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战略研究》∣ 社会语言学框架下的几个弱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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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语言学关注语言与其他社会变量之间的共变关系。在二分法的框架下，社会语言学有微观和宏观之分。如果我们将那些在社会语言学的传统研究中居于核心的社会变量称为强变量，而将那些不常被关注的变量称为弱变量，那么就会看到强变量至少包括：阶层、职业、性别、年龄、区域、教育、种族等客观因素和态度、认同、礼貌等主观因素，以及宏观社会语言学更为关注的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文化、移民等。
本文尝试在一些研究的基础上聚焦于几个弱变量，试图呈现出它们的大概面貌并为观察它们与核心变量之间的或隐或显的勾连提供一些线索。下文涉及的几个弱变量有：地理海拔、气候、财富与健康、FOXP2蛋白、写作痕迹与语言谱系。
一 、海拔与语言
在公元十世纪，一位阿拉伯地理学家将高加索山描述成一座“舌头般的山”（mountain of tongues）。这个昵称一直流传到今天，其中的原因很可能是它很好地体现出了这个地区的两个主要特点：奇形怪状的峭壁和丰富的语言。（Solash 2013）
但是迈阿密大学的人类语言学家Caleb Everett（2013）的一项全新却也极富争议的研究显示，“山脉”对于“语言”的作用大大超过了人们的猜测。他的研究显示，在几乎所有高加索地区的语言中，有一类特别的声音，即挤喉音/喷音（ejectives）。它们的形成可能是由于受当地高海拔地形的直接影响。在世界范围内，像“喷音”这样比较罕见的声音更可能在高纬度地区出现。
在Solash（2013）的采访中，Everett说：“我假设这些声音在高海拔地区更容易产生，因为它们需要周围空气的压缩。既然在高海拔地区气压要低，那么声音就更容易产生。这是我的第一个假设。”
很巧合，马克斯•普朗克进化人类学研究所（The 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Evolutionary Anthropology）的著名语言学家Bernard Comrie对这一研究的评论正恰恰契合了本文的主旨。他评论说：“我认为这项研究的重要性在于它确实暗示一个人可以认真地调查研究一项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被语言学家们忽视的课题……”
二、气候与语言
戈尔的纪录片唤起了世界范围的气候关注。大家在讨论气候变暖对低海拔地区的影响、对植物和动物生态的影响、对人类食物来源的影响甚至对人类文明生态的影响等。但很少有人将注意力投往语言，一如之前人们对语言与气候关系的忽视一样。
在语言本体领域，近些年出现了一些研究，试图揭示并解释一些有趣的现象，尽管都有待进一步的验证，但这一跨步是让人激赏的。比如朱晓农（2009、2010）的声调和湿热气候相关性的假说，以及Everett et al.（2015）对上述假说的进一步证明等。这种勾连只要有了语言类型学的大规模语种库并且在视界上能越过只关注语言系统本身这一樊篱，就是较容易实现的。因为将类型学统计得出的世界声调或语音地图放置案头，那些语言变量与地理变量的联系就很明显了，而地理和气候则又是默认关联项。
但从语言与社会关系的角度看，语言与气候的关联（或者说在学者们的建构上）却从来都不是直接的，而是始终隔着“移民”这一层变量。移民与语言的关联是社会语言学的研究重镇之一，但是却很少有研究去区分是气候原因导致的移民还是其他。
2013年PNAS网上刊发了Neil Pederson及其合作者的一篇重磅文章。在这一研究中，他们通过对超过千年的树木年轮的各种有机分析重构了13世纪蒙古的气候景象，说明了从1208年至1231年蒙古地区的气温较高，且持续时间比过去一千年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要长。而对于以干旱见长的蒙古来说，这种良好的气候条件为他们日后的扩张奠定了坚实的后勤保障。换句话说，成吉思汗的功绩有很大一部分是“天时”的作用。显然，帝国的扩张必然伴随着军队/军人以及大规模移民，在这个过程中的语言接触就是必然的了。在这个角度上，内布里贾的“语言永远是一个帝国的亲密伴侣”这一论断是成立的。
当代的气候变暖，照此发展下去，海平面上升、许多陆地将被淹没，大规模的移民不可避免，按下其他影响不说，可以想象到的场景就包括：（1）有些语言可能因此消失了；（2）语言接触引发语言系统本身以及语言社区的变迁。
三、财富和健康与语言
2012年6月，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华裔行为经济学家Keith Chen在TED上作了题为“Could your language affect your ability to save?”的演讲，一时成为热门话题。截至2016年10月31日，其观看量达到了1 528 947人次。后来这一研究于2013年发表在了《美国经济评论》上。
资本与语言的关系是社会语言学/语言社会学关注的点，但是说到财富，却很少会有学者将它与语言结构联系起来。而Chen（2013）的研究则恰恰将目光投向了这一弱关联上了。他的研究显示，在一些语言中现在和未来（的说法）泾渭分明，而在另一些语言中这种差别非常模糊。使用着不怎么区分现在和未来的语言的人对于未来有更好的准备，他们积累了更多的财富，也更能够保持自己的健康。这些人构想未来的方式和构思现在的方式是类似的。因此，他们觉得未来并不遥远。根据未来的兴趣来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更加容易的事。
比如英语这样的语言不断地提醒着他们的使用者未来是很遥远的，而像普通话这样的语言的使用者则觉得未来更近一些。因此，对于说普通话的人来说，抵制即时的诱惑并且为未来投资会更容易一些。
再比如语言对人们储蓄率的影响就显得非常巨大。使用一种强制性标记“未来”的语言（比如英语）会使得人们不太可能为未来储蓄。这个几率高达30%，和失业的影响是一样巨大的。由于失业，储蓄的可能性也降了大约30%。类似的分析显示，使用一种不带有强制性标记“未来”的语言（比如普通话）使得人们能够积累更多的退休资产，吸烟更少，锻炼更多，在老年时普遍更健康。
四、FOXP2蛋白与语言
2001年，科学家们最终将测定的那个与语言密切相关的基因命名为FOXP2蛋白。FOXP2蛋白的出现给语言学、生物学、病理学、神经科学等相关学科的研究提供了客观的依据和继续研究的动力。
