩梅老板所贴出之头、二本《虹霓关》。前后辉映，兼收并蓄，以求进一步之演出。那时学戏的虚心严谨，不问可知矣。
那时的北平，城里城外，戏园林立，名角如云。购票容易，价格低廉。所以说北平为嗜好平剧者之天堂，诚非虚语。时在1930年之秋，正值梅老板由美载誉归来，在中和戏院首次公演头二本《虹霓关》。演出之夕，车水马龙，途为之塞。
梅老板在美时，曾演过《虹霓关》，但只演了头本在阵前与王伯党对阵且歌且舞的一场。当时因姜六爷未随往，故由朱桂芳反串王伯党，亦用人简化之一途也（按朱桂芳原为武旦，故演小生为反串）。回平之后此一王伯党仍由朱饰演，梅老板饰东方氏，萧长华饰丑军。二本则改由芙蓉草饰东方氏，仍由萧长华饰丑军。搭配整齐，极一时之选。
（一）头本
让我们先谈谈头本。主角东方氏应以刀马旦应工。身上繁复异常，对阵耍枪，都需要腰腿的真功夫，故当日笔者未敢动头本，只演了二本，因之对头本印象不深。
梅兰芳之《虹霓关》
第一场梅老板出场时是全部水钻头面，身穿大红袄裙，双目如两盏明灯，眼珠转个不停。与《武家坡》的出场，则大异其趣。身段灵活但无半点儿浮荡。上念“夫乃隋朝将。丫环接念“皇家一栋梁”。丫环由姚玉芙所饰亦颇称职。以后是唱[摇板]对辛文礼起誓，其词曰： “老爷把话一番讲，羞得奴家脸无光。双膝跪在二堂上，过往神灵听端详。倘把夫妻恩情忘，”夹白“也罢”，接唱“三尺青锋一命亡。”以下是夫人闻报，乃夫被王伯党一箭射死，于是传令下去，吩咐大小将官齐穿孝服，灵堂听点。灵堂一场戏，先上四白袍起霸。起霸已毕，夫人、丑军登场，梅老板换了全身素服，头上扎白巾，身穿素白裙袄上来先是叫头。萧长华身着孝子衣衫，手拿哭丧棒，一出台就号啕痛哭，一如真孝子状，引起全院哄堂大笑。夫人先行跪拜完成祭夫典礼，再拜三军口念： “列位请上受我一拜。”唱[摇板]：“双膝跪在二堂上，列位将军听端详，一齐同至战场上，”上马后接唱“不报夫仇不还乡。”
以下便是打四将的局面，四将为单雄信，谢登云、徐国远和程咬金，四将均为所败。
这时梅老板已经换了战服，头上扎着白绸巾并在头顶扎成一个花球。身穿白色绣三蓝花的袄裤，足蹬自缎绣三蓝花的快靴。四将败后即由王伯党迎战。王伯党是白色扎巾，白色绣花箭衣，其绣花式样与东方氏相配。大红彩裤，厚底。胸前挂了一个大红彩球，扮相英俊，手脚利落，不似反串。梅老板枪法干净利落，双枪摆出姿态亮相永远是平行的，绝无歪扭之现象。吃锣鼓之准，无以复加。待与王伯党对阵时，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两人枪起枪落，若合符节。高低适当，横竖平行。这场歌舞，叹观止矣。无怪乎在美演出时风靡了多少观众，博得了多少彩声。
梅兰芳、朱桂芳之《虹霓关》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转身刺枪之际，正好两肩偎在一起，王伯党右腿前弓，左腿斜劈。双枪交叉在两人胸前，搭好了一个黄瓜架。伯党与东方氏相互望着对方，四只眼睛，连成两行直线，丫环看了这番情景扔下大旗下场。就在这个亮相时，梅老板开始唱[西皮倒板]：“在阵前闪出了伯党小将”，然后在[慢长锤]锣鼓声中各持一枪起舞。收枪放枪，踢腿云手，双方完全对称，丝毫不苟，有如空中双燕比翼齐飞，且与锣鼓点子严丝合缝。最后在“扎扎仓”声中二人一齐亮相。双枪平举二人相对的注视着。梅老板接唱： “亚赛个前朝的潘安戎装。似韦驮，”唱完了两人分开，在锣鼓声中，再行起舞。第二次的亮相，比较复杂。亮相时，朱桂芳在小边台口，骑马蹲裆立定。等梅老板由大边相当于九龙口处持枪来刺时，抬起左手将她拦住。