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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部反科学主题幻想代表作(上) | 郑军

郑军 风云之声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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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穿忽悠,粉碎谣言

导读

在科幻小说里,“我发明它”还是“它控制我”,是由两类不同的作者分别创造的,他们在写两类完全不同的故事,更在表达两种水火不容的态度。



经常有科协的朋友来布置作业,让我用科幻作品去宣传科学。他们接触科幻并不多,看到有个“科”字就为肯定是一家人。如今把“科幻”、“科普”放到一起的征文、竞赛、夏令营也越来越多。


其实,“科幻”这个名字只用于类型文学的分类,指模拟科学形式进行艺术虚构的作品。它并不用于主题分类,科幻作品并非就必然在支持科学。很多作者之所以写科幻故事,往往要抒发反科学的主题,比如下面这十部作品。

 

一,《勒皮它飞岛》

 

提到《格列佛游记》,一般读者只知道“大人国”和“小人国”。其实全书有四部分,第三部的前四章虚构了一座“勒皮它飞岛”,用来讽刺当时英国皇家学会的学者。它凭着一块巨型磁石在天上飞行,可以随意改变高度和方向。这个构思十分神奇,以至于当今日本动漫大师宫岐骏还制作了同人动漫电影《天空之城》,描写格列佛偶遇此岛几百年后的故事。



斯威夫特为什么要写这么个飞岛?据说是为了嘲笑当时一些皇家学会会员研究飞行器的狂热。正是在这个构思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文人与科学人的区别。比他稍早或者同时代,开普勒、贝热拉克等人都写过飞行器的幻想小说,但他们借此讴歌人类征服宇宙的雄心。而在《勒皮它飞岛》里,这个飞岛毫无正面价值。


既然能制造这么牛的飞行器,为什么不用它把农产品迅速运到销售地,把粮食运到灾区,或者把医生快速送到病人身边?即使用于军事调遣,征服世界,也算一项实用价值。然而,勒皮它飞岛上住着一群想入非非的科学家,飞岛只是他们脱离尘世的象征。


斯威夫特挖苦飞岛人的生活方式:学者们任何时候都有可能陷入沉思,走路会撞墙、撞人,或者突然中断正在进行的谈话。他们要雇佣名叫“拍击官”的仆役。这些人手拿末端佩有皮囊的短棍,时时跟着主人,发现他陷入沉思,就敲打他的耳朵或者嘴巴,将他唤回现实。


据说这些描写来源于牛顿的生活轶事。如果你作为中国人也觉得眼熟,那就对了,后世如《哥德巴赫猜想》之类的文学作品经常这样描写科学家,把他们画不黯世事的怪物。


飞岛上的学者对科学之沉迷,已经泛化到生活的一切领域。比如吃饭时要把食品切成几何体,裁衣时要用四分仪等复杂的测量工具,结果却未必能作出合身的衣服。赞美一位女性的美丽,也要使用菱形、平行四边形、椭圆等几何术语和音乐术语。


这些人衣食无忧,把精力都用在脱离实际的研究。比如有人想废除语言,用实物工具交谈;有人把橡实埋在土里,让猪去翻找,以此来松土播种;还有人用蛛丝来制作纺织品、将粪便还原成食物、制造无毛羊和石化马蹄等等。


讽刺挖苦之余,作者也并未否认,这些飞岛科学家把生命沉浸在科学研究当中,确实取得了很多成果。他们观测到的恒星、彗星的数量领先世界。但在斯威夫特看来,这些成果无关国计民生,只是毫无用处的个人兴趣。


虽然生活在科学昌明时代之前,但斯威夫特对科学的认识却远远跨越了时代。他在小说里嘲笑过一些真实存在的科学猜测。比如植物能量来自太阳,彗星尾部将要扫过地球等等,有段文字甚至将开普勒的恒星运动定律也作为讽刺对象。尽管站在对立立场上,但是读后你会发现,斯威夫特对科学理论的理解,超过今天很多文化学者。


作者在《格列佛游记》还写到:“他发现伽桑狄极力宣扬的伊壁鸠鲁学说和笛卡尔涡动学说都被推翻了。他预言当代学者热心推崇的万有引力学说最终落得同样的下场。他说新的自然体系不过是一种新时尚,随时代不同而变化;即使是那些用数学原理验证过的理论也不过是兴盛一时,时候到了一样是过时的。”


在科学界看来,这恰恰是科学进步的动力。而在斯威夫特眼里,这却是科学的可笑之处。但无论如何,斯威夫特这个总结客观上却没有错。


斯威夫特对科学的反感并非只表现于这个故事。他曾经写诗讽刺发明显微镜的列文虎克:


