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YanYan,感谢你的关注。
时隔一个半月(其实是我忘了),今天继续为大家精读《英格兰景观的形成》的第九章,也是本书的倒数第二章——英格兰的城镇景观。马上就要完结了。首先要坦诚一件事儿,这一块内容是整本书中我最提不起兴趣读的一章,所以草草地翻过去了,理由大概是三个方面:(1)作者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有点提不起劲儿了,尤其到了最后一章“现代英格兰景观”,更是寥寥几页带过。这种感受纯靠经验,只可意会,如果你有兴趣,可以随便找来几本书,读完第一章后立刻跳读最后一章进行对比,前后的结构、逻辑差距会非常明显。(2)对于19世纪英国大小城镇具体长什么样,我相信你大概和我一样,不太关心。(3)第三点比较重要,最后两章,大约是以19世纪末作为全书结束的时间截点;但这个时间点很尴尬,因为一进入20世纪,便诞生了许多影响深远的城市规划理念,如田园城市、光辉城市、《雅典宪章》等等。眼看就要迈入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时期,但作者却一下子收笔了,实在叫人意犹未尽。
既然作者没有为我们展示20世纪以后的城市发展,那我就斗胆为你补足遗憾。
如果你看过这一系列的前几篇文章,那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一些规律:我虽然名义上是在精读《英格兰景观的形成》,但事实上我分享的内容通常和书关系不大,所以今天照例,又要和你聊聊别的了……
相信大多数人对城市规划史,不是很了解。大家多是通过像《雾都孤儿》、《悲惨世界》之类的小说以及电影,来了解19~20世纪欧洲的城镇面貌。在小说和电影里,这些城市都是非常混乱、无序和不堪的。可能在大家的认识里,正是由于此后开展了大量从上到下的城市规划建设,并通过无数闪烁着天才智慧的建筑师和规划师们的努力,才完美解决了脏乱的城市问题,塑造了我们现今美好的城市生活。听起来很像好莱坞式的结局,everything is nice and easy……但真实情况要复杂得多,新的城市规划理念虽然解决了老问题,但同时也带来了严重的新问题。今天我想重点聊一聊新问题。这可不是我在另立新说,早在上世纪60年代,简·雅各布斯就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中明确批判了当时正统的城市规划理论,这本书也当之无愧成为了西方城市规划思想的分水岭。当然,如果要将现代城市规划理论的每个部分都拿出来分析一遍,十篇文章都不够写,何况我的手艺是风景园林,不是城市规划。所以我一定不专业,只能带你“管中窥豹”,“片面地”看看现代城市规划有哪些缺陷。你会发现很多“城市病”不是城市本身的问题,而是规划的问题。
1 柯布西耶和“光辉城市”
如果问20世纪最重要的建筑师和规划师是谁?答案恐怕只有一个:勒·柯布西耶,被称为“现代建筑的旗手”。如果你对他不太熟悉,也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他的两大重要贡献就可以了:(1)发明了“多米诺体系”,也就是现代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建筑的原型。如果没有这项创造,我们现在可能还住在石头建的房子里,跟中世纪差不多。(2)深刻影响现代城市规划理念,像城市功能分区、摩天大楼、宽阔的高速路、城市大广场这些我们非常熟悉的城市名词,都是柯布西耶思想的产物,他的理念就是我们接下来要重点谈的“光辉城市”。随着工业不断发展,欧洲很多大城市变得混乱、无序、拥挤、疾病流行。比如20世纪初的巴黎,过去塞纳河右岸地区是个富人区,但人口的涌入打破了这个地区的平静,原有的基础设施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过去的优雅街区,渐渐变成了贫民窟。柯布西耶对此非常厌恶,他所向往的城市环境是健康、明朗、积极向上的,换句话说,应当是“光辉的城市”,而不应是“污浊的城市”。于是他设想了一个超级疯狂的计划,他想彻底消灭街道,把巴黎的右岸几乎全部拆光,只有卢浮宫和巴黎圣母院保留下来,其余所有房子都拆掉,改建成一个个点状的摩天大楼,然后让300万人居住其中。为了保证采光,楼与楼中间都是连绵的绿地,环境虽好,但相距很远,为了解决交通问题,计划用小汽车将楼与楼相互联系,大家在高架的公路上飞驰。大概就是下面图片上的样子。
