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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舞台上的种种谬误

吴闰青 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推送之《京剧舞台上的种种谬误》,录自《立言画刊》1945年第345期-351期,原题《戏剧正误》。作者吴闰青。在文中列举了一系列京剧演出中不符合戏情戏理之处。


 戏剧在从前教授之法,大半均属于口传心授,虽有剧本而抄写错误,别字、减笔所在均是,以致识认不清,因讹传讹,相沿既久,改正不易,因之错误之处甚多。如剧中《拿谢虎》本名《鄚州庙》(因谢在今河北省任丘县,任丘古名州),但因“鄚”字不甚多见,抄剧本时误为“郑”,遂而误为《郑州庙》矣(按郑州系在河南)。迨后有人谓系州,以字音相同,又误为《茂州庙》(按茂州在四川省)。近年剧界进化,始有书写《鄚州庙》者,仅此一字亦至一误再误,其他可想见矣。

 

 《捉放曹》一剧,如前不带“公堂”,后不带“宿店”,便于捉放曹名实不符,只可叫做《杀吕》。皮黄每因时间戏码关系,仅演中段,但闻亦有带公堂者。中牟县令陈宫于坐场诗时,有一句“家严有语呼兄弟”(大半均如此念),聆听之下真是莫名其妙,亦不知此句系何意义,迨后始知此句实系“嘉言有语呼循吏”之误,因此句文义较深,当口传时遂讹“嘉言”为“家严”,“循吏”为“兄弟”矣。


谭富英、王泉奎之《捉放曹》

 

 《打渔杀家》之混江龙李俊、卷毛虎倪荣,因老友萧恩家计贫寒,如不打鱼则生活无着,故慨然分赠金银柴米,江湖义气本不为奇,故倪荣于下场时唱“金银柴米送到家”,言少刻便将二人所赠之金银柴米送到萧恩家中,但花脸有时竟唱为“花红彩礼送到家”,因此一误,好像李倪二人要给萧家姑娘下定,岂不大谬。

 

 名伶演戏是愈演愈害怕,深恐一字一句之误,跟头便栽不起(不像初出茅庐的少壮派艺员,错了也满不在乎),因记得从前某名伶演《聂隐娘》,戏词中有“一击不中”(接“中”应念作“仲”音),竟念成“中”字本音,后经人说知,不释者数日,是仅一字音之误。又如某名伶演《陈圆圆》饰多尔衮,出场念成官居摄政王之职,后经人改为“只因幼主冲龄践祥,奉懿旨为监国摄政王”,其名伶深谢不已。

 

 《幽界关》剧名,乍看字面有点像阴阳界的意思,其实此三字是《尤家关》之误。公主固然是北番人,但其大两把头却是清朝中季满洲妇女的装饰,演戏有时不能按照事实去苛求,假如要是苛求起来,请问要将《连环套》、《恶虎村》的黄天霸扮成《五人义》十三太保周文元那宗扮相,也就不大好看了,但是《五人义》是明朝的事,这个周老叔为什么一身紫花布裤褂跟清朝打扮一样,真是莫名其妙之妙,似乎有点错误。

 

 三国中蜀汉的五虎上将,无人不知关公、黄忠使刀,张飞使矛,赵云、马超使枪,唯独皮黄班中演《凤鸣关》赵方一变使起大刀来,并且在《天水关》剧中还要呈上一句“凤鸣关韩家五将被赵云刀劈马下”,可见这位常山百胜将军忽然改用兵器,按诸事实恐怕这也是一点错误。

 

 《四郎探母》一剧,在皮黄中为一生旦重头大戏,尤其是由“坐宫”直到“回令”,杨延辉这个角累得也够瞧的。其余配角如萧太后、佘太君、杨六郎、杨宗保、四夫人等,各有各的俏头,甚至除八姐九妹是两个闲角外,就是两位国舅跟小番均有讨好的地方,论唱工亦较他剧为优。但是当初编此剧时,明摆着有许多错误,如四郎上念“金井锁梧桐”,明明说的是秋天,因为秋天肃杀气象,颇能感动人思乡思亲的念头,故在此时有思念老母的伤感。可是公主上来开口就是“艳阳天春光好”,这的的确确又是春天了。至盗令回来真是一刻千金的时候,因为是一夜之间要赶个来回,何以公主还有闲暇开个玩笑,说“净顾娘俩说话,把您这件事给忘了”,如此聪明的公主,似乎不应当如此不知缓急。至两位国舅自然是萧天佐跟萧天佑了,姑不论萧天佐能摆天门大阵,足见不是个乏货,这两个丑角未免形容得不够身份,杨四郎在北国招亲十五年的工夫不算不久,何以过关时就简直不认得了,反倒闹了两句“我看此人好面善,好像咱朝驸马官”,情节未免不合。而四郎与公主离别时,有“泪汪汪出离了雁门关”,按雁门关是宋朝极北的关口,关内为宋,关外为番,四郎由北往南,只可说进关,不能说出关,此句恐有错误。又如过关时对国舅说“任他南蛮巧改扮,无有太后金箭休放他过关”,试问既说是南蛮巧扮,自然指的是南朝人了,但是南朝人如何能有太后的金令箭,此等处亦似错误。至四郎被擒,宗保被告拿住番邦奸细,六郎问:“有何为证”,宗保往往说:“宝剑令箭为证”。按番邦令箭固然可以为证,宝剑是武人均有此物,何必说在一起,难道番邦的宝剑另一个样儿,大约原词就是“现有番邦令箭为证”而不提宝剑。至佘太君的悬灯结彩,已如上述,梆子班演四夫人披着褶子上,是表示将睡的情形,决不能宋营中整夜不睡的。到哭堂时真是闹得惊天动地,但是不上杨宗保未免不合,难道说又出去巡营去了,再不然就是小孩子先去睡啦,总而言之不露面是不合情理。直到最后回令,生旦等唱词从前某君已然说过不甚合理,应当调换。综上所言,恐怕最初编此剧的不至于有此许多错误,或者是相沿已久,因讹传讹也未可知。


