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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穆:《生死恨》特刊序言(1948年)
费穆(1906-1951),字敬庐,号辑止,江苏吴县(今苏州)人,生于上海。1916年迁居北京。1918年入北京法文高等学堂,后开始接触电影,撰写影评,办电影杂志,翻译英文字幕和撰写说明书。1932年至上海,任联华影业公司导演,“孤岛”时期,在上海民华影业公司导演了《孔夫子》、《世界儿女》及京剧戏曲片《古中国之歌》。抗战胜利后重返影坛。1947年,创办上海实验电影工场,执导了由京剧大师梅兰芳主演的戏曲片《生死恨》,是中国第一部彩色影片。
将中国前世纪的一种舞台艺术搬上银幕,而被称为导演,是相当惭愧的。此一课题在电影的创作意义上说,一个电影工作者的制作能力是非常有限的。
梅兰芳先生居然乾坤一掷,把他40年演剧的经验和他所得到的一般演剧家前所未有的荣誉交给了电影,有如在万丈高崖,纵身一跃,跳下了电影之海。今日摆在他和观众面前的,等于是我们电影工作者交了白卷;在各方面都没有获得预期的效果,对梅先生的损害是够大了。此所以迟至最后一分钟,我才写了这一篇文字。
费穆与梅兰芳研究《生死恨》拍摄
梅先生深知他是生在怎样一个时代里,他是怎样学的戏,演怎样的角色乃至怎样的戏。他并未被世俗的喝彩陶醉了自己,他谦虚而又惶恐。他深知他那“一套玩意儿”确是民族形式的一时代的舞台艺术,而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这“一套玩意儿”,用电影的术语来说,将要日渐地“淡出”又“淡出”,并且很快地“淡出”,他又深知由于广大群众的文化素养,这一套民族形式的东西总能部分地被保留。旧瓶子虽不能换上新酒,而这个瓶子用现代的科学工艺的看法,打烂了是可以回炉的。此外,他还懂着,中国剧的旧形式,早晚会被现代的文化所吸收。
他和他的同时代的伙伴——例如周信芳,盖叫天两位先生,几乎一致地有了这样的警觉。他们认为当代的平剧家的任务,已不仅在登台献艺,供奉观众;也不仅在改革旧剧内容(那因为是改不胜改的缘故),硬放天足;主要的有意义的工作,不如把够得上水准的演技记录了,在夕阳黄昏、稍纵即逝的时候,留给人一点“规矩”,给人批判和给人观摩。被接受或是被扬弃,由着时代的尺度来衡量。至少在“内行”们(平剧家)的想法,这一种演剧的形式,现在还普遍地被观众接受;同时,不求甚解的演出又足以迫害这一形式的生存和进步。经济原因和社会的进步制度,将不容许袭用艺徒制度作育人才,一种比较标准的演技记录——利用电影的记录,或者合乎目前的需要。
梅兰芳《生死恨》电影中磨房一幕
梅先生从不承认他是个天才,并且他还不止一次地承认自己是个笨拙的学艺者。因此,他从不敢逾越传统的演剧规矩;虽然有不少好心人为他编了不少的新型戏剧(并非内容也新),但他总觉得不能恰如期望很成功地演出来。他没有力量排除古典形式的束缚,因为那些形式是几世纪以来多少老伶工们琢磨、锻炼而成,几乎是铁定的规律而且是最完整的美了。然而,他终于超越了所有的老前辈们。他的唱法至今还是比较正式、最规矩的一种,而他的演剧却给了所演的角色以活的生命。旧时代命令他演妇女的角色,他把妇女的角色演到妇女们的灵魂深处(中国剧和中国画同其血统,淡淡地,传神的几笔,迁想妙得,给人欣赏那内在的美。)
在摄制过程中,梅先生帮着所有的演员们排练,他指点每一个人,他兼做小生、小丑、老生、老旦的角色,特别是他表演那番奴的可鄙的神情,眼神的变化和面部肌肉的运动,无论如何证明了他是无比的好演剧者。
费穆与梅兰芳
他又确是笨拙的学艺者,拿着剧本苦念,用心地揣摩,每一个字都念得十分实在。如果他想改一个字,哪怕是一个语助词,必定先要求把剧本改了,然后再照着念;念熟了便正韵定腔,高声地练习,排戏时的身段地位,一丝不苟,怎样排的,便怎样演;纵使违反他的意思,纵使在舞台技巧上是不可能的,他也可以照你意思做到。临场的机智,熟极欲流的手、眼、身、法、步,一切在旧的谨严的“规矩”之中发挥了出来,他是天才!
每天面对着这么一位巨匠,我觉得比寻常还要渺小!
不只是他,自姜妙香先生以次,都是那样严肃地工作着。干戏剧和电影的朋友们,有时还比不上这些老伶工们。我惭愧渺小,惭愧之外,我还得要忏悔,我承认,我没有做好。作为一部彩色影片,我知道一个定律,“不强调彩色,彩色更美。”我没在平淡中做到绚烂。我又知道第二个定律:“如果强调了某一种彩色,情绪更美。”我在强调彩色时,破坏了情绪。至于戏,至于电影技巧我可以不说,因为我都没弄好。技术条件的限制,一般中国电影都有同样痛苦,不能因此而推卸我的责任。
关于《生死恨》这一剧本的最原始的资料,是陶宗仪的《辍耕录》中间的短短的一段记载。那张万户原是一个汉人,降于元,他的儿子张弘范,灭了宋。程鹏举(程万里?)大概也有其人,曾做元朝的官。电影故事是根据舞台剧改编,舞台剧根据了元曲《分鞋记》,那作者把反派角色扯在金人头上。我认为辽金元都曾使汉人吃了苦,宋又那样黑暗地统治着人民;这笔历史上的旧账,不必在这里算;所以人名、朝代,一仍其旧,不去更动。又吴永刚兄曾用同样题材,制作了《红粉金戈》,谨此附注。
(1948年《生死恨》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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