不知你看完什么感觉,至少我觉得,这有点像中国近几年拔地而起的一座座“鬼城”。幸运的是,巴黎政府没采纳柯布西耶的方案,如今巴黎是世界时尚之都,但你肯定想不到,当年它差一点就没了。虽然巴黎得救了,但是印度的昌迪加尔和巴西的首都巴西利亚,就没这么幸运了。关于这两座城市的评价,也不便多说什么,业内心照不宣。旅游者可能觉得城市挺漂亮、很风光;但当地人可不这么想,印度人在昌迪加尔附近又自发建起了一座新城,因为市中心实在没法住人;巴西本来是为了迁都才建的巴西利亚,结果现在最有活力、经济最发达的地方依旧还是原首都里约热内卢。
可是话说回来,为什么呢,大师难道疯了吗非要这么搞?当然不是,大师之所以是大师,人家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柯布西耶对古代的伟大建筑,有极强的崇拜,比如古罗马、拜占庭、米开朗基罗的建筑。他最最喜欢的是希腊雅典卫城,特别是帕特农神庙。据说雅典卫城是他游学过程中,获得心灵巅峰体验的地方。而西方古典主义建筑的一个大核心:那就是对美的比例的严格追求。帕特农神庙的正面就符合我们现在常用的黄金分割比例。
所以柯布西耶发现,希腊建筑的美不是偶然获得的,而是一种精确控制的结果。那么,如果要建造一座和谐、美丽、有秩序的城市,是不是也应该用比例、几何、结构去严格控制呢?他对这种秩序美的推崇,狂热到要严格控制道路的交叉口。他非常反对有各种各样角度的交叉路口,这种无穷无尽变化让他很恼火。他自己亲口说:“我要消除所有这一切。我的观点是……我坚持直角的交叉路口。”我并不是在批判大师,因为追求古典主义的美学和秩序,是西方世界大家普遍接受的思想传统,理论正确、道路正确、政治正确。但用今天的视角,我们很容易能发现问题,“光辉城市”虽然符合形式上的审美趣味,但唯独不适合人们生活。如果说古典主义美学只是柯布西耶个人的审美偏好,倒也罢了。可关键问题是,他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实在太强了。1933年,在他的主导下,有一群国际城市规划界的和建筑界的大腕在雅典开了一次会议,在这个会议上确定了一些现代城市规划的最基本原则,这些原则汇总起来被称为《雅典宪章》。
2 《雅典宪章》的局限
《雅典宪章》有多重要呢?简单来说,它就是国际公认的现代城市规划的一部宪法,而且一直沿用至今。具体来看,《宪法》就是在柯布西耶美学追求的基础之上,有序组织城市功能。他们认为现代城市应当由几部分功能区构成,分别是居住、工作、休憩和交通这四部分。一个理想的现代城市应该把这四部分的功能内容区分开来,然后让它们有序地组合在一起。为什么要把功能区分开呢?因为那时候的城市环境实在是过于脏乱差,人口密度又高,地上到处都是粪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自从应用了《雅典宪章》的城市分区原则以后,城市环境明显改善。因为《雅典宪章》要求居住区和工作区分开,新的居住区要有足够的日照间距,保证足够的日照时间和卫生条件,城市基础设施至少要做到雨污分流。说实话,《雅典宪章》确实了不起。就比如我们人类的平均寿命,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差不多翻了一番。平均寿命的增长,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婴儿死亡率的大幅度降低。而死亡率降低的前提,是居住环境、卫生系统的大幅度改善。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因为这样的城市,不具备“弹性”。它把所有的功能都分解和满足得特别清楚,以至于没有给居住在其中的人留有任何的冗余度,也没有给未来留下更多迭代变化的可能性。这就导致城市本身对未来的变化,对人类社会的发展,适应度都非常低。很早期的西安城市规划,分区是非常明确、非常严格的,中间的古城保护起来,城市东半部规划为重工业区,城市的西半部是轻工业区。因为西部是上风口,东部是下风口,重工业区放在城市的下风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原则。所以从当时的理性判断来看,这种规划是非常合理的。但万万没想到,这里有一个严重的漏洞。因为你想,在重工业区,劳动力主要都是年轻的男性;而轻工业区,劳动力主要都是年轻的女性,这帮人需要结婚啊。而一旦成立家庭,麻烦来了,为了迁就另一方,要么就得住城市西边,要不然就得搬到东边(劳苦大众怎么买的起市中心的房子)。城市运行几年后,每天都要带来巨大的潮汐式的通勤交通量,使得整个城市交通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局面。所以很多不清楚城市规划工作的人,总会抱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交通拥挤、住房紧张,是因为人口太多了,一定要限制人口规模等等。看完上面的例子,我想你大概会改变一下观念了。讲真,北京人口密度真不高。