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发日刻09：“石之广场”，时间的朋友

上一篇启发日刻的结尾，我提出了一道小小的思考题：

在景观设计中，如何应用“减法思维”呢？比如减掉植物、减掉铺装、减掉座椅、减掉道路……景观会呈现出什么样子？

今天想和你分享一件我找到的设计作品，建成于1977年，位于美国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镇，名为的“石之广场(Stone Field)”的公共空间。设计师是著名的极简主义艺术家——卡尔·安德烈。

整件作品出人意料地简洁。从照片中可以看到，两条道路相交后与它们之间切割出了一块三角形的场地，场地之上，三十六块岩石从左到右按照大小递减的方式，连续平行地排成八列。位于左侧最大的一块接近成人的身高，最小的一块近似我们在公园中见到的寻常置石。

这些石块的种类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有砂岩，褐砂岩，花岗岩，片岩，片麻岩，玄武岩、蛇纹石等等，经过合理布置，使相邻的两块石头都具有不同的颜色和质地。

我想你一定会很好奇，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呢？

据我查到的资料来看，卡尔·安德烈的设计概念形成源自两个方面：

一是用石做设计是他惯常使用的艺术手段，他于1954年专程造访了巨石阵和英格兰其他巨石纪念碑，唤起了对于“人类生命的短暂与自然坚固持久”之间对比关系的深入思索；

二是广场旁紧邻一片古老的教会墓地，石阵的形式语言与墓碑群的形态刚好协调对应。

这些和“减法策略”有什么关系？

设计师当然不会故意使用所谓的“减法策略”，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设计结果反向推演、思考。

场地中除了石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要素，高大的岩石在阳光照射下形成阴影，正好可以替代树木的遮荫；低矮的石块可以替代座椅，更方便人们围坐在一起交谈。

在上一篇文章中我们说到，“减法思维”并不是简单的做删除，而是在一个系统里，减去最重要的部分后，反而能发掘出其他辅助部分的潜能。

这片场地本是被喧闹的城市道路所包围着，这对公共空间来说是很不利的环境要素。如果这个街角不是用岩石的质感和粗糙的肌理，带来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紧张感，场地的存在度很可能就被周边不利因素所压抑住了。

重复阵列的岩石，以极其突兀的方式，激活了场地本身存在的价值。这可能是其他要素所难以具备的潜能。

它实在不同于寻常的公共空间设计。

或许这些岩石在被刚刚安装到场地中时，是非常扎眼的，可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粗糙的岩石肌理会变得圆润光泽；岩石底部会蒙上一层薄薄的青苔，仿佛映照着草地的绿意。这些岩石像镇子里的老居民们一样，44年来扎根于此，默默地蹲守在街道的一隅，伴随着生活在周边社区的居民一同成长变化。

关于周边居民与岩石之间的感情，我在网上看到了一条很有意思的帖子：

作为一个从小在此居住的居民，我现在每天上下班都要在Stone Field旁经过两次，以前我一直只是将所谓的“岩石花园”视为“一堆石头”而已。

但是，当我第一次听到政府想要移除Stone Field时，我毫不夸张地说，我几乎要哭了。

你们不能带走石头！这是我们的那堆石头，该死！那里有些令人奇怪的安慰。

在每天两次的步行中，即使周围有更美丽的公园和建筑，更引人注目；即使有时恨不得想对那堆石头翻白眼。但仅仅是经过那堆石头，就能让我产生某种特殊的情感反应。

我已经准备好拿着“武器”投入战场，保护这些石头，如果政府继续这样做的话。值得庆幸的是，还有很多人的感觉和我一样——我们不一定每天都喜欢它(或者从来都不喜欢……我的意思是，说真的，它就是一堆石头，让我们面对现实吧)，但它会对我们说话，我们不想让它的声音消失。我想说这是100%的艺术。它服务于艺术的目的。它吸引着我们，让我们交谈，我喜欢这样。

有时它会让我想起埋葬在附近小镇上的殖民祖先；有时它会让我想起摩天大楼中幸存的绿色空间；有时我会想到每天行走在城市中的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有时它又能给我们带来催眠效果和奇怪的平静。

如果有人试图再次夺走Stone Field，我将拿起第37块巨石，将其扔向他们。

这哪里还是什么景观、什么艺术品，分明就是*时间的朋友*。

借着这件作品，我们可能需要重新思考景观设计的本质，以及我们不假思索便会使用的形式语言。

究竟什么是景观？一堆石头可以算吗？所谓景观难道仅仅只能是千篇一律的铺几条弯弯曲曲的道路、设置些座椅、四周围上一圈树搞搞绿化吗？或者再高级点，玩个参数化？

的确，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它不像数学的定理公式有明确的标准答案，每位设计师都有自己的理想与价值偏好（甲方原意买单就行）。

不过，如果你碰巧还没有自己的偏好，那倒不妨先来听听“石之广场”的回答吧——

浓浓暮色之中，石之广场几被阴影浸没，

唯存的一抹暖意残阳中，

两位老人舒适地倚靠着同一块岩石，亲密地交谈着，

也许在感叹晚秋时节转瞬即逝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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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文艺选手声明：最后一段是从资料中摘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