而就社会语言学来说，也给了长期以来的一个谜一样的问题提供了生物学意义上的可能的最终答案。一直以来，学者们的研究显示女性的说话量几乎是男性的三倍，女性一天平均能说2万个词，比男性多了1.3万个，而且女性比男性说得更快、也更费神。（Griffin 2013）而Bowers et al.（2013）一项针对儿童的研究显示，女孩的FOXP2蛋白平均要比男孩高30%。这至少从某种程度上给了人类的上述困扰一个暂时的回答。
五、二语写作痕迹－类型学－语言谱系
二语学习者的母语会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学习者的二语习得？二语学习者的母语又在多大程度上会留下其痕迹？这些问题一直是二语习得研究领域的核心话题。Berzak et al.（2014）的最近研究就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对此问题进行了解答。
Berzak et al.（2014） 的研究缘起于一个学生为非母语的英文写作者量身定制的语法纠正程序。在此基础上，他们用此比对了各种各样的“洋泾浜英语”和其母语之间的相关性。逐字逐句地比对非母语者写作的英语文本和母语之间的相关性，计算机分析得出了较为精确的结论，如该文本的作者有51%的可能是俄罗斯人，33%的可能是波兰人，而只有16%的可能是日本人。这同时也暗示了语言之间的亲缘性，科学家基于数据为扫描比对的14种语言建立了语言图，结果竟与语言类型学家以及历时语言学家的认识大体一致。他们的分析程序的准确率和对应率达到了72%，显示出了很强的对应性。换句话说，母语在习得的二语中的痕迹会较为准确地暴露出学习者母语的结构特征及其语言谱系。
对于学习一门新语言在多大程度上意味着从头学习语言的结构，一度有过辩论。也有人指出，外语不过是母语的某种翻版。Berzak et al.（2014）的研究则至少显示母语的痕迹难以轻易抹去。
六、结 语
坐在餐厅的哪个座位，也许决定了你会成为胖子还是瘦子①；穿正装则有可能改变大脑的工作方式②。
我们想或者不想，现象之间的关联就在那里，关键是去找到它们并给以解释。
注 释
①澎湃新闻：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317673。
②http://jandan.net/2015/05/05/way-you-think.html。
参考文献
朱晓农 2009 《声调起因于发声——兼论汉语四声的发明》，《语言研究集刊》第6期。
朱晓农 2010 《重塑语音学》，《中国语言学集刊》第1期。
Berzak, Y., Reichart, R., & Katz, B. (2014). Reconstructing Native Language Typology from Foreign Language Usage. Proceeding from Association for 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 Eighteenth Conference on Computational Language Learning. Baltimore, MD.
Bowers, J. Michael., Miguel Perez-Pouchoulen, N. Shalon Edwards & Margaret M. McCarthy. 2013. Foxp2 Mediates Sex Differences in Ultrasonic Vocalization by Rat Pups and Directs Order of Maternal Retrieval. Journal of Neuroscience 33 (8): 3276-3283.
Chen, Keith. 2013. The Effect of Language on Economic Behavior: Evidence from Savings Rates, Health Behaviors, and Retirement Asset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3(2): 690-731.
Everett, Caleb. 2013. Evidence for Direct Geographic Influences on Linguistic Sounds: The Case of Ejectives. PLoS ONE 8(6): e65275.
Everett, Caleb., Damián E. Blasi & Seán G. Roberts. 2015. Climate, Vocal Folds, and Tonal Languages: Connecting the Physiological and Geographic Dots.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2(5): 1322-1327.
Griffin, Catherine. 2013. Why Women Talk More Than Men: Language Protein Uncovered. Science World Report. Feb 20, 2013. http://www.scienceworldreport.com/articles/5073/20130220/why-women-talk-more-men-language-protein.htm.
Pederson, Neil., Amy E. Hessl, Nachin Baatarbileg, Kevin J. Anchukaitis, & Nicola Di Cosmo. 2013. Pluvials, Droughts, the Mongol Empire, and Modern Mongolia.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1(12): 4375-4379.
Solash, Richard. 2013. Do High Altitudes Shape Languages? The Atlantic. July 9, 2013. http://www.theatlantic.com/international/archive/2013/07/-do-high-altitudes-shape-languages/277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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