梅老板的身段是一手持枪，矛头向前直刺，另一手扬起作势。腿的架势是一个金鸡独立，上身的重点，完全落在伯党的左臂上。这个亮相美极了。但如功夫不够纯熟，在台上易生意外。有一次看张君秋与叶盛兰的《虹霓关》，君秋腿上功夫稍差，当时站立不稳，且向前冲刺时用力过猛难以收住。若非叶小生富有经验，支持得法，东方氏可能冲向台下亦未可知。总之当时惊慌失措之神情，破坏了整个亮相。笔者在台下为之暗暗叫“险”。故演此剧者，对于这个亮相，应该特别注意，否则出了问题，就会引起麻烦不少也。梅接唱： “似韦驮缺少了降魔宝杖。似吕布，”以下都是按着扯四门的部位，每唱完一句亮相，最后归中。唱词是： “似吕布缺少了画戟银枪。爱你的，爱你的容貌儿蛾眉向上，奴有句心腹事与你商量， （转[二六]）你若是弃瓦岗真心归降。奴与你做夫妻地久天长。”她在秋波送情、欲言又止的状态下，吐露了心声。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伯党并未为之所动。于是二人重整旗鼓，继续挑战。在交手时，梅老板露了几个身段，轻松自然，美观大方。最后以轻妙之技巧，用口将伯党胸前佩带之彩球，衔之而去，伯党在后苦苦追赶。东方氏见不能取胜，遂设下了绊马绳，卒将王伯党生擒。东方氏策马疾驰，得胜而归。在关前抖擞精神，催马入关。这时有个掩藏彩球的身段。艳丽妩媚，兼而有之，下一场[急急风]上。持枪假意刺王，面呈怒容，王不为之所动。旋归大座，众将请将王斩首与老爷报仇。而夫人则置若罔闻，嗯嗯呵呵，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念： “如此，将王伯党押了下去。”众问为何不斩。夫人怒将惊堂木一拍念“你们哪里知道夫人用兵之计，快去上关把守，掩门。”就此结束了头本《虹霓关》。
（二）二本
在二本里，自从王瑶卿起，才将主角改为丫环。由全剧看来，无论在理论上或传统上，都是以夫人为主角才对。但我们的国剧，戏在人演。由名伶饰演，配角也可变为主角。因将唱、做、念加多，分量加重，自然就易宾为主了。如《搜孤救孤》一剧，其中之程婴一角，经老谭一演，就由配角而易为主角，目前演此剧者均本此路子演程婴一角了。其实公孙杵臼的唱、做、念亦不少，落好的机会很多。如经大有力者演唱，仍可扳回来呢！在这出戏里，丫环虽为主角，然东方氏一角，仍具相当分量。荀慧生和筱翠花演此戏都是饰夫人一人到底，在二本里可以卖弄风情，作哑剧之表演。梅老板所演之二本，芙蓉草饰东方氏，虽为配角，而论演技，并不下于筱翠花。因筱老板虽好而有时失之过于表露，不存含蓄。而东方氏如芙蓉草者，则是骚在骨子里，春情摇荡含而不露，是为上选。如伸懒腰、捏脚等动作之面目表情，不言而喻妙在不言中。芙蓉草饰东方氏并不踩跷，头戴全套水钻头面旁插鬓花，身穿米黄色绣花之袄裙，足蹬彩鞋。在九龙口处亮身段。行至台口转身坐小座，叙明了擒住王伯党之经过叫起板来唱[原板]。唱至行腔处，引起心事。随着胡琴的伴奏作出思春之表演，拿着手绢斜目凝视，先以手捏自己的脚，继而伸懒腰，表现出神色不安浑身不对劲儿，继而偷偷由怀中取出了伯党胸前佩带之彩球。拿着彩球，出神发呆。似在回想昨日阵前情景，一片孤单，无人怜爱得难熬。这时“嗳”了一声拿着彩球走向上场门九龙口处，向身后一招示，回身向台前走。意思是要看看门外有无人在，免得被人看见她在玩弄彩球。同时在台上这是给丫环一个信号。就在这个节骨眼儿，梅老板左手托着茶盘，右手摇着辫穗子上场，踩着快步，眼神注意彩球，随着东方氏急速登场。丫环的身份是大丫环，头上梳了个髻，满戴水钻头面。身着粉红色绣花的袄裙外加坎肩。