    ……

    跳蚤,自然主义者们这样说,

    它们身上有小跳蚤在折磨它们,

    还有小小跳蚤在将小跳蚤撕咬,

    如此往复,以至无穷。

    ……


转自(美)韦斯特福尔著,《近代科学的建构——机械论与力学》90页,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


而在另一部代表作《桶的故事》里,大反派彼得除了霸占别人遗产这些恶性之外,就靠发明和工程赚钱。


生活中的斯威夫特是职业教士,在执政党中扮演过类似今天“发言人”的角色。当时英法文坛发生过“古今论战”,斯威夫特旗帜鲜明地站在“厚古薄今”派一边,认为荷马、欧几里德、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希罗多德、李维这些人才是文化泰斗,而他同代人的才气丝毫比不上先辈。科学作为当时的新兴事物,自然也不受他待见。


科学家与人文学者之间的漫长冲突,其最早的文字记录便可以追溯到这部“勒皮它飞岛”。斯威夫特讽刺过国王、官员、教士、文人,大部分他的讽刺对象后来都消失在历史中。唯有被他毒舌过的这些科学家,几乎都是科学史上响当当的人物。


然而必须指出,思想主题上的问题无损于《勒皮它飞岛》的艺术价值。与后世逐渐空洞化的反科学科幻相比,斯威夫特确实写出了当时科学人的现状。看到下面这段描写,你很难觉得他画错了科学家的形象。


“他们不大懂得以理服人,对待持异议的人表现得十分情绪化。他们的意见若是正确还有情可原,但这样的时候太少了。”

 

二,《大机器停止运转》

 

爱德华·摩根·福斯特,百年前著名英国作家,发表过《印度之行》、《看得见风景的房间》等佳作。福斯特用作品呼吁民族和文化平等,抨击英国的僵化社会环境,还是同性恋平权运动的先驱之一。不过,上述成就与本文无关,这里只介绍《大机器停止转动》,一篇旗帜鲜明的反科学小说。



“在工业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文学圈中的很大一部分人与人们对于科学进步的普遍信念恰恰相反,他们竭力反对科学的进步,大肆谴责科学和技术,鼓吹回归古朴的美德和永恒的价值。”(詹姆斯·冈恩著,《科幻之路·二卷》19页。福建少儿出版社出版) 《大机器停止转动》就是其中的代表作。


这个短篇于1909年发表在《牛津和剑桥评论》秋季号上。小说背景是个年份不确定的未来。那时,地面上已经无法生存,人类只能戴着防毒面具才能从地下爬上来。在原子能还没被发现的年代里,福斯特设想不出什么样的巨祸能够给地面带来如此惨重的破坏,干脆隐去原因不表。或许是英国工业城市的环境给了他灵感,那时候的英国并没有蓝天白云,反而在世界上率先品味了工业带来的环境污染。


小说里,完全生活在地下的人们由无所不包的机器系统结成一体,没有国家民族之别,“北京和希伯来一样”。福斯特曾经在其它小说里深入探讨英国与印度,英国与意大利的文化差异。而本篇的背景设置说明作者意识到,他要描写全人类共同面对的某种处境,而非只是某国某族之特殊国情。


小说中的人们住在完全一样的个人房间里,卫生、便捷、安全,在大机器饲候下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们通过类似电视电话的装置随意和千万里之外的人打交道,一个人可以认识几千人,但几乎和谁面对面交流。生下孩子都交有机器哺养,以致亲情淡漠。这般疏离的环境下,男女之间还能用自然方法生儿育女?不过这不是重点,福斯特也没作交代。另外,那个世界里没有宗教,一本大机器使用说明书象圣经那样摆在每个房间里。


小说主人公是一位叫凡许蒂的中年妇女。她的儿子库诺已经成年,生活在另外一个大陆上,两人经常几个月不直接见一次面,只是通过大机器上交流。一天,库诺给母亲发来信息,一定要求面见。他告诉凡许蒂,自己上过地面,发现那里有人生活在原始环境里,他也感受到不依赖机器的美妙体验,想劝说母亲一起走上地面,恢复自然的生活状态。


凡许蒂斥责孩子大逆不道,告诉他,只有以大机器为靠山才能有文明幸福的生活。母子二人最终没有见面。几个月后,大机器因为事故慢慢停止转动,已经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人类无计可施,走向灭亡。