高庆奎、雪艳琴之《四郎探母》

 

 《四进士》巡按毛朋上场,照例有四面牌,既不是“肃静”,又不是“回避”,是用黄纸写的四句:“本院离朝,地动山摇,逢龙锯角,遇虎拔毛”,毛朋坐场诗也念此四句。但是逢龙遇虎这种词儿,不但是没有这么凶的按院,而且也不近情理。因为这两句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表示是奉旨巡查全省,就是有山有水,也挡不住去巡查的意思。后来竟将此两句误成“逢龙锯角,遇虎拔毛”,未免太不像话了。

 

 演拿一枝桃谢虎,当在酒楼上谢虎将施公所占的桌子推翻,黄天霸答言,戏上谢虎的白口是:“俺正与老狗讲话,你在一旁张口结舌,莫非你心中有些不服”。按张口结舌这句实系错误,因为张口结舌是说不上话来的意思,应当是“你在一旁,多口多舌”。这就如同俗话“你搭的是甚么碴”的意思,方为合理。

 

 《文昭关》本是周朝的事,但是在演戏上东皋公唱词有:“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等句,完全是程颢所作的诗,要以周朝人唱起唐朝人的诗来,真成了宋版《康熙字典》。

 

 《黄鹤楼》张飞进帐,往往有念“诸葛亮你好狼毒也”。初不知“狼毒”二字何解,后来方知从前抄写剧本多用一种简笔俗写的字,故此将诸葛亮你好狠毒也的“狠”字误认为豺狼的“狼”字,始有此“狼”毒之误。

 

 宋朝的包拯死后谥号是“孝肃”二字,并不是“文正”。不过《七侠五义》小说上,有甯老师给包公起名叫拯,字为文正,就便是包公号叫文正,可是《打龙袍》观灯那场,王苞的唱儿有“回头埋怨小包文”一句未免太不通了,也没有这么断章取义叫小包文的,实系错误。

 

 《举鼎观画》这出戏,差不多人人全知道的。但是要按事实来说,这个戏名完全错误,薛蛟所举的明明是府门外边的石狮子,台上砌末也是狮子,剧中词儿也说的是狮子,如何愣说叫举鼎呢?至于徐家祖先堂上所挂的是薛家影像,似乎也不能管他叫画,因为此剧实名《双狮图》,不知如何变成《举鼎观画》,未免名实太不相符了。

 

 剧名与剧情不合的,以皮黄为最多。如《逍遥津》一剧,在剧情中本演的是曹操逼宫的故事,可是剧名叫《逍遥津》。按逍遥津在三国演义上有张辽威镇逍遥津,与曹操逼宫一事完全连串不上。又如《黄金台》,剧情本演“搜府盘关”,与燕昭王之黄金台可称风马牛毫不相及。其取名《黄金台》的意思,真是莫名其妙。

 

 《萧何月下追韩信》本是一出外江戏剧,但亦是老生一出重头戏,就是所唱的词儿太欠研究,如家院报韩信弃官而走,萧何唱:“忽听韩信他去了,不由萧何心内焦,此去将韩信追到了,协力同心保汉朝,倘若是韩信追不到,这万里江山一旦抛”等句,并且还是要好儿的地方,只是词句不妥。如“保汉朝”等话,因为彼时刘邦还不能称为汉朝。至万里江山刘邦未出关中只拘于一隅,如何能说“万里江山”,足见是剧唱词不甚妥当。

 

 皮黄戏词句往往因合辙起见反闹得不通,如《定军山》黄忠唱:“将身自坐莲花宝”,试问这个莲花宝是何地方?因为宝字下愣取消一个“帐”字,闹的不通了。又如《赶三关》薛平贵唱:“自从盘古立地天”,把“天地”给倒过来,也是为合辙就不管词儿了。

 

 《御碑亭》一剧,王有道家中只三口人,故有道下场会试,孟家来接姑奶奶上坟,月华明说姑爷赶考去了,自己再回娘家,就剩下小姑一人,所以表示不去。后经德禄一说,小姑一劝,这才回去,自然家中再无旁人了。可是到写休书时,忽然出来一个苍头,在戏上自然是为叫苍头雇车,可是孟氏回去上坟时明是走去的,此次又何必一定坐车,多加这么一个蛇足的苍头。可是以后直到大团圆,这个苍头也没露面。至遇雨而回自然是清早,可有时小旦说嫂子你怎么这么晚回来,此句便不对题了(余聆某伶确系如此)。迨后述说孟氏所作之诗,有“幸逢柳下惠”的词儿,可见绝不是淫词。小妹补一句“此身好比玉贞坚”,也是好话。何以王有道就来了个“呀呸”!跟着就要打要休闹了个乱七八糟,王有道既能中进士,似乎不至于不通到如此。最后团圆在孟氏对于有道之不情,固然是心中不快,可是老丈人跟丈母娘对于王小姐表示出那宗气恨的状态,好像王有道休妻全是由妹子给从中作祟所致,未免胡闹。


荀慧生、胡苹秋之《御碑亭》

 

 《捉放曹》一剧,当曹操将吕伯奢杀死后,陈宫固已知其非忠厚之人,颇悔弃官随走之非,所以“听他言”一段唱词,完全均系陈宫心里的事,不过在演戏自然不能不唱出来,但是中间忽然加上曹操一句“你言多语诈”好像陈宫背地的话曹操全听见了,并且陈宫还接一句“休道我言多语诈”,此等处颇不近乎情理。

 

 《天水关》的姜维战败赵云,被关平救走,姜维唱:“正要擒拿赵子龙,忽然现上一将兵,手使大刀威风凛,好似当年的美髯公。”姜维如何见过关公?竟自说出好似当年美髯公来,未免胡说。

 

 《失街亭》坐帐真是表现武侯极庄重的身份,但是引子上“保汉家两代贤臣”这句话未免不妥。孔明一生谦恭谨慎,绝不能到后主时代,忽然以贤臣自居之,且贤臣二字人称则可,自称则不可,以诸葛为人竟自称为两代贤臣,好像绝无此理。

 

 《赵颜求寿》一剧,本系出开场小戏,但其事出生在汉朝,南北斗二位星君出场无话可说,乃一对一句大唱历史,真是神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段唱词已经不通,及至摆棋忽然大唱“车马炮”,可见所下是为象棋,也许神仙不会下围棋。仅此一小戏编得如此乱七八糟,岂不可笑!

