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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鸿升:剧界革命党

波多野乾一 梨園雜志 2022-05-01

今日推送之《刘鸿升:剧界革命党》录自《京剧二百年之历史》,作者波多野乾一(1890-1963),日本新闻记者、汉学家。《京剧二百年之历史》原名《支那剧及其名优》,民国十四年(1925)出版。民国十五年鹿原学人译成中文,由上海大报馆出版,改今名。



 谭鑫培之敌手中,贾洪林以失音而败,独留一刘鸿升,以近代无比之嗓音,殆将陷谭之垒,且其被一般人欢迎之处,刘却在谭之上。

 

 刘鸿升字子余,号泽滨,京兆顺邑县人,本姓非刘,幼成护国寺西口外顺成小刀铺之徒弟,为主人刘廷修夫妇所爱,遂成养子,咽喉甚佳,卖物而出入于大街小巷,人莫不爱闻其呼声,彼绰名为“小刀刘”,顺成号之邻,有花脸穆凤山居焉,穆每早吊嗓,刘听而记之,久之能自歌唱,一日朝,刘歌《探阴山》,穆闻之大其叹赏,求与之友交,刘后之得入剧界者,穆凤山之推荐,与有力焉。


 刘之戏癖,由是益高,商卖之余,出入票房,艺术渐进,养父母怒彼不理家业,屡加叱责,终无可如何,虽在店中服务,一闻胡琴之音,则何事不顾而唱焉歌焉,后娶胡姓女为妻,其癖依然不改,养父母因恨彼之恶癖而死,遂无所忌惮,各票房中,自由出入,惟西直斗内盘儿胡同翠庵票房,颇器重刘,常唱中轴戏,适延庆州招聘北京票友,彼亦参加,约定一日铜钱五十枚,彼之出现于舞台也,以此为嚆矢,得有相当之成绩,且由此时学谭剧如《洪羊洞》《李陵碑》等,与花脸戏,相间而唱,亦博得相当之喝采,他之票友,家道富裕者多,卖艺而欲求利者亦不少,到家业不振,不能不求速效,以冀名利双收,于是以友人之绍介,入于花脸常二庄门下,其初在同乐园之庆春班唱,当时之日给,为铜元三十枚,常为五十枚,其同班之名伶,对于刘伶,皆以白眼相加,独冯惠林一人,有先见之明,知刘将来有望,前途不可限量,大其注目,宠礼有加,刘以是不忘其恩,后之得成名伶者,皆冯之赐也。



刘鸿升之《李陵碑》


 

 在庆春班(一说同春班)演唱之中,为彼第一次之好气运,即得与谭合演之机会是也,当时庆春班,因花脸缺乏,于戏目之分配上,甚为困难,冯惠林遂荐刘与谭合演,第一回之奏技,为《黄金台》伊立一角,第二回则演《李陵碑》之七郞,大得谭之褒美,给费增为五十枚,刘则声言非八十枚不干,事不谐而辍演,遂转入四喜班,受当时花脸第一人金秀山之指导,与老生白眉王九,同唱中轴,艺事大进。

 

 据穆辰公《伶史》云,刘之得与谭相知者,因谭与金(秀山)之反拨关系,花脸第一之金秀山,与谭相持不下,且有凌驾之势,一日谭演《失街亭》,金应扮为司马懿,然届时不至,谭心焦急,无法可施,曰事已至此,无论谁何均可,班主荐刘继演,果然铢两悉称,相得益彰,谭遂要求班主加费,班主从之,鸿升之名,由是渐著。

 

 刘在四喜班者年余,以副净李连仲之绍介,入于田际云经营之玉成班(天乐园即今之华乐园),该班在阜成门外阜成园演唱时,使刘演大轴戏,闻演八本《铡判官》等剧时,天乐座为之满云。

 

 上海夏月恒,闻刘之名,托田际云转聘来沪,彼应之,出演于新舞台,以《牧虎关》出名,博得上海第一花面之令誉。

 

 归京后,适值义和团事件勃发,八国联军,派兵入城,分别区域,以当警备之任,到之顺成小刀铺护国寺一带,恰为日本兵之守备区域,日本以安定人心之故,许其演剧,刘遂集合同志,创办一名日升园之草棚戏园,收容诸伶中之贫苦不堪者,而东四牌楼九条胡同,亦造一此种草棚戏馆,谭等诸名等名伶演之,刘则奔走两方,合唱双演,然以荒淫无度,遂罹足疾。



