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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有苗: “将生命放进学术”之模范践行者——纪念朱德熙先生诞辰100周年

林有苗 语言战略研究 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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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熙先生(1920年10月24日—1992年7月19日),是我国当代著名的语言学家。他由物理专业转入语言研究,在语法研究、在古文字研究和语文教学等方面做出了巨大贡献,在国内外享有很高的声誉。

28年前的今天,朱先生与世长辞,学界悲痛不已。又值朱先生百年诞辰,《语言战略研究》公众号特刊发湖州师范学院林有苗副教授《“将生命放进学术”之模范践行者》一文,以示纪念。



 “将生命放进学术”之模范践行者

——纪念朱德熙先生诞辰100周年


湖州师范学院  林有苗 


提  要  朱德熙先生是一位富有开创精神的语法学家,他独特的语法思想和科学的分析方法,奠定了汉语描写语法的基础,对汉语语法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为语言学科建设而呕心沥血,为语言学人才培养而殚精竭虑,这不仅源于他作为语言学者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还缘于他时时处处感受到学术本身的美感和乐趣,更在于他本人就是“将生命放进学术”这一信念的模范践行者。


关键词  朱德熙;“将生命放进学术”;模范践行者


引  言



今逢著名语法学家朱德熙百年诞辰,我们不觉间想起了先生在西南联大求学时期的校友、著名作家汪曾祺(1993:31~32)的一番感怀之语:

德熙的治学,完全是超功利的。在大学读书时生活清贫,但是每日孜孜,手不释卷……研究工作,在他是辛苦的劳动,但也是一种超级的享受。他所以乐此不倦,我觉得,是因为他随时感受到语言和古文字的美。一切科学,到了最后,都是美学……

是的,朱德熙先生之所以能以其独特的语法思想、科学的分析方法,深入地研究汉语语法现象,奠定汉语描写语法的基础,成为一位富于开创精神的杰出学者,就在于他时时处处感受到学术本身的美感和乐趣,在于他本人就是“将生命放进学术”这一信念的模范践行者。

图片来源:《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封面

(林有苗摄)


超越功利的真理追求



大学时代的朱德熙异常勤奋好学。大学二年级时他从物理系转入中文系,此时的他成了系里选修或旁听课程最多者之一。他对于古文字学家唐兰(字立庵)开设的课程一律都听,唐先生无形中就成了朱德熙治古文字学的启蒙老师。唐先生讲课没有讲稿,完全是即兴地讲,就像平常聊天,所以听课的感到人分外亲切。朱德熙和他的不少同学都觉得,“听先生的课不但可以了解先生的学术见解,而且还可以看出先生治学的方法、态度和风格”(朱德熙 2010:41~42)。在此我们不能不感慨,彼时的年轻学子们已经做到了善于学习或长于思考。

其实,朱德熙的治学态度与精神在其西南联大时期的另一校友、著名语言学家李荣(1992:241)的笔下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没有躲闪余地。德熙又听唐先生的说文解字与古文字学两门课。毕业论文就是研究甲骨文的。无怪德熙的古文字考释往往文从字顺,读来令人有先得我心之感。这不是神来之笔——九十九分汗下,一分神来。这是神来之笔——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李荣先生分明告诉我们,朱德熙后来之所以能产出那么精湛的学术成果,一在于其实事求是的求学态度和难得的从师经历,二在于他平时所花费的非凡功夫与洒下的几多汗水!

从事教学工作的后期,朱德熙先生还担负着繁重的社会工作,如全国人大常委、北京大学副校长等职务,但他每年总有一些论著问世。而那些著述大多具有新的科学见解,让人耳目一新。我们可以想象,他的这些成果是在怎样一种超常的重负中呕心沥血地写出来的?!据曹先擢先生说,朱德熙师走路甚至上厕所时都在考虑他当时研究的问题。他长期没有专门帮助他工作的助手,也没有必要的计算机等工具,一切全靠自己用手工方式完成,这要付出多少心血?(参阅李行健 2015:155~156)