 

 《六月雪》之窦娥既系应斩,不能不说是要犯,迨临斩时六月降雪,适海瑞巡按至此,恐有冤枉,乃以金牌暂止停刑,但停刑后仍须详细审讯以明真相,并不是叫监斩官把犯人抖绳儿一放,何以演此戏至金牌到后,监斩官带领人役纷纷而去,把一个应斩的要犯搁在法场没人管啦,嗣乃由其婆母将窦娥扶下,此等处未免太不合理。

 

 《审头刺汤》至陆炳将雪艳许配汤勤,且以好好伺候之“伺”字“书成“刺”字暗示,自然是为莫怀古报仇起见,迨后又恐雪艳以一妇人或无此胆量,乃属衙役(即丑扮之书吏)使其往劝汤勤饮酒,俾将其灌醉便利下手,且此丑灌醉汤勤后尚有“雪娘子报仇也在你,不报仇也在你”之词句,足见是为陆炳所使。何以雪艳自刎后,而此丑亦自刎而死,以如此庄重之剧结场竟如此滑稽,未免非是。

 

 《破洪州》杨宗保既为前站先行,似乎不能不知道本管的元帅是谁,何以直到误卯来迟进帐以后,听见元帅说话(并且白口有元帅说话好像我们那口子她),方知是穆桂英挂帅,此等处未免太马胡了,并且也不近理。

 

 《问樵闹府》的葛登云,本是致仕家居的一个侯爵,戏上偏呼作太师爷,唱词中复有“打到了太师爷府门庭”,岂不成凡是这宗扮相都是太师,未免欠妥。

 

 《宇宙锋》既上秦二世,当然这个赵高系指鹿为马的那位先生了,但秦赵高本是个内监,何以这出戏上不但有女儿,并且还有胡子,真是奇事,在演戏上且有拔胡子的表演,是否秦朝的内监能长胡子这倒是一个疑问。


梅兰芳之《宇宙锋》

 

 《取荥阳》一出,荥本音盈,即今河南荥阳县,演戏竟误荥为荣,于是呼为《取荣阳》矣。不但剧名错误,而唱词中刘邦也唱成“荣阳城外摆战场,大小三军马蹄忙”,可见当初戏剧有许多不求甚解。

 

 《伐子都》本名《罚子都》,因子都将考叔射死,班师回朝后,被考叔阴魂将其致死,是为冥罚,故名《罚子都》。不知何时误“罚”为“伐”,于是大呼为《伐子都》矣。试问伐字应作何解,岂非不通乎。

 

 《八义图》因屠岸贾引诱灵公终日前往桃园,不理朝政,赵盾乃于园门前谏阻,其白口是“臣闻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等语,按此语系孟子说的,赵盾先于孟子,何以说出此话。

 

 皮黄词句每因只求合辙便不管通与不通,即如《审头》陆炳于监斩回来唱:“大炮一响人头落,为人莫犯律萧何”,自然是说的萧何定律,因为要合“落”字的辙,愣把“律”字搁在萧何之上,于是便成了“律萧何”了。“律萧何”三字,实在有点讲不通。

 

 《黄金台》一剧,戏情本系齐田单同世子田法章逃国的事情,可是剧名叫《黄金台》,要说黄金台只有燕昭王时筑黄金台以迎郭隗,这与齐国何干?况且剧名与剧本毫无关系。

 

 《群英会》的蒋干,曹操因其与周瑜同乡同学,故令其过江顺说东吴,然蒋干亦系曹营一个谋士,虽比不上郭嘉、荀攸等,但也不至于头脑不清到如此,迨盗书中计,斩去蔡张,曹操已经表示出中计,可是蒋干还要邀功,未免太浑,后被曹操唾后,还要唱两句:“似这等大功劳不加升赏”,可谓糊涂到极点,想了半天,又想到或是因为周郎不肯来降之故,未免形容得蒋干太不堪了。

 

 戏剧一节,虽然是个娱乐的性质,但其中实含有警戒世人的深意。故旧剧对于善恶因果全要表现出来。总而言之,实有劝人为善之功用。后来演者不明此义,裁头去尾,将剧中警人的地方反倒取消,殊非情理。如《御碑亭》一剧,最要之点,即在大主考申嵩阅卷,方显出柳生春文章不佳,已弃而不取,由朱衣神速检落卷二次,申嵩始认为此定有阴骘,故方取中。但后来演者往往将此场马去,致使后来谒见老师,问到阴骘,有突如其来之嫌。而避雨时四功曹站在椅子上写了半天一节,也弄成令人莫名其妙。又如《天雷报》有演至带马速报司而不雷殛,尤其非是。知者固明白是马了一场,不知者反以为这出《天雷报》名实不符,亦如《捉放曹》既不带公堂,简直不知道这出戏名怎么讲。

 

 《界牌关》的罗通,被番将王天寿枪刺肚腹而死,在戏上被刺后罗通有一句枪挑肠外,王天寿也说将罗通枪挑肠外。试问这个枪挑肠外这句话怎么讲,为何不说一枪将肠挑于腹外,偏说枪挑肠外,这是多么不通。

 

 《珠帘寨》唱三个“哗啦啦”,这是特别要好的地方,但是唱这一套斩蔡阳于剧情毫无关系,也表示不出与唐王有隙不肯发兵,以致留住程敬思的意思,全都没有,这套古城会岂不是废话一段。

 