 既得恶疾之刘,一贫如洗,日日彷徨于母号寒妻啼饥之穷况中,终不得一救济之法,适票友时代之故人载阔亭,一日访刘至其家,目睹惨状,不胜同情,遂托从事蒙古贸易之巨商李豫臣,为一臂之助,李者富于侠气之男子也,欣然允诺,遂将刘之一家,迁移于北池子之自宅,不惜费用,延聘名医,自经杨仲五(郭仲衡之岳父)诊治后,病日快愈,渐能行动,彼感激李恩,遂拜为义父,据《伶史》云,俞菊笙亦怜彼不幸,颇有相当之资助。

 

 因是彼之足疾渐瘳,以疗养故,赴于上海,求治于外国医师,得以全愈,终留一跛,以为毕生纪念,后则重理旧业,与青衣吴彩霞等,同入李春来所经理之春桂班,依然演唱花脸,但李则颇轻视之,亦不付月薪,却闻道刘之不是,且以叱责相加,刘无可如何,鸣不平于贵俊卿(票友出身之谭派老生)之仆黄某,黄遂规劝曰,汝仅唱花脸,故为李所轻,若兼唱老生,定可成功,诸尝试之,刘在票友时代,亦颇研究谭剧,自思改唱老生,或可为挽救之一法,一日遂请于李春来,先唱《空城计》,其高亮婉转,清脆流利,居然博得观众之喝采,续演一星期,犹不足慰观客之渴望,李春来大惊,四倍其月薪,然刘以改唱而得此成绩,觉归于北京,亦有把握,遂不顾李之挽留而归京。

 

 改老生后,彼之运命,如顺风扬帆,来往北京天津上海而获巨利,但其傲慢之性质,与夫渔色之旧癖,屡莳物议之种,然因马齿加长,年事渐增,稍稍变易以前恶惯,当民国元年之际,大恢复其名誉,据广和楼而组织鸿庆社,邀请金秀山德珺如龚云甫九阵风朱幼芬等诸名伶,称为一时之盛,后在东安市场,建立中华舞台,为其大股东。


刘鸿升之《上天台》

 

 谭鑫培死后之老生界,自顺序言之,当然刘为盟主,然彼艺不纯,屡被北京评剧家批评,不能确在剧坛执有牛耳,如堂会之中,时唱花脸,民国十年二月,出演于上海,以不受观客欢迎故,得急病而死(按为大舞台)。



 刘之天赋歌喉,实有一鸣惊人之概,当在花脸时代,金秀山之雄浑,与刘之清刚,称为双绝,自成老生后,始以谭为宗,后因一己嗓音之高,研究汪桂芬,得有相当之成绩,至于晚年,张二奎之弟子刘景然,持故师之脚本而归于彼,由是而将《打宝瑶》等名剧,加入彼所得意之剧中。

 

 于兹而举彼之杰作,如三斩中之《斩黄袍》《辕门斩子》《斩马谡》,无论谁何,皆知为彼之名剧,《斩黄袍》与《斩子》,以彼之嗓音,彼之扮相,可谓恰合分际,不许何人追随者也,至于《斩谡》,以有谭鑫培故,相形之下,未免刘有逊色,一探即《四郎探母》,足与王凤卿并称,《打宝瑶》者,酷似《斩黄袍》,如前所述,晚年由刘景然所得之剧,非其所特长,至若《拷打吉平》,亦系从刘而得,《李陵碑》一剧,世评亦佳,然以跛足故,不善为做,不得不输谭一筹矣,《完璧归赵》《骂杨广》等,孙菊仙以外,当然推彼,《敲骨求金》,扮为伯士风貌,唱工既佳,说白尤美,故颇受世欢迎,《取成都》者,以汪派戏而虽与王凤卿并驾齐驱,然有雅俗之别者,亦刘之无可如何也,夫同学汪派之两人,不免相形见绌,可以罕譬而喻,刘如西餐,王如好茶,刘则有被人饱腹之倾,王则其味虽苦,最后得博胜利,二人之技艺,大约此数语足以尽之矣,《上天台》者,为时慧宝之独舞台,然刘在世时,较时为优,刘之《斩子》与《斩黄袍》,以俗之一字,断送而去,至于《敲骨求金》与《上天台》,则北京评剧家,以无条件而褒美之,晚年堂会时,大抵彼演花脸戏,老生戏则唱《上天台》,此外有《金水桥》《御碑亭》《法场换子》《战北原》《鱼肠剑》《取帅印》《雪杯圆》《双狮图》等,又演老旦剧,如《滑油山》《赵州桥》等,均有名,花脸戏之《探阴山》《草桥关》等,晚年则常演之,然成绝响矣。