就数量而言,朱德熙的学术成果固然不算少,但他绝非以数字取胜,而更在于其质量上的精纯度。自然,先生的那些高含金量的论著是以花费心血和牺牲休息时间换来的。

1946年寒假,朱先生弟弟住在哥哥家时,看到哥哥每天都是深夜一两点钟还在那里看书写东西。他听见嫂子对哥哥说:“你写文章就像难产,简直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朱先生说,“你说得对,我写东西就是难产”(斯棣 2000)。朱先生的孩子们对父亲的勤奋也印象深刻,“父亲在我的记忆中,似乎从来不睡觉,我们睡觉时,他书房的灯还亮着,早晨醒来时,父亲又早已坐在书桌旁了”(朱襄 1993:66)。

摄自《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语文出版社,1993)


先生的学问做得很苦很累。他常对身边的同仁和弟子们说,“写文章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是一件艰苦的事情。……我写一千字,起码要用两三千字的稿纸。写一篇文章总要反反复复修改很多次。有时改得非常苦,作得很累。一篇文章写完,就像是得过一场大病似的”(马庆株 1999:63)。这是因为,朱先生为自己立下了这般标杆——“论文发表出来,要有永久性的学术价值。多少年以后还要有人来翻阅和引用”(孙玉石 1993:268)。

学术是学者们的根本追求,朱先生则将学术生命视作自己生命价值的最高体现!他身上这种超越功利的求索精神就完全出自习惯和遵从内心——“搞语法研究无非是两条,当然我也是为人民服务,也有爱国心,但基本是两条:一是习惯,好像一个木匠天天做家具,看见木头,手就痒痒;二是想求真,追求真理,不断探索”(邵敬敏 1993:155)。


语言学家的历史使命感


作为语言学者,朱德熙先生没有忘却自己的社会职责与历史使命。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开始连载由他和著名语言学家吕叔湘先生合写、多达20余万字的《语法修辞讲话》,成为中国现代语言学史上的一段佳话。他们关注社会语言生活,积极普及语法修辞知识,指导广大群众提高语言运用水平,体现出语言学家们的历史使命感。更令人钦佩的是,尽管论著业已发表或出版,他和吕先生仍不断地反思与总结成败得失,而且寻找机会弥补缺陷或做出交代(林有苗 2018:90),彰显出一种对读者高度负责的态度和精神风范。


朱德熙先生担任中国语言学会会长和北大副校长期间,从现代语言学学科建设和语言学人才队伍培养等国家战略角度出发,不辞劳苦,奔波忙碌,积极倡导及早在少数有条件的高校里设立语言学系(朱德熙 1986;鲁国尧 1993)。在1985年夏召开于昆明的中国语言学会第三次学术讨论会上,朱先生宣读了关于在北京大学建立语言学系的“论证书”,获得了与会者的一致赞成。他提出,偌大的中国有如此多的语言和方言,历史文献汗牛充栋,然而在成百上千的大学里却只有两个汉语专业,寄于文学专业的篱下,从来没有过汉语系,更不用说语言学系①了。尽管后来遗憾未果,“先生就像历来的虑国忧民的仁人志士那样赍志以殁”(鲁国尧语),然其精神实在可嘉,其功其德善莫大矣。


人才培养上的殚精竭虑


在勤奋好学上,朱先生不仅身体力行,还时常勉励弟子,教育他们抓紧时间刻苦学习、认真治学。有时候他以裘锡圭、马希文等语言学才俊的求学精神激励其他弟子。据袁毓林(1993:180)说,先生喜欢一个人长时间地沉思,也喜欢拿他正在考虑的问题(如“为什么古汉语中会有这么多同义的副词?”等)跟弟子们讨论。先生还教导弟子,搞现代语法,必须读外文资料。要读点英文原版书,尽可能多读一点,细水长流,不读不行(邵敬敏 1993:155)。