 《得意缘》一戏,本是由《谐铎》上的《恶饯》套下来的,不过这位狄小姐的白口出场大说四书,未免有点讨厌,就是文武全才也不必张口“诗云”,闭口“子曰”,并且少年夫妻闺房闲话何必这么太文,至后场完全没有这种文词,当初编者的意思真是没话可说了。


尚小云、南铁生之《得意缘》

 

 《宝莲灯》二堂舍子,当二子由学堂回来告知打死官保,按事实上说这是何等火急的事情,何以刘彦昌夫妇也不着急,反倒连三并四地问两个儿子秦府官保是何人打死,男的问了,女的又问,还要互相来问,所问所答均系那一套词儿,这位刘老爷跟王夫人未免真沉得住气,以戏上而论磨烦的工夫实在不小,未免有点不知轻重利害。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这是《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跟刘备说的话,何以《借赵云》愣把这一套词儿叫赵云说起来。子龙知识万不及孟德,算说至最后没说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云耳”,但是《借赵云》这出戏里刘赵二人在路上何必说这么许多话,何况又是把曹操的话愣叫赵云说一遍,未免编得无味。

 

 《武家坡》薛平贵见了王宝钏,便有心要试探宝钏的贞节,并且还有“她若失节,将她首级带回西凉,好见我那代战公主”的词儿。未免这个薛平贵太狠毒了,就凭见面这么一试,就知道宝钏是守节失节,还要杀了之后将人头带回西凉,这真是不近情理。

 

 《牧羊卷》的赵锦棠婆媳虽然讨饭,可是老没离开本地,后来讨饭来到朱家坟地,何以婆媳二人全都先不知道,直到赵锦棠看见碑文这才知道是朱家坟墓,此点未免不合情理。因为无论如何不能说连自己的坟地全不认得啦。

 

 《珠帘寨》的晋王李克用,年龄本不甚大,可是唱戏要扮成一个老大王的样子,对程敬思的唱词有一句是“我为你发了满汉兵”,传令时也说满汉人马,但是唐朝如何能有满兵,这个满汉人马未免荒唐。

 

 《奇冤报》的刘世昌本是个贩卖绸缎的客人,单人行路,这是常有的事,戏上给他加上一个书童不知何意,并且这个书童除了跟他一块服毒以外毫无用处。被害后赵大夫妻将刘世昌尸首烧了个乌盆,但是书童的尸首哪里去了?要说同刘世昌一块烧了盆了,何以后场只有世昌的魂子没有书童的呢?要说书童的死尸或是埋了或是扔了,何以单把刘世昌的死尸烧盆呢?总而言之这个书童实在是个蛇足,因为在剧情里一点用处没有。

 

 《精忠传》枪挑小梁王,这个梁王无论多么糟糕,绝不能说一个大字不识,可是戏上在武举场中小梁王连个刀字都不会写,宗泽还要说一套“刀不像刀、力不像力”的这些个话,未免形容得太难了。

 

 《金雁桥》的张任,对于诸葛武侯肆口谩骂,这是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不足为怪,可是张任口口声声管着孔明叫“妖道”,武侯并不是老道也没出过家,张任这个“妖道孔明”叫的未免不当,大概也许因为这位诸葛丞相没穿制服,打扮相个老道的缘故。

 

 《捉放曹》一剧,自然是根据《三国演义》编的,但是其中吕伯奢亲自去沽酒一节不甚合理,因为奢老既以陈曹二人为贵客,事实上如何能将贵宾搁在家中,主人反倒出外去沽酒呢?并且吕家能够杀猪宰羊不是没有闲人,何必一定这位老当家的御驾亲征,情形未免有点离奇。就是没有“捆而杀之绑而杀之”的那些话,举动上也实在有点令人可疑。

 

 《下河东》的欧阳方说与呼延寿廷有打牙之仇,乍一听这个打牙,好像从前寿廷给过欧阳方一个大嘴巴,把牙打掉了,其实系用牙笏打过。戏上将“笏”字马去,就说成打牙之仇,岂不可笑。

 

 《收关胜》又名《男三战》,最后本是用绊马索将关胜拿获,跟《四郎探母》四郎被擒是一样,但是舞台上唱此剧往往于关胜被擒时,由三张桌子上翻下来,这与用绊马索的情形就不对了,好像这位关元帅由山顶儿上掉下来啦,未免胡闹,况且也不合靠背戏的规矩。

 

 《四杰村》余千等四人夜间进庄,因有护庄壕,所以萧师傅给搭了个临时跳板,但是这块跳板何必一定要用大殿上这块“佛光普照”的匾呢?要说这濠也实在不宽,因为仅有一块匾的宽窄,我看余千等跳也跳过去啦,必须用匾这一节实在令人费解。

 

 武戏中武旦带出手本就不合情理,不过因为是武旦的一种特工,所以在演捉妖的戏上如《泗州城》、《蟠桃会》、《摇钱树》、《盗灵芝》等戏倒是可以,因为妖精神将还可以乱扔家伙,要是演《取金陵》打出手可就说不下去了,赤福寿的夫人本是元顺帝的公主,与妖精不同,不应当那么胡闹。

 

 戏剧上的秦琼、尉迟恭用钢鞭互打后背,李存孝同高思继也是用槊锤互击后背,这全不合乎情理。试问一个肉人能够架得住吗?况且两家交锋打仗也没有这种办法,虽然是戏但是出乎情理之外,戏词总要合乎剧情,同做文章不能离题是一样的。就如《珠帘寨》这出戏,李克用最后这一段“哗啦啦”的唱词,说了半天古城会斩蔡阳,可是与本剧上好像一点关系没有,透着是一段废话。

 

 戏剧上楚国的这个伍子胥,名字本来叫(音云),可是演戏上由《战樊城》一直到《刺王僚》,把伍全念成伍员。因为抄戏词的把这个字没弄清楚,将伍写成伍员便一直的错下来,也无人更正。

 

