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沼泽

2021-04-30

《第十一回》线索众多，表演用力，人物情绪都特别饱满，似乎还是一部“元戏剧”，这让我想起张艺谋前段时间的元电影《一秒钟》，后者是关乎电影的传播机制和电影文化史的，这部元戏剧则是关于一部戏剧的生产机制，关乎人物原型、题材（历史本体）、创作机制等等。当然我说“元戏剧”也不太妥当，这不是关乎戏剧的戏剧，而是关乎戏剧的电影，但是这部电影很戏剧，没有充分的所谓电影性电影感，而且特别室内，不是一般电影视觉力量的营造。

《第十一回》电影海报

这部作品和陈建斌的上一部有相似之处，剧本同时可以作为舞台剧的剧本存在，如今电影的多元化已经不会让我们执迷于所谓的电影性，所以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问题。作为一部高度戏剧化的电影，他的戏剧情节特别集中，叙事也充满了紧张感，对话和表演给予观众的内容也特别足，一看就是一个戏剧出身的人做的电影，它与观众互动的方式也是如此，它带着独特的中国先锋话剧范儿。

其实商业电影多是戏剧电影，在视觉快感之外，其核心部分有着充分的戏剧性，但是这里说的戏剧性不是这种戏剧性，这种戏剧性过于舞台化了，基于舞台空间设定的吸引力有时候在大银幕上会觉得有点做作。

《第十一回》电影海报

我是很晚才看这部作品，看的时候，虽然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导演想要表达什么，能看到电影在很努力地讲故事，你能感觉它仿佛在放弃和自我营救之间犹豫和挣扎，但我认为它呈现出来的效果还是比较诡异。

它在努力营造戏剧冲突和情节吸引力，但是这些冲突你觉得都是虚假的冲突，人物的动作和心理活动都无法踩到节点上。演员在拼命演，编剧在拼命讲故事，但是跟观众的悲欢不相通，还没有酝酿出一种入戏的感觉，它的创作为什么如此地挣扎和左支右绌？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它的叙事似乎就不是自足自主的，感觉东拉西凑，我很想知道他最初的剧本是什么样子的，难道就是这样的吗？我也很同情这些创作者创作的艰辛。无论如何，这影片在不停地补各种漏洞，虽然没有补好，徒然在旧漏洞上增添新漏洞，偶尔有十分搞笑的段落，让人猝不及防地笑起来，但是笑完了又觉得莫名其妙。

它似乎是因陋就简，将乱就乱，这似乎成为一种自圆其说的策略，在这个策略下，整部电影却看起来热闹非凡，竟然有了点张艺谋的《有话好好说》的气味。《有话好好说》是张艺谋比较被忽视的作品，其实是一部很精彩的电影。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东西，人也多嘴也多讲不清道理，《有话好好说》拍出了这个感觉，《第十一回》也有点这个感觉。

《有话好好说》电影剧照

《有话好好说》所拍摄的人生混乱很深刻，也很精彩，但是影片本身不混乱。《第十一回》影片本身就比较混乱杂乱，以混乱展现混乱。看到电影里面大家都很嗨，表演特别卖力，台词特别浓缩，情绪都很饱满，可它们在那里气喘吁吁地干什么呢？如果不能走心不能共情，那么这就是一部鸡血大戏。

电影中的大鹏扮演的导演胡昆汀在创作一台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舞台剧，但是人物原型、演员、律师以及领导都一起介入进来，给各种人各种指令，让导演六神无主。胡昆汀导演自己也有他的问题，然后这台戏一会儿搁浅，一会儿重启，演员对大鹏说：你这破戏今天改明天改，跟你一起拍戏我觉得就是耻辱。领导对大鹏说：我看到你那张脸都觉得恶心。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很多情绪情感的戏很外露、夸张，也都是某些舞台戏剧的特点，生怕观众感受不到，所以就往狠里演 ，但主要问题不在这里。电影中的那台戏是根据30年前的一个谋杀案改编的，市话剧院要改编，马福礼（陈建斌饰）从新闻中听到这个行动，就觉得为自己正名，不能让剧本根据法院的判决来改。

根据法院的版本，马福礼是个杀人犯，当时他和妻子赵凤霞以及拖拉机手李建设在坡路上修拖拉机，马福礼在拖拉机上踩刹车，赵凤霞和李建设在后面修拖拉机，谁知修的过程中，妻子和李建设在后面发生了“奸情”，马福礼发现后松开刹车，让拖拉机轧死了“狗男女”。

但30年后，马福礼想告诉大家故事的真实版本。当时并非他要杀人，而是刹车失灵，轧死了妻子和拖拉机手，他们死后，马福礼才发现他们下身是赤裸的，这事显然让马福礼觉得丢人，向司法机关承认自己看到奸情后，亲手杀了奸夫淫妇。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但当这个故事要改编成话剧，他要求剧本按照自己新提供的情节来设计，要求他们将自己的杀人犯身份改掉，之后就是一系列激进的行为。但这不是一部关乎司法不公的戏，在法律领域也许不能因为马福礼说自己杀人犯就必定认定他是杀人犯，但当年马福礼希望大家把他当作杀人犯，所以在普通观众的情感领域，他们一般并不能在司法程序方面产生强烈的情感冲动。

而作为一个已经处于风平浪静的生活中的无名小卒，为什么产生了那么强烈介入剧本创作的激情，我觉得动机不足。所以血脉贲张的行动对于我来说，就显得缺乏依据，无法共鸣。

但这个过程加入了导演胡昆汀的情感戏，马福礼继女金多多堕胎的戏，出轨、复杂的人性、女性命运、二胎、制度异化、社区关系等等，多头出击，显得很丰富，但也许是掩盖主线的不足，或者每条线都无法充分展开，于是形成了这般状貌。可导演明明是打算在表达什么，而且似乎有千言万语埋在心间，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讲起。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这个有一点癫狂的电影，癫狂中力图隐藏社会隐喻。拖拉机事件作为艺术创作素材和故事原型，它是历史本体的隐喻吗？如果作为历史本体的隐喻，那么历史中的小人物具备这般能量，也让人颇为感到意外，觉得不在点子上。但当黄建新扮演的领导角色介入创作的时候，意味十分显白，这让我们看到了这部电影的现实气息，也给了茫然的观众一个心理的抓手。更多的时候，这个电影的问题是摸不到时代和社会的心跳，或者说故意摸岔了地方，跟当下很多电影差不多，一场假嗨加上另一场假嗨，一个热气腾腾的混沌的大沼泽。

但是我仍然十分同情胡昆汀，就是大鹏扮演的那个导演，显然两个导演有点同构关系。所以我打算像同情胡昆汀那样同情陈建斌，胡昆汀虽然有点猥琐有点无奈，但有创作激情，我对陈建斌也作如是观，他很有创作激情，似乎要将平生所见都塞在这个电影里，打算送观众一个超值大礼包，心是好的。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但很多地方陈旧的让人说不出话来，比如不停输出价值观的王学兵律师，还有开着豪车做法事的巫师，所用桥段所说的话，都有点旧了。牛犇扮演的居委会大爷逼着周迅喝鸡汤，这也都是《有话好好说》《站直了别趴下》《没事偷着乐》甚至《夕照街》《父子老爷车》时代的桥段和问题，当下时代精神和时代的本质性意象早已发生了变化。

《第十一回》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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