坎肩是淡青电光片子的，闪闪发光。腰间系了一条绣花腰巾。足蹬彩鞋。好一个青春活泼、天真无邪的大丫头。她暗地里追随着夫人，在夫人走向另外一方（即下场门）了望时，梅老板蹲在小边台口斜着头向屋里寻索，看见夫人向另方巡视时他就乘机溜进了房门，先急忙用手在椅垫之左右翻来翻去，似在找什么东西。继而看到夫人在门前要进房门，梅老板又蹲在椅后躲起来。她是因为看到夫人坐卧不宁，心中纳闷，定要探出她的心事，以明究竟。所以又从椅后偷偷露出头来，用二目横扫，这时只见梅老板运用他的大眼睛在表情，确实美煞人也。他正看到夫人预备进房门，遂又藏在椅后躲起。一直到夫人又在玩弄彩球时，梅老板出其不意地由椅后站出来，手里拿着茶盘，口念： “夫人请茶。”丫环已经看见了彩球，自然也就明白它所代表的人物。突如其来的敬茶倒把夫人给吓了一跳，急忙收回彩球，但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这一段两人针锋相对的表演，的确吸引了观众们的全副精神。掌声迭起，叫好之声也脱口而出。这一段表演难的在时间上的彼此配合，动作上的彼此配合，真所谓差以毫厘，失之千里。另外须提出的，茶盘茶杯是滑的，必须先用一块吸了水的纸粘在杯底，跑起来便不怕它滑下来了。另在台口蹲身做身段时，也须顾到茶杯的圆滑，否则会当场出丑的。
梅兰芳之《虹霓关》
夫人在用完茶之后叫丫环“搭杯”。梅老板漫不经心地拿着盘子去接。夫人一看盘子拿反了，遂念“反了”，丫环尚不觉得“呵”了一声再看手中盘子方知反了。遂也念“反了”忙将盘子翻了过来。以下是二人的对白（大意如此，词句已记不得了）。
丫环：呵！这阵前擒来的王伯党。
夫人：那王伯党他便怎样。
丫环：既然擒住王伯党，就该杀了他与老爷报仇。
夫人：你家老爷，也是命该如此呵！
以后夫人迫于无奈，遂吩咐将王伯党押上堂来。梅老板站在台口做身段念： “下面听着，夫人有令，将王伯党押上堂来。”“押上堂来”四个字念得一个字比一个字高，如有连珠炮响，台下为之哄堂。
姜六爷头上是扎巾（二本王伯党又换了姜妙香），身上穿白色绣花箭衣。彩裤厚底。两手带着枷锁。一出场就满脸气愤，一副怒发冲冠的神情。上得堂来，大模大样站在大边堂口，也不向夫人施礼。
梅老板向着他问： “见了我家夫人，为何不跪？”
伯党拍着胸脯念： “俺乃堂堂大将，岂肯跪你？”
夫人向前搭话， 又遭伯党一番抢白，他念： “要杀便杀，何必多口。”夫人无奈举起钢刀作杀砍状。王伯党毫无惧色，引颈待诛，跨大步向前站定，将头送了过去。东方氏本是虚张声势，怎能忍心下手。于是以左手攀着他的脖子，右手持着钢刀欲杀无力。刀落在地上。口唱：“浑身发麻无主张。”这时丫环见她三心二意于是言道： “夫人不杀，待我来杀。”在大锣“空匡”声中，三人一起动作，来了个集体亮相。梅老板这个身段并不如朱琴心所授的那样复杂。梅老板只是拿起刀来耍一个刀花将身子向夫人靠拢，夫人斜着看伯党，伯党右腿稍弓左腿拉直站定将头凑过去。这个集体亮相引得台下又是一片掌声。朱琴心所授的身段是在拾起钢刀之后连转两个身，每次一百八十度，耍了两个刀花，在第三次刀花举刀亮住，造成了一幅绝美的图面。然后夫人怒目向着丫环示意不要胡闹。梅老板当然不敢造次， “呀”了一声，向后倒退两步扔下了手中的刀，接着唱一段[二六]，是二本中唯一的一段唱，也是此剧画龙点睛之处，所以唱词和身段，有一述的必要。
梅兰芳之《虹霓关》