 演戏中往往有许多不合情理,如《大回朝》一剧,太师闻仲征讨北海得胜还朝。要说闻太师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但是在金殿上当着纣王,竟将上大夫费仲、下大夫尤浑用鞭给打死,未免照着《法门寺》上刘瑾的话眼睛里还有皇上吗?到后来因为纣王不准见妲己,老闻还说“有心打入皇宫院,他是君来我是臣,家将带过墨麒麟”,发了回横,上麟麟走啦。好像闻太师不至于这么无理。

 

 《虹霓关》的东方氏不能不说是淫荡一流,故此一见王伯当就把射死他丈夫辛文礼的仇也忘啦,依从条件非嫁王伯当不可,所以戏上有带洞房一场,辛文礼显魂,王伯当刺死东方氏,迎接瓦岗弟兄进关,一来显王伯当是个英雄,二来淫荡妇人须要有点报应,若照现在不带洞房,好像王伯当竟成了东方氏的后夫啦,未免没有罚恶的表示。


荀慧生《虹霓关》分身照

 

 《钓金龟》的张义在孟津河下钓鱼,按孟津即河南府孟津县,张义自然是河南人了。可是他哥哥张宣进京会试中了进士,补授祥符县知县,祥符亦是河南,或者彼时本有人可以作作本省的知县,否则张宣以孟津人何能作祥符县(知县)呢。

 

 苏三《玉堂春》的命案,本出在山西平阳府洪洞县,可是戏上不叫洪洞县,而叫洪同县,所以苏三有“低头儿出离了洪同县”的唱儿。王金龙对于两司有先审洪同的白口,没有一个叫洪洞的。究竟这个县名是叫洪洞还是洪同,或者抄词时少写了个三点水,便把洪洞变成洪同了。

 

 《打沙锅》又叫《山阳县》,山阳属于江苏淮安府,可是唱戏把山阳县写成“山羊县”。要是有山羊县,就该有野猪县啦,这就是音同字不同的错误。

 

 戏剧的名儿每有一点讲儿都没有的,如《乌龙院》、《举鼎观画》、《鼎盛春秋》、《逍遥津》、《黄金台》、《罚子都》等剧,全跟剧情不发生关系,不知当初起名儿的意思是根据什么?

 

 金兀术是金邦的四太子,名叫完颜兀术,自然应当蒙古人的服装,如《潞安州》、《八大锤》等全是如此。唯独演《挑华车》兀术却是扎靠戴额子狐裘雉尾,这宗打扮不金不宋,不南不北,未免错误,跟《战金山》一样的不合实情。陆文龙虽然不蒙古装束,但说白上还有两句“自幼生长北国,爱习南朝打扮”的话。西汉的陈平与萧何、张良鼎足而三,自然也是个良相,可是《盗宗卷》上把这位陈相爷作的未免滑稽,宗卷被焚那是何等的急事,况且还有人等着要呢,何以还同张苍大开玩笑,彼此斗哏,岂不有失宰相的身份?并且这出戏上张苍也形容得滑稽可笑,不知编者何所取义,以致如此。

 

 玩笑戏固然是没有根据,取其逗乐而已,但是也要合乎点情理,所以最好的就是《荷珠配》、《连升店》、《打城隍》、《定计化缘》等还有点情理。最糟的莫过《一匹布》,张古董栽在瓮圈那一场,已经是出乎情理之外,尤其最后县太爷就是那个赶脚的,更是胡来。虽然是斗笑儿的小戏,可也不应当如此的乱七八糟。

 

 《武家坡》薛平贵求众妇女给王宝钏去送信,然后接着宝钏出场四句唱罢,蹲身挖菜,难道说把众妇女带信说有人找她这件事忘了吗?为何到了坡前不寻这个送信的,又一味的挖菜呢?若从“有劳了”那句话说起,绝不至于忘性如此之大,至平贵接唱“众大嫂传说太迟慢,武家坡站的我两腿酸”,何以往往有坐在椅子上等着的,这与站的腿酸又不相符,总而言之是不求实际。

 

 《宇宙锋》金殿装疯一剧,又名《一口剑》,故宇宙锋即指剑名而言,后来不知为何,竟将《宇宙锋》三字写成《宇宙疯》了,大约是因为剧情中有赵女装疯一节,乃将“锋”字误为“疯”字,这实在是错误。

 

 《英雄义》一剧名儿很多,又叫《一箭仇》,又叫《义旗令》,又叫《曾头市》,甚至于还就叫《史文恭》,此戏当然是根据《水浒传》编的,但剧中情节又有与小说不同之处,如将玉麒麟卢俊义、豹子头林冲给编成与史文恭系师兄弟,同是禁军教头王进的徒弟,《水浒传》上却没有这宗说法,不知编剧的是什么意思,愣把他们编为一师之徒,令人有点不解。

 

 《一捧雪》莫怀古,本来是假定的人名,意思是说为人不要藏着宝物,以致生祸,故此叫莫怀古,因为剧中将莫字读如穆音,由此一误,便有时演《雪杯圆》台上摆出一大块“太常寺正卿穆公之墓”的牌子来,这实是因为“莫”字误读成“穆”字的错误。

 

 唐朝的征东大将薛仁贵,使的本是方天画戟,同三国的吕布兵器一样,可是有时演唱《独木关》,写成枪挑安殿宝,并且唱词中,薛礼有“一路上枪挑了无数上将”的词儿,这跟《凤鸣关》赵云刀劈韩家五将落马是同样的错误。

 

 戏剧中之减场,或因为时间的限制,或因为配角的关系不得不减,但只应减去闲场,如与剧情有连贯性的场面便不应减,即如《红鬃烈马》一剧,是将从前的薛八出硬串在一块,本来就有许多勉强的地方,再要是随便减场,更令观者对于剧情莫名所以,如相府算粮那场薛平贵与魏虎因算粮起了冲突,有一同上殿面君的一场,但后来演者往往将此场减去,平贵魏虎揪袍拉下,跟着就上高思继起霸,然后与平贵起打,未免显着突如其来。照原本上殿面君时,因老王染病,由内侍传旨,以西凉人马侵入三关,命平贵前往征讨,平贵下。再上王丞相与魏虎定计,遣派高思继于半途中截杀平贵,计议甫定,内侍传老王晏驾,后宫令择贤而立,魏虎始主张扶保王丞相登基,然后上高思继接《银空山》,直至《登殿》,已表明是国内无君。如将此场减去,观者也不知高思继因为什么截杀平贵,更不明白平贵何以进门就登殿为君,故言凡与剧情有连贯表示性质的场面,是绝对不应减去的。