福斯特对科学的了解似乎远比不上斯威夫特。在这篇小说里,技术描写只有轮廓,几乎没有细节。“大机器”只是作为科学技术的隐喻出现在小说里,它代表着所有机器的总和。虽然写不清“大机器”的相貌和运行原理,但作者却生动地描写人类对机器的依赖。“他们竭力陈述:‘机器供我们吃、供我们穿、供我们住、通过机器我们得以互相通话、互相见面,有了机器,我们才得以生存,机器是思想的朋友,怀疑的敌人。机器是万能的,永久的,神圣的。’不久,这一训谕就被印在书的扉面,在随后的版本中,这一仪式变成了复杂的赞美和祈求的形式。人们小心地避免提到‘崇拜’这一字眼,从理论上讲,机器仍然是人的创造物和工具,但事实上,除了少数倒行逆施的人,所有人都把它当作神一样来崇拜……”(同上,49页)


除了借用反讽,作者还通过库诺之口,直接表达自己的思想:正在死去的是我们,这儿唯一真正活着的是机器。人创造了机器来按照我们的意愿办事。但现在我们办不到了,它已经剥夺了我们的空间感觉和触摸感觉,它混淆了每一个人的亲属关系,它使亲情淡漠到仅剩肉欲,它使人们头脑空白,四肢无力。现在它又使我们对它顶礼膜拜。(同上,43页)


一百年过来,这些观点早就不算新奇。但考虑到作品产生于二十世纪初,还是体现了作者一定的远见。福斯特在其它作品里讴歌自由,批评当时的人情冷漠,这些主题也都表现在《大机器停止转动》中。然而在其他作品里,福斯特把问题归因于社会制度,或者刻板的英国文化,在这里却归结为科技。


《大机器停止转动》凸现了传统人文知识分子在科技进步面前的恐惧,“大机器”是一个黑箱,小说里的人物不是它的创造者,甚至连它的维修工都不是。他们不知道它里面是什么构造,如何运行,坏了以后又该怎么修复,在大机器面前完全被动。


然而,任何机器都有创造者,在那些研发和制造机器的人眼里,它们肯定是另一个样子。是的,科技进步减轻了人类劳动强度,顺带娇惯出今天的“宅”一族。如果福斯特能穿越到今天,肯定会觉得电脑网络就是他虚构的“大机器”。如今,宅男宅女中有很多人长年不出门、不工作、不与人直接接触,但也能存活下来。只不过那是精神颓废,健康受损的低品质生活,很象这篇小说里预言的场面。


然而这绝非科技创新的初衷,减少劳动强度不是让人类依赖机器,变成废物,而是要腾出时间和精力,完成更有价值的劳动,比如改造荒漠、征服太空、控制气候。新一代科技人会感谢前辈发明了汽车、电力或者计算机,将自己从简单劳动中解放出来,把精力投入更伟大的创造。


在科幻小说里,“我发明它”还是“它控制我”,是由两类不同的作者分别创造的,他们在写两类完全不同的故事,更在表达两种水火不容的态度。

 

三,《行人的反叛》

 

与前两位作家相比,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作家凯勒算是名不见经传。但他在《行人的反叛》中,将对科学文明的冷嘲热讽升格为暴力反抗,或许在科幻史上第一次设想了反科学暴动的情节。


《行人的反叛》是个短篇,于1928年发表在《惊异》杂志上。在小说里,作者虚构了一个完全依赖汽车的未来社会。他没有描写新型汽车的技术细节,它们似乎很大,类似“房车”,未来人类可以生活在汽车里不用出来。它们又似乎很小,仿佛轮椅。高贵的未来人开会时也不下车,而是直接把车开进会议室,彼此呆在汽车里交谈。甚至,未来人以“悬挂的、萎缩的”双腿为美,近似残疾。所以,未来汽车可能都没有油门踏板或者刹车。


总之,小说中的汽车不是对汽车科技发展前景的推想,只是作为“罪恶科技”的象征。全篇读完之后,我的脑海里都没有产成这些汽车的形象。


小说虚构了这个噩梦般的未来世界是如何诞生出来。最初,美国富人大量购买汽车,成为“司机”一族。穷人买不起车,沦为“行人”。法律制度逐渐向“司机”倾斜,从规定在公路上撞死“行人”无罪,到将“行人”圈禁于城市之面,最后对“行人”展开种族灭绝屠杀。