这就是《雅典宪章》最大的弊端之一,只关注了城市的问题,但唯独忘了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不仅是交通问题,当车行道越来越宽阔,居民区被栅栏围起来,小杂货店与充满生活气息的街边小摊被抹去,隔阂与冷漠就在城市里滋生,一个城市最重要的活力便失去了。其实对于《雅典宪章》,早就有非常多的反思、批判和修正,但总体来说没多大用处。因为一方面,从20世纪以来这套理论体系已经被很多建筑师、规划师们接受,在大学中一代代教授,早就成为了下意识;另一方面,人为简化后的城市格局,确实比较方便管理。这也并不完全是规划师的锅,因为目前确实也没有更好的新理论、新技术,近些年都正在探索中,那么本着保守主义的原则,不立不破也是正常的。
3 自下而上的力量
这个力量或许是移动互联网。短短几年,互联网就做到了城市规划领域几十年来没有做到的工作——让《雅典宪章》的枷锁开始变得松动,城市慢慢从整体化走向碎片化,从资源集中化走向分布化。这个观察是源自清华大学建筑学院的周榕老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很多城市都有美食一条街、家具一条街、酒吧一条街、甚至还有足疗一条街,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扎堆儿呢?就拿“簋街”为例,这是北京著名的“小龙虾一条街”。为什么是在“簋街”这个位置呢?打开地图就知道了,往东是北京工人体育馆和三里屯;往西是南锣鼓巷;往南是北京有名的办公区,银河soho。这些刚看完球赛、刚和情侣逛完街、刚下班的年轻人,总要找个热闹的地方喝喝酒、撸撸串、啃啃小龙虾吧,正好簋街位置极佳。除了南锣鼓巷,这些体育馆、商业区、办公区,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围呢?很简单,城市规划安排的呗。“簋街”所处的空间位置,真是“金边银角”,价值很高,地理位置起到了关键作用。可想而知,如果有一家小龙虾店在簋街火了,全城的小龙虾都会在这里聚集,因为这里的信息价值最高。倒退10年前,还很少有人用大众点评,如果不扎堆儿,顾客根本找不到你。虽然整个例子可能有点牵强,但我真正想表达的其实是一组循环,刚开始的城市规划确立了一种格局,在这样格局的影响下,某些业态开始聚集,一旦聚集就形成规模,而规模大了之后,后续的城市规划修编可能会把这种聚集进一步确立下来。往小了说,是你必须到某一个地方吃小龙虾的问题;往大了说,是由规划造成城市资源分布不均的问题,增加城市运行成本,而且会愈演愈烈。假如没有互联网,如果让你在北京开一家咖啡馆,你会选择什么地方?我相信只要你有正常的商业头脑,一定找交通最便捷的,最好是在大路的拐角,几条路交汇的地方。因为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更多人知道。但是现在呢?你会发现年轻人专门找胡同深处、犄角旮旯、甚至又老又破的房子,和上一代完全不一样。为什么呢?因为可以用大众点评啊、可以用公众号推广啊、地方隐蔽可以用百度地图查啊。换句话说,地理位置、空间规划的影响不再那么关键,城市只需要承担容纳功能就可以,至于你在哪、人怎么知道、怎么去,交给网络就可以了。我在北京待了8年,自从移动互联普及之后,整个北京城几乎实现了一个戏剧化的大逆转。以前的北京其实不太适合生活,尤其夜生活,毕竟首都嘛,城市比较死板。
可如今,如果你从城市规划的角度看北京,简直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一种城市结构,你根本拎不清楚哪个功能区是哪个,像是打碎了,又重新混合在了一起,但这种碎片化,反而让城市更加有魅力了。尤其是这次怡情,人们工作、学习被不得已迁移到线上,虽然是一次被迫的转换,但渐渐地,我们好像也适应了。开会有腾讯会议,点餐有美团外卖,买菜有盒马生鲜,哪怕你一星期不出家门,都能照常工作生活,城市实体功能空间的聚集价值又被进一步削弱。以上我只是着重举了餐饮行业的例子,作为论据肯定不严谨,仅是为了说明问题。虽然政府依旧会为城市划定理想的功能分区,但对于某些业态来说,我强调的是某些业态哈,其实潜在的约束力已经没那么强了。
1、现代城市规划理论主要是由柯布西耶奠定的,从“光辉城市”理念诞生之初,就对人的真实生活需求缺乏关注;2、在柯布西耶的主导下,确立了《雅典宪章》,从此城市建设开始变得“规矩”起来,但城市最重要的活力也严重丧失了,而且严谨的功能分区也加重了城市的运行成本;3、这种局面暂时并没有一揽子的解决方案,但移动互联网为城市贡献了新的可能性,有希望自下而上,推动城市的自我更新和迭代,让城市变得更多样、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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