 

 皮黄剧中往往有将主角编得过火,不但与剧情不合,并且也毫无取义,即如《胭脂虎》上的李景让,既由须生扮演,并且剧中也算个主角,可是演至后场登城观兵及与石中玉带马的那场,做派未免太难,何况李景让身为节度,也是个元帅的身份,何以做出种种丑态有如小丑,未免错误。其次如《牧虎关》的高旺,以大将身份见着个番婆就做出那种的身段,唱出那种的词儿,均是不合情理之处。

 

 皮黄剧中有与正史相反的地方,无中生有,不知编者是何意见,如《淮都关》一剧,居然编成郑武公是被共叔段所弑,郑寤生为父报仇。梆子且有《黄逼宫》一剧,使共叔段无缘无故落了一个弑父弑君的名儿,这真是千载以下冤枉冤哉的事情。

 

 皮黄戏多有为北京人所编,故不论此戏发生在哪朝哪代,是在什么地方,均按着北京风俗而编,就如同《法门寺》刘瑾管着太后叫太后老佛爷(称老佛爷只有一个前清慈禧太后,明朝无此称呼),《红鸾禧》金松家里居然有豆汁(豆汁一物除了北京别处绝对没有)之类。

 

 《当锏卖马》这出戏有时候就叫《卖马》,有时就叫《卖黄骠》,可是按老戏的名字还是叫《当锏卖马》,但是在剧里表演,只有卖马,并没有当锏,自然有当锏不大好形容,莫若就是卖马,因为戏上秦琼拿锏出门,还有吆喝一声卖锏,没有当的意思,迨在酒楼遇见王伯当二人,秦爷还卖了一回锏,可见戏上是又卖又耍,还不如干脆将《当锏卖马》的名儿改作《耍锏卖马》,或是卖病马,倒是名实相符。

 

 诸葛先生这把羽扇,好像是不分四季永远离不开的东西,即以祭东风火烧战船而言,那是冬季的事情,冬季不能刮东风,难用火攻,所以周瑜才病了,始有诸葛祭风之事。以江南气候,时交冬令,这位诸葛先生还手摇毛扇,未免不合情理,这就如同欧阳德无论春夏秋冬,永远反穿羊皮马褂的情形是一样。虽然说唱戏与事实不能相同,但是也不要一点也不论,将真相完全取消。

 

 《战宛城》张绣因曹操奸占其婶母,这才与贾诩定计用酒灌醉典韦,并命胡车盗戟,以便剪除曹操的羽翼,但是请典韦过营饮酒时,照老词儿是张贾二人一面劝酒,一面述说蜀吴的大将均不如典韦之勇,哄得典韦大乐,开怀痛饮以致大醉。现在将这些词儿全部“马”去,变成老典一味地傻喝,张、贾一下手儿就硬灌,透着有点不大合理。

 

 《摘缨会》头场就上晋大司马先蔑,紧跟着就与楚庄打仗,襄老败阵,唐狡被责,一直到活擒先蔑,唐狡封官,观者也不知《摘缨会》是怎么一档子事,这就是不带前场的毛病。皮黄戏往往截头去尾,便弄到剧情与戏名不符。

 

 《祥梅寺》的黄巢在起兵时应当扎黄靠使大刀,一来透着威风火炽,二来刀劈枯柳应用大刀,此外还要上孟觉海、朱温等四将,后来因为此剧变成开场戏,黄巢不但不扎靠,并且也不使大刀,只佩带宝剑,劈柳也是用剑,未免不合情理。

 

 二本《草桥》系铫期全家被绑至法场,恰遇马武还朝,上殿保本,光武被逼无法,乃在马武手心写字,按说也就是赦免二字,可是戏上马武到了法场,瞧着这只手念了一大套圣旨,这一点就没道理,未免形容奇怪。

 

 《长坂坡》是一出大戏,糜夫人跳井那一场,尤其是剧中最精彩之处,至于跳井时赵云有个抓帔,在此一节,从前有两个老伶工全是武生,一个抓,一个不抓,二人各执一词。抓帔的人说糜夫人将阿斗交付赵云,自己不肯上马,此时赵云已知道夫人必要寻死,故当夫人往井下一跳,赵云一个急劲,一揪没揪住。不抓的说,赵云在心慌意乱的时候,没想到夫人会跳井,并且后来瞧见夫人奔井去啦,因为有君臣男女的关系,不能拉拉扯扯,故此不必抓帔。在此一节,鄙人以为还是抓的对,不抓的有点勉强。有人说不抓的不是不抓,实在因为在场上慢了一点没揪下来,又因自己是个名伶,到后台旦角嗔他没抓帔,才说了这们一套,近乎点强词夺理。尚记得说应抓的是杨小楼,嗔没抓的是朱琴心。

 

 《战成都》的王累,因为刘璋要将成都让与刘备,竟能以死谏君,坠城而亡,当然是西川的一位忠臣。何以戏上竟把这位王大人扮成白胡子小花脸,未免不对。

 

 《玉堂春》将苏三带上堂来,王金龙忽然病了,紧跟着将犯妇又带下去,两司退出,请大夫给按院治病,后来因为戏上这个大夫丑扮末扮还起了一点冲突。究其实这一场根本就应当取消,就是王金龙见了苏三受了刺激,也不必一定请大夫,并且场上甫经升堂,因为这么一来,两司问苏三还得来个暗下,再上几回,况且此点与剧情毫无关系,反把个火炽劲给松懈了,不但是蛇足,简直是多此一举。