马庆株曾撰文追思,自己写硕士论文时导师朱德熙先生对他反复指导,严格把关。他很忙,桌上堆着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送来、寄来的高高一摞稿子等着他看。可他对马庆株说:“你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弟子每次去请教,朱先生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马庆株 1994:43)。马庆株先生的一些语法名篇,如《时量宾语和动词的类》、《自主动词和非自主动词》等问世前后,或蒙朱先生多次详细批改,或蒙其帮助列出提纲,或得到先生鼓励有加。

据史有为(1993:28)回忆,朱先生是极其关心年轻人成长的。他曾亲自发起组织了一个北大内部的小型语言学沙龙,每月在他家聚会。除先生以外,几乎都是他的学生,其中有叶蜚声、陆俭明、马希文,偶尔也邀请校外的人参加,范继淹、孟琮和史有为本人都曾有幸受邀参加过。沙龙里谈笑风生,既认真又无拘束。先生从不摆什么架子,而且还常常向学生请教,例如在北京话方面,他总是向孟琮咨询。这个沙龙使所有参加其活动的人都受益非浅,这不能不归功于先生。


结  语


先生常对弟子们说,做学问要有一颗童心才行,就像小孩儿在地上玩泥巴似的,只有本身的乐趣,而没有任何功利的动机和其他的目的(张敏 1993:306)。他还曾谆谆告诫弟子们,“‘上贼船易,下贼船难。’你们既然上了语言学这条船,就不要下去了。真正潜心学术的人是把生命放进去的”(马庆株 1993:169)。

“言为心声”,他本人何尝不是真正“把生命放进学术”的呢?!实际上,他的学术人生就是对这一信念的生动注脚,他本人就是这一理念的自觉践行者!他以72岁之龄就离开了心爱的语言学研究,相比于高寿的语言学家群体②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天若假年,朱德熙先生想必会将自己精到的“的”字研究推向深入,会产出更多像《语法讲义》《语法答问》这样的卓越成果,也将为我国的语言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做出更大的贡献!

摄自《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语文出版社,1993)



注  释:

①  除新中国成立前后王力和岑麒祥等先生在中山大学创建语言学系外,直到1999年邢福义先生得以在华中师范大学创办中国改革开放后的首个语言学系。近年来,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语言学系(现任系主任刘丹青)和北京语言大学的语言学系(首任系主任司富珍)等。

②  在高龄的中国现代语言学家群体中,随机选取的91岁赵元任(1892⁓1982)、95岁吕叔湘(1904⁓1998)、112岁周有光(1906⁓2017)、102岁吴宗济(1909⁓2010)、99岁季羡林(1911⁓2009)、99岁王宗炎(1913⁓2011)、102岁章振邦(1918⁓2019)等先生都活到鲐背之年以上,其中三位是已过期颐之年的人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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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荣 1992 《朱德熙》,《方言》第4期。

李行健 2015 《语文的故事——回忆王力、吕叔湘等先生》,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林有苗 2018 《吕叔湘:心中装着读者的人民语言学家》,《语言战略研究》第6期。

鲁国尧 1993 《“上以为天下恸,而下哭其私”——悼朱德熙师》,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马庆株 1993 《朱德熙先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马庆株 1994 《我的导师朱德熙先生》,《语文建设》第2期。

马庆株 1999 《朱德熙先生论语法研究》,载吕叔湘等著、马庆株编《语法研究入门》,北京:商务印书馆。

邵敬敏 1993 《难忘恩师哺育情》,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史有为 1993 《一代语言学名师与学术进步——怀念朱德熙师》,《汉语学习》第5期。

斯  棣 2000 《怀念哥哥朱德熙》,《人民日报》(海外版)7月25日第7版。

孙玉石 1993 《一份遥远的哀思——怀念朱德熙先生》,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汪曾祺 1993 《怀念德熙》,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袁毓林 1993 《回忆朱德熙先生对我的教诲》,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张  敏 1993 《怀念导师朱德熙先生》,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朱  襄 1993 《我们想念你,爸爸》,载《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编辑小组编《朱德熙先生纪念文集》,北京:语文出版社。

朱德熙 1986 《建议设立语言学系》,《群言》第2期。

朱德熙 2010 《纪念唐立庵先生》,载冯友兰等著《联大教授》,北京: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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