这段[二六]不但要唱得稳，并须配合着做、表。但事实上这一段倒不难，也是这出戏有俏头的地方。任何人演来，都容易讨好。所为戏保人，就指着这种地方而言。唱词是：“见此情不由人心中暗想，背转身来自思量。老爷阵前把命丧，夫人领兵到战场。阵前擒住王伯党，就该剜心祭灵堂。杀夫的冤仇她不想，一心心只想配鸾凰。自古常言道得好，最狠毒毒不过我们妇人的心肠。顺水推舟（唱[散板]）我把人情来讲，”转[快板]：“尊一声夫人听端详：老爷阵前把命丧，哪有个人死他又还阳。你看伯党他的容貌相，就此机会配鸾凰。”
唱时的做、表是这样的。梅老板从背后失手落刀，向后倒退两步，看了看伯党和夫人，低下头去接唱[二六]。唱“见此情”时以右手作成兰花指指着他们两个人，眼珠先微微一转。在唱“心中暗想”时是低着头，以右手的兰花指在胸前揉了一揉。唱“老爷阵前把命丧”时是双手作拱手状，两眼微微眯缝着。唱“夫人领兵到战场”时是用手向外一指。唱“阵前擒住王伯党”时是以右手兰花指斜指着姜六爷。唱“就该剜心”时是以双手做切东西状。唱“祭灵堂”时拱起双手。唱“她不想”时以左手在胸前轻摇了摇。唱“配鸾凰”时以双手的食指伸出比划着一定的距离，然后睁大了眼睛凝睇着一对食指。
在唱“顺水推舟”时是以两手轻轻点着由右向左转走了一个极小的圆场，体态轻盈，姿态美妙。无形中露出了小姑娘的天真无邪。这时已经面向着夫人（夫人坐小座），然后转唱下面的[快板]。就在这一个小圆场时，台下有如炸了窝一般掌声雷动。梅老板之吸引力不问可知矣。
以下是由她前去提亲，伯党背地里表明，暂且应允，一俟完婚之后，再徐图之。二人坐帐，这时正值老军进见仍着素服，夫人见了极为不悦，原要推出斩了，后由伯党讲人情，命责打了四十大板。萧长华滑稽突梯，临出门时还说： “为了他这个小白脸，我挨了四十板。’令人莞尔，以后夫人命掌灯，梅老板持灯送夫人与伯党齐下。
梅兰芳之《虹霓关》
临进场的几步走，有如风摆塘荷，飘飘欲仙，不知他是如何走的这几步，只可意会，无法言传。总之是美到家了。
（三）心得
看完了梅老板的这出戏，自然是尽量摘取抄袭，但是有形的易学，无形的难偷。所谓有形的如摇着辫穗子跑着出场，蹲在台口向里望门，躲在椅后免被夫人看见，翻椅垫子、敬茶、搭杯等动作都可轻而易举依样画葫芦。但如三人一起的亮相，如何亮出气氛和吃紧锣鼓。经夫人怒喝，失手落刀时之面目表情。唱[二六]时眉目之间的表情，顺水推舟小圆场之身段，以及进场的台步，望之令人钦羡而实难把握得恰到好处。笔者采取的办法仍是以“花”取胜。既没有梅老板的火候儿，就只好以繁复的身段来掩饰火候儿之不足。所以仍然采用了朱琴心老伶工的身段。身上虽花，但容易与锣鼓契合。台下看得眼花缭乱，也就顾不得品评火候儿了。所以在此提供演此戏者注意，身段动作最好以多取胜。否则在台上的火候儿不到，还要单摆浮搁，就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如做、表繁多，身上花哨一点儿，就容易遮掩过去。在台上的半静止状态而让人看着还是自然而不僵，那就表示已经有相当的火候儿了。梅兰芳出场时约有三十秒钟的文风不动，是最难学的一招儿。很少人出场能像那样稳得住劲儿。如《汾河湾》、《武家坡》、《洛神》的出场，都如出一辙，稳得不能再稳，给予人们的印象也最深刻。所谓以静代动，此之谓乎？四大名旦之中，除了程砚秋也稳得住与梅老板有异曲同工之妙外，其余的二位如荀、尚的出场，就不是如此而是走偏锋以动取胜的。荀慧生的《玉堂春》几乎是一个箭步出场，但也可以吸引观众为之捧场。不过看起来，究竟不如梅之落落大方也。
（《齐崧先生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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