张君秋之《玉堂春》

 

 《三娘教子》老薛保出场唱“小东人闯下了滔天大祸,好一似火头上又把油泼”,这两句词儿,未免太不通啦。倚哥不用心读书,三娘在机房训子,这是家庭母子们常有的事,如何能说是滔天大祸呢!并且火头上泼油,比得也未免太凶,好像小东人是个逆子,三娘是个泼妇了,岂不是胡说。

 

 戏剧中有单给预备扇子的情形,又如《玉堂春》在三堂会审的时候,每张桌子要搁一把折扇。《珠帘寨》在饮酒的时候,也是在李克用、程敬思面前放把扇子。《玉堂春》因为会审时,潘刘两司有许多话又不便叫王金龙听见,所以须用扇子遮盖。至于《珠帘寨》也是因为后来二位皇娘求见时,晋王也须要这把扇子有点做工,不过就是李克用戴着狐裘扇着扇子,未免有点不近情理。沙陀国系在塞外,也不至于太热,这一用扇子,真成了塞北一句俗语“穿着皮袄吃西瓜”了。

 

 演剧固然不能处处以实际来苛求,但是也要近乎情理。近来每因武生太多,遂有四《白水滩》演法,如每场换一个青面虎,换一个十一郎,这也未尝不可,就是最后四个十一郎四个青面虎一齐出场,这就不合乎情理了,将剧情变成起哄,不但没有意思,并且也太不像话,净图热闹,就犯这宗毛病。

 

 《孔雀东南飞》这个剧名,不过因为是句古诗,剧情中也不过焦仲卿夫妇同死时,有这么一句话,居然以为剧名,实际与剧情毫无关系。因全剧中不过一个恶婆婆而已,至夫妻自尽亦为钟情太深所致,与这句孔雀东南飞有什么关系。

 

 《四郎探母》杨延辉唱“将杨字拆木易匹配良缘”,公主的白口也有,“谁不知你是木易驸马”,这全有点不通。因为杨字一边是木,一边是(还是念杨),并不是易。如果说拆成木易二字,那就不是杨字了。总而言之,当初编这出《四郎探母》的根本就不通,所以这出戏错误太多。

 

 皮黄戏中往往有一件事情分作两出戏的,究竟也不知哪一出为准,就如《辕门射戟》与《夺小沛》,《黄鹤楼》之与《临江会》,《文昭关》与《武昭关》,全是这宗情形,一而二二而一,不知以哪一出为标准。

 

 梆子班演《坐楼杀惜》,阎婆惜每场均系艳妆,一来表示婆惜淫荡,二来表示宋江不惜花钱供婆惜奢侈,唯皮黄班演《坐楼杀惜》,自妈儿娘将宋江拉至乌龙院,唤出婆惜,可是婆惜却穿一件青绸子大坎肩系汗巾,服装好像就有点要怏舛的样儿。按实际上说,这宗扮相不能算对。

 

 皮黄戏中有同是一人,而扮相不同,并且连应工的角儿都不同,你要问究竟哪一出是对,大概全说不清,只可说当初就这们编排的,即如《贾家楼》的程咬金,勾绿花脸以武二花应工,这与其他戏上的程咬金可谓完全不同。又如《神亭岭》的太史慈,与《群英会》监席那个太史慈尤其不同,一个是净脸武生,一个却是花脸黑头,不明白剧情的绝不知道他们是一个人。

 

 戏词中有许多小语病,但是在演者固然是不知,可是听者亦不以为误,如演《火烧葫芦峪》(即全本《胭粉计》),当诸葛武侯将司马懿诱入峪内,本拟用火将其焚死,不意天降大雨,火攻不成,以致司马脱险而逃。剧中司马懿白有“幸喜天降甘霖,救我不死”,在司马方面说天降甘霖尚可,因为其中含着有遇雨得救的意思。在孔明同马岱等计划失败也说天降甘霖,就不如直接说天降大雨的合理了。

 

 戏剧有编得出乎情理之外的,即如《滚钉板》同《虎囊弹》这两出戏而论,既是身为大吏为民洗冤,这本是应尽的责任,如何能以民命为儿戏呢!因为以上两出均系遇有百姓来告状,不管真假虚实,先滚钉板打铁弹,如滚完不死,方能准状,这真是出乎情理之外的办法。

 

 戏剧中以皇帝崩逝为晏驾,按“晏驾”二字并不是说普通人死,只是说宫车晚出的意思,故此这个名词只能用在帝王身上,但是《武家坡》薛平贵的唱词有“西凉国老王把驾晏”。这是错误,因为晏驾有讲儿,要是颠倒过来说“把驾晏”就没讲儿了。

 

 《珠帘寨》李克用唱:“哗啦啦打罢了头通鼓”等词,实在是不对,因为无论是什么鼓,也打不出“哗啦啦”的声音来。倒是演《白良关》圆梦那一场,尉迟恭拿“哗啦啦”比大山崩溃确实不差,因为“哗啦啦”能比山崩的声音,不能比打鼓的声音。


高庆奎、樊春楼之《珠帘寨》

 

 剧名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如《武松杀嫂》叫《武十回》,《坐楼杀惜》叫《宋十回》,甚至《大名府》也叫《卢十回》。

 

 试问这个十回的名儿怎么讲呢?如以这案剧情加上一个剧中人的姓氏就叫十回,那么《翠屏山》也可以叫《杨十回》了。

 

 戏剧上八千岁赵德芳的岁数没有一定,如《杨家将》、《黑松林》,杨六郎挂黑髯,可是前场《清官册》八千岁却是小生;《辕门斩子》杨六郎、八千岁均是黑髯口,可是到了《洪羊洞》杨六郎挂黪白,八千岁还是黑髯口,到底也不知这位千岁爷的年岁究竟多大。

 

 皮黄班有一种特别的招牌,就是演梁山一百单八将的戏,每人在领口里插上一杆小黄纸旗,上边写上绰号,如石秀就写上拼命三郎,李逵就写上黑旋风之类,但只是限于一两出,其余的剧,梁山好汉也不插这个旗子,这宗办法不但是在场上动作不便,并且也没有意思。

