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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戏曲的电影化:“绝不能唯技巧主义地一搬了事”
今日推送之《中国戏曲的电影化:“绝不能唯技巧主义地一搬了事”》录自1941年《青青电影》号外《古中国之歌》影片特刊,原题《中国旧剧的电影化问题》,作者费穆。费穆在四十年代先后拍摄了《古中国之歌》(包括《水淹七军》、《朱仙镇》、《王宝钏》、《彩楼配》等十个剧目的片断)、《斩经堂》和梅兰芳主演的彩色片《生死恨》。本文即是他拍摄戏曲艺术片的体会和思考,难能可贵。
中国旧剧(包括“京戏”和其他乐剧)入电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而是艺术上的创作问题。
以中国人爱好“京戏”的兴味之浓,旧剧电影化有其商业的价值;同时在“发扬国粹”这一点上,也不无一些意义。因而此一问题颇为人所注意。
这虽是电影领域内之另一只角,但,假使处理不当或态度不慎重,便有一举而摧毁电影和“京戏”两大阵营的危险(不但不能融会贯通,反而两败俱伤。)
一般人把京戏电影化看得过于容易,轻轻一句“搬上银幕”的口号,便可摇动“开麦拉”,那就误尽苍生。过去,我们电影界曾作过这种试验,结果是做到了“搬场汽车”的任务,而所谓旧剧电影化者,变成电影京戏化。
费穆导演的《古中国之歌》
二
中国剧——指纯艺术之剧而不限于所谓“京朝派”,犹之乎中国画。中国画是意中之画,所谓“迁想妙得,旨微于言象之外”——画不是写生之画,而印象确是真实。用主观融洽于客体,神而明之,可有万变。有时满纸烟云,有时轻轻几笔,传出山水花鸟的神韵,并不斤斤于逼真。那便是中国画(我屡想在电影构图上,构成中国画之风格,而每次都失败。可见其难)。
中国剧的歌唱,说白,动作,与其戏剧的表现方法,完全包括在程式化的歌舞范畴之中,演员也绝非“现实”之人。观众必须在一片迷离状态中,认识旧剧在艺术上的“升华”作用,而求得其真实与趣味。
中国画的工笔仕女,有时细细收拾,似乎是写实,其实无一是处;但名家作品偏能传出意态神韵。中国剧的生、旦、净、丑之动作装扮,皆非现实之人。客观地说,可以说是像傀儡,像鬼怪;主观些,可以说是像古人,像画中人;然而最终的目的,仍是要求观众认识他们是真的人,是现实的人,而在假人假戏中获得真实之感觉。
周信芳、袁美云影片《斩经堂》
这种境界,十分微妙,必须演员的艺术与观众的心理互相融会、共鸣,才能了解。倘使演员们全无艺术上的修养,观众又缺乏理解力,那就是一群傻子看疯子演傀儡戏。也就等于一幅幼稚的中国画,水墨淋漓,一塌糊涂,既不写实,又不写意,完全要不得了。
电影的主要表演方式,是绝对的写实,遇着如此超现实之中国剧,如何能轻轻地一搬了事?
三
“京剧”的艺术是从最原始的形式进化而来的,并非在戏剧理论上先有创作根据。今日自夸为特点的,莫非弱点——指不现实。原始的幼稚演出,因陋就简。小孩子可以扮白发衰翁,男子可以扮女子,传统因袭,以至今日,却因为技术上突跃的进步,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古典艺术。譬如:台上的一切角色,都变作描写的客体,是画中人,是艺术品,而不是血肉之躯;净角的脸谱和老生的长髯,也成为艺术表现之重要部分。仅仅是在这种地方,“电影化”已是绝不容易做到之事。
(还有一层,古典艺术已仅成为供人欣赏的艺术。现在国难严重,时代的需要更不在乎此。穷则变,变则通,“京剧”似乎是必须换一个血肉与灵魂。现在旧剧界中有心人,已确有这种企图了,连台本戏是另一种东西,除外。)
影片《古中国之歌》关正明饰薛平贵
我觉得,“京剧”电影化有一条路可走:
第一,制作者认清“京剧”是一种乐剧,而决定用歌舞片的拍法处理剧本。第二,尽量吸收京剧的表现方法而加以巧妙地运用,电影艺术也有一些新格调。第三,拍“京剧”时,导演人心中常存一种写中国画的创作心情——这是最难的一点——那末这一部电影的“京剧”,大概不会完全要不得。
所以我说:中国旧剧的电影化,是艺术上的创作大业,绝不能唯技巧主义地一搬而了事。
(1941年《青青电影》号外:《古中国之歌》影片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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