几百年后,美国人基本都成了“司机”。他们出生后就呆在汽车里,双脚从不落地,以至于双腿残疾,不能走路,并且视行走为野蛮、耻辱的旧习惯。他们生活的社会高度机械化,完全没有体力劳动。空气中充满毒素。“事实上人们全在汽车里度过一生,美国家庭已经灭亡,取而代之的是汽车。”《科幻之路·二卷》182页。在“司机”族的眼里,“行人”族只是略高于猿类的低等生物。撞死一个“行人”的最大危害是让汽车行驶变得不平稳。


“行人”族自然不甘灭亡,他们聚集在原始森林里秘密谋反,并以米勒为领袖。他的母亲就是被撞死的“行人”,可谓阶级仇恨。在米勒带领下,他们发明了某种奇异机器,只要发动便可以废掉一切机械力,包括它自己,最终将全世界倒退回田园时代。



小说里不仅没有汽车的技术细节,也没有这台“终极武器”的技术细节,它们都只是文学象征。贯穿小说始终的是对科技文明的痛恨。这不仅是小说主题,表现为情节,甚至浸透于字里行间。作者经常直接跳出来,恶狠狠地咒骂科技。


比如,当起义领袖米勒来到“司机”中的贵族面前,他这样宣传自己的理想:我们相信劳动——体力劳动。不管我们培养年轻人干什么,我们都要教他们劳动,干体力活。我们懂机器,但不喜欢使用机器,我们得到的唯一帮助来自于家畜,如马和牛。在某些地方,我们利用水力来开动谷物厂,锯割木头。我们狩猎、钓鱼、打网球、在山间湖里游泳,以此作为消遣。我们保持身体清洁,也极力保持头脑清洁。《科幻之路》二卷,193页。显然,他在描绘英国卢德教派的反机器理想。


而“行人”们那台威力无穷的机器一旦发动,结果则是“……只剩人力,还有由木头弯曲而产生的力,如在弓与箭中的那种,以及由金属圈产生的力,如钟表中的主弹簧。你会注意到,你的手表仍在走动。当然,家畜也能产生力,这也是人力的一种。在我们的山谷中,我们用水力发动谷物厂和锯木厂,我们看它们没理由不继续转动。其他所有力,都被破坏了。你意识到了吗?没有电,没有蒸气,没有任何爆炸,所有些机器全废了。《科幻之路·二卷》197页。看得出来,作者不喜欢工业革命以后的一切新事物!


只有亲自阅读,你才能体会到作者对科技文明的刻骨痛恨。在结尾处,凯勒不惜花费笔墨,描写“汽车人”失去科技后,如何用残缺的身体支撑着四处求生,最终死亡。“司机人”的尸体在郊外一层又一层地堆起来。米勒对此毫无同情,他从苟延残喘的“司机人”中间迈过,走向他的田园社会。


小说最后,在一辆马车旁,一对青年“行人”男女站在地上倾心交谈。“哦,这就是过去的样子。”一个旁观者赞美道。今天的读者很少见过这种“过去的样子”,出生在1880年的作者对它肯定还留有深刻印象和无尽的眷恋。


反科学小说几乎都事出有因。彼时,美国股市正在暴涨,离大萧条仅一年之遥。各种汽车公司股票被当做那个时代的“高科技”股大肆炒作,汽车大踏步进入寻常百姓家,美国也刚刚开始形成“汽车社会”。


然而,要大规模修建公路,就不得不侵犯田地和农舍,或者拆除以往只供人们行走的小路。拆迁浪潮遍布美国各地,可以说“新美国”也是拆出来的,这是任何国家工业化进程中必不可少的一面。就是这社会发展中的阴暗面,让凯勒把“汽车”当成他心目中邪恶科技社会的主要象征。


80年代,西班牙科幻小说《绕啊绕》同样以交通为题材。小说描写一个外省人驾车到马德里办事,开了一天,不仅没有进城,反而迷失在公路网中。作者详细地描写了当时道路建设的种种不合理,然而就事论事,讽刺对象仅至于此,最多挂几句官僚主义。


比较这两篇作品可以发现,指摘某种具体的科技成果有问题,要改进,这并不是反科学。只有把科学作为一个整体,非除之而后快,才算是反科学主题。


也正是在《行人的反叛》里,我们看到后世很多反科学作品的特点。因为作者讨厌科学,不愿意研究它、分析它、接触它,这类作品对科技的描写往往空洞而夸张。从事科学工作的人看了会嗤之以鼻,因为现实中的科学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然而对于没接触过科学的读者,这些作者对科技的阴影描写,足够激发他们对科学的反感。可悲的是,这类读者总是占大多数。


背景简介本文作者为科幻作家郑军。本系列文章分十篇发于微信公众号 重庆玛嘉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风云之声获授权结集发表。

责任编辑:孙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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