 刘死时,名评剧家徐彬彬氏,有如下之批评:


 鸿升初学黑头(大花脸)后改老生,崭然自树一帜,得力于黑头之嗓固不少,然嗓音偏而不圆之此,亦大受黑头之累,老生专尚中音,分别“尖”“炸”“脑”“鼻”“喉”诸音,得用于适宜之际,方为上选,鸿升之音,偏于高朗,足以悦耳而乏余韵,是其短处也,然清拔流利,行之以活气,故其《上天台》与《斩子》等,真有万玉争鸣,水流花开之致,不易得之才也。


 鸿升之音,本为天赋,见称于伶隠(汪笑侬)同业之间,与谭音称为同列之处音,是形容其雄伟也,优越之处,在清亮劲脆,上天台“金钟响玉磬鸣”之六字,状鸿升之声而尤为巧合。若使彼最初学老生,则可平视汪桂芬孙菊仙,得与谭抗衡,惜由中道而成老生,嗓音受其影罄(黑头之音不拔)加之一举而受世欢迎,以为如是已足,不肯专心研究,然其磅礴雄劲,于汪谭孙以外,俨然自成一家,较诸徒以模仿他人为能事者,不啻鸡群一鹤。

 

 腔调之花,以谭为最,刘则劲拔而有一往无前之概,但谭之花腔,以气行之,因地制宜,故无往而不妙,刘之腔则较谭简,未能尽音节之能事。

 

 刘之艺能,以“打”之一事,求诸足跛之彼,未免过苛,不近情理,今分“唱”“做”“念”三种而誝之:

 

 先言唱工,(一)嗓音之高俊清亮,自为其特长,(二)虽真力弥漫,气充词沛,然不善运用, (三)缺乏神韵,虽足高唱入云,发聋振瞆,然绕梁之音少,(四)声调之高,其弊也,遂无回翔之余地。

 

 做工简率,受世批难,跛足痛腿,拙于台步身段,面无表情,缺陷颇多,然而有时为非常合乎剧情之表情,如《斩黄袍》高怀德斩韩龙后,垂头呆视之姿势,《斩子》见穆桂英而逃之际,《打宝瑶》描写柴世宗昏庸之时,非他人所得仿效者也。


 念白具有相当工力,故亦长做白戏,如《敲骨求金》之“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不度人”两句,声韵铿锵,结束有力,《喜封侯》之“太平自是将军定那有将军享太平”两语,慷慨激昂而沉痛,《审头刺汤》汤勤侃调之一段,庄谐兼备,一字一句,均见实力。



 寒云公子,即袁世凯第二公子克文,在晶报上有《死矣刘鸿升》一题,而其批评如下:

 

 鸿升原为花脸,声洪腔正,崇尚旧规,及改为老生,则俗伧而无一是处,鸿升虽云取法于谭,实则未能窥谭之门,谭腔千变万化,如神龙行空,然刘则仅赖高喉,一雅一俗,昭然而判,且刘以演花脸之关系上,无表情而不能表现喜怒哀乐,又以跛足故,直无身段之可言。

 

 予质诸赞成刘派者,彼等仅以歌喉好答之,按所谓歌喉者,高则凌云,低则沉渊,阔则应如天海,细则应如毫毛,具此四长,始得谓为良材,鸿升之音,高则高矣,低则不能成声,阔狭尤不足,此可得谓为歌喉好乎,或曰然则所谓伶人之全材者,果有几人乎,汪谭高低皆宜,而谭则细而不能阔,汪则阔而不能细,非仅孙菊仙一人,完全相近乎,此亦有一理,然刘歌之俗,与其形之伧,所以终不及彼三人也,虽然通观南北台榭,除余叔岩王凤卿高庆奎三子外,有及刘之俗且伧者乎,鸿升今伶之杰哉,数年之间,坐致高名,梅兰芳以外,无人能敌彼之幸运者。


 有署名少卿(即苏少卿)者,在《商报》(上海)上,题为《刘鸿升之死》,有如下之批评:

 

 鸿升之死,意味其歌破剧坛之伶工,减少一人,毋宁为可喜之事,尽真正戏剧,一任诸歌喉佳之伶工,则不免失望,良由此等伶工,任声演戏,不积重真实之研究,故所特有之剧味,亦因而掩蔽以尽,鸿升者,其打坏派之选手哉,刘之歌喉,可谓“响喉”,不能谓为“佳喉”,有高音与细音,无细音与宏音,是其缺点也,凡无低音之伶工,决不能唱好剧者,古今之定论也。


(《京剧二百年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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