 

 《上天台》只演绑子上殿,便与《上天台》名义毫不相干,因为以上天台为名,非演二十八宿归位不可。亦如《摘缨会》只演擒先蔑,纯系片段剧情,包括不住名义。揆之事实,便有点名实不符了。

 

 《坐楼杀惜》于刺杀阎婆惜时,宋江系由靴筒内抽出尖刀,要按《水浒传》上是说招文袋的带子上系着把裁纸刀。初以为由靴子里抽刀不合情理,因宋江是一个文吏,靴子里何必带刀。后经考察,始知戏上比书上为是,因鲁东一带风俗,凡男子至十五六岁即在裤腿里带把刀子,如三年中没伤过人、见过血,大家就管此人叫孬人(即乏人之义),所以曹州一府颇兴裤腿里带刀,宋江为郓城县(鲁东)人,戏上表演由靴子里抽出刀来实合本地的风俗,故此说戏上此点颇合事实。

 

 《打渔杀家》之萧恩,演者有穿着快靴的装束,此系错误,萧恩穿洒鞋不应穿靴。就是《蜡庙》的褚彪于改装后,亦应穿鞋不应穿靴,近见很有穿薄底靴子的,盖系不合规矩。

 

 《四进士》一剧自然是一出精彩之戏,穿插接榫之处亦颇紧凑,后场毛朋在按院大堂上念宋士杰衣襟上所抄田伦寄顾读之信,此时田顾二人均在场上,为全剧赏善罚恶最精彩之一幕,当念至“送上纹银三百两”即呼左右“撤座”,其严厉可知,后复有钦赐上方宝剑一同拜过,好像田顾二人有受上方剑处决的情形,迨后乃将二人纱帽摘下逐而出之。究竟是革去官职就算完事,还是另有罪名场上均未表明,似于极紧张的场子里忽然一松,便有点不大有劲了。

 

 《珠帘寨》李克用与周德威比射,然后一箭双雕收服德威,是晋王箭法高强可知。但是戏上于射雕时有忽高忽低的做工(高低均由老军喊出),此点岂不形容克用年岁已高,手力目力均不见佳了吗?既然连高低自己都拿不准了,如何能够一箭双雕,这岂不是当时就有点矛盾吗?

 

 《五人义》应当前场因顺昌在魏忠贤生祠内题诗谩骂,这才由京中派来校尉锁拿顺昌,以致激起颜佩韦等民变,要不然这两位张老爷、李老爷忽然来苏州拿人,既是官差,可又被老百姓给打死,岂不令观者莫名其所以了吗。

 

 戏中的词儿有不合情理的话,如《尤家关》(即讹为《幽界关》)刘王在关门外盹睡,小番有蛇钻七窍的一套词儿,不但无此情理,并且也不会有此事,可是戏上总说这是真龙天子的先兆,岂不可笑!

 

 《贵妃醉酒》一剧只可说是唱戏,绝不能以事实来论。这位肥肥胖胖的杨玉环娘娘真有全身软硬工夫,还外带是有精神病,这同《巧连环》时迁吃火均是一样,只能说是戏了。


筱翠花之《醉酒》

 

 《打侄上坟》又名《状元谱》,因为陈大官后中状元,但是在前场陈大官落魄回家,员外见其狼狈不堪,惊问“你是大官儿吗”,小生的口白是“侄儿在外吃喝嫖赌浪荡逍遥,将一份家私花尽,闻知叔父开仓放粮,故此来讨些粮米”,这个陈大官倒是实话实说,故此员外说道“有给旁人的粮米,难道说我陈家子弟反无有粮米不成,大官儿你近前来”,这才痛打一顿。至后来大官走后,员外出来问大官儿哪里去了,老旦接“赶门在外”,请问这个“赶门在外”是句什么话,为何不说赶出门外,却说赶门在外?迨员外问“你可曾给他银两”,在从前老生应说“好一个胡涂的婶母”,意思是我不能不打,你应当背后给他点钱方对,故加以胡涂不明白的话儿,后来老生均说“好一个狠心的婶母”,这便不是老词的意思了。

 

 戏剧有根据所编,可又与原书不合,究竟编时系何意思则莫名其妙。如《孝感天》给共叔段添出一个太太来,《淮都关》说郑武公系被其子共叔段害死,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想在编剧时或者另有个意思,要不然何必这么空中楼阁瞎造谣言呢!

 

 《贺后骂殿》在登殿后,潘洪白“新主登基,满朝文武均来朝贺,不见继业老儿,不免奏他一本”。迨宣继业上殿,杨白“臣继业见驾,吾皇病体如何”,潘白“挑起龙帘”,杨白“我当老王登殿,原来二主篡位,罢了老王呀”,这一段未免不合情理。老王晏驾新君登基这是何等大事,杨继业身为大臣竟至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老王登殿,这不是荒乎其唐?虽然烛影摇红宋太祖死得不大明白,就是秘不发丧,但是已经到了新君登基还要是不知道,岂不大不合理。

 

 《盗御马》、《连环套》自然是窦尔墩报在李家店被黄三太打了的仇恨,故此盗马后留下柬帖,有“君家若问盗马人,飞镖黄三太便知情”,这才由淮阳调回黄天霸,限期捉拿盗马贼寇,但是梁九公于传旨时有“限期捉拿盗马贼寇,如逾了限期,彭鹏、施世伦、黄天霸一律治罪”之语。黄天霸出身绿林,现居武职,限他拿贼,逾期治罪这还可说,为甚么把彭公跟施世伦也加在里头要一律治罪呢?清圣祖似乎不至于如此厉害,大约也是编戏的理想,以为黄三太与彭公有关系,黄天霸与施公有关系,这才因黄而带上彭、施。大意虽系如此,可是按理未免有点不大通。

 

 (《立言画刊》1945年第345期-35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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