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游戏》中东篇:五王之战,谁能问鼎铁王座? | 乌鸦校尉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乌鸦校尉 Author 乌鸦校尉
关注风云之声
提升思维层次
导读
2019年1月3号,有“中东间谍之王”称号的伊朗少将苏莱曼尼,在伊拉克被美国3枚导弹炸死。中东的斗争不会因为一个苏莱曼尼的死去而停止,而能握住史笔书写中东未来的人,恐怕依然不会是中东人民自己。
注:风云之声内容可以通过语音播放啦!读者们可下载讯飞有声APP,听公众号,查找“风云之声”,即可在线收听~2020年一开年,中东眼看就要炸开了锅,突然间却又迷之安静了。 1月3号,有“中东间谍之王”称号的伊朗少将苏莱曼尼,在伊拉克被美国3枚导弹炸死。
有人说他是伊朗的“三号人物”,将来是要接班最高领袖的人选。 伊拉克总理都懵了:老苏是来找我谈事儿的,怎么在我们家门口给炸死了? 伊朗人怒不可遏,说:我们有13种方法报复美国!
结果伊朗几十枚导弹落在美军驻伊拉克基地上,伊朗人说死了80多个老美,特朗普说一个人也没死。 美国人说:伊朗就是要争个面子。因为导弹发射几个小时以前,伊拉克人就告诉美国人了,大家都躲到了防御工事里。
《华盛顿邮报》:美军在袭击几小时前就获知消息
伊拉克人哪儿来的消息呢?说是伊朗官方透露给他们的。 迷,真是太迷了。 伊朗人说:收,我们不打了,不要全面开战。 为了给苏莱曼尼送葬,几十万伊朗人上街,踩踏死了50多人,到现在还一堆人排着队抱着棺材哭;
而另一面,伊朗人又掀起大规模抗议,让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下台,又有西方媒体炮制所谓伊朗警察对民众开枪血淋淋的“新闻”,剧本和香港一模一样。
普京在这当口直接飞到伊朗邻国叙利亚,跟总统巴沙尔面谈——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普京就没来过,而美国人一杀苏莱曼尼立马就来了。
美国人也没闲着,跟伊朗的热战不打了,但新制裁一点也不含糊。
而以色列呢?一贯跟伊朗做死对头的,这次一声都不吭。他们又琢磨啥呢?
整个中东的局势,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 突然到来的“美伊和平”固然让人松一口气,只是这“和平”来得糊里糊涂,让人心里不踏实。 伊朗人到底想要什么?美国人想要什么?俄罗斯和其他中东国家又想要什么?
(唐国强老师啥都演过)
01
伊朗想要什么:
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曾几何时,伊朗跟美国好得穿一条裤子。 上世纪70年代,伊朗在美国扶持的傀儡皇帝巴列维的带领下,走着全盘西化的路子。伊朗年均GDP增速高达16-17%,但财富流向了“以公肥私”的上层阶级。
老百姓以为这是“改革开放”——打土豪分田地(土改)、出售国企、妇女参选、农村“扫盲”……实际上“开放”的只是穿衣打扮,改善的只有王室自己的生活。
1979年革命前的伊朗女性
国王靠石油敛财10亿美元,63个王子王女积累了50-200亿美元。 为了筹备国王和王后索拉娅的婚礼,从荷兰空运来1.5吨鲜花装点婚礼现场,新娘婚纱上镶嵌了6000颗钻石,最后60斤重的婚纱“怕太沉累着新娘”,咔嚓剪掉了8米长的拖尾……
穷奢极欲的国王一家,让人们在反王室、反西方上达成了共识。1979年,伊朗爆发了伊斯兰革命,王室被推翻,革命领袖霍梅尼成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共和国,伊朗社会急剧转向保守。
霍梅尼大骂巴列维国王破坏了伊斯兰传统,让伊朗沦为毒品、酒肉、妓女泛滥的国家,同时坚定地反美,把美国称为“大撒旦”。 1979年11月4日,听说国王跑到美国治癌症的伊朗民众怒不可遏,冲进了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将一共52名美国人扣留为人质,要挟美国政府交出国王,直到444天以后这些人质才被释放。
美国和伊朗从此彻底撕破了脸。而霍梅尼从恨透了美国的伊朗民众手里捞到了足够的政治资本: “不要跟我提民主,那是西方那一套。不要西方,不要东方,只要伊斯兰。” 1980-1988年,两伊战争爆发,美国人给伊拉克输送了大量武器,而号称为了“预防”伊朗倒向苏联阵营,美国又同时给伊朗输送武器。
美国总统里根主动跟伊朗示好,给伊朗官员赠送了一本里根亲笔签名的圣经,一块象征打开美伊关系的钥匙型蛋糕。 这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伊朗门”事件,堪称里根政府的“水门事件”。 从那以后,两党谁也不敢再碰这一雷区。对美国政客来说,跟伊朗“来硬的”,成了公认的“政治正确”。 而对于伊朗人来说,1979年伊斯兰革命开启的不是一场“反美”运动,而是他们一直心心念念的“百年大计”。
就在霍梅尼去世后,哈梅内伊成为了伊朗新的最高领袖,他比霍梅尼更擅长向穆斯林国家输出伊斯兰革命: 伊朗只支付了大概相当于每年GDP 0.5%的费用,却扶持了10多万伊拉克民兵组织、7万黎巴嫩真主党,和也门25万胡塞武装,让他们长期袭击美军。而这些武装的规模相当于整个伊朗军力。
而向各国输出革命的重要操盘手,就是苏莱曼尼。 不仅如此,伊朗还坚决推进核武器研发,苏莱曼尼遇刺后,伊朗第一时间宣布突破伊核协议的最后限制,不再限制离心机数量。 同时推动本国石油使用人民币/欧元进行结算,摆脱美元霸权。
2015年,他们提出“在2040年前毁灭以色列”,现在被提前到“领袖有生之年内”(哈梅内伊今年已经80岁了)。 伊朗人到底想要什么呢?他们要的不只是反美、反以色列,而是要恢复波斯帝国的往日荣光,让伊斯兰称霸世界,摆脱近代以来被帝国列强殖民的屈辱历史。 想要“大国崛起”,这不稀奇。问题在于,怎么个要法。 你看苏莱曼尼死后伊朗做的事情,说老实话,真有点怂:炸美军不敢炸本土,扔导弹还不敢炸死人——这叫什么“大国”? 我提一个有点创新的观点,如果你想理解伊朗,你可以参考“冷战之父”乔治·凯南理解的苏联。
凯南认为,苏联是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它和希特勒的纳粹不一样,因为苏联不是激进地冒险,而是“长期主义”的信徒。 苏联政府总是告诉人民:资本主义是我们最大的敌人,这个敌人最终必然会走向灭亡。 言下之意是什么?是苏联政府并不急于实现这一目标,广大人民完全可以为最后的决战做好长期的、充分的准备。 只要能团结好全体人民,为苏联的发展做贡献,就是离实现这一最终目标又近了一步。
凯南指出,苏联并不是要在短期内和美国进行殊死搏斗,也不是要在一个近期确定的时间内,推翻美国的社会制度。 它是在耐心地经营自己的意识形态概念,而不会计较一时的进退得失。 苏联政府很有可能会在强大的敌人面前退却,甚至让步,还不会觉得自己丢脸。(想想近期伊朗有多“克制”) 因为他们关心的是那个最终的目标,所以不会为了一时的输赢、为争一口气,而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类比到伊朗,为什么它让美国那么“头疼”?一种解释就是,一个有着“长期目标”的对手,可以在短期内做出任何恰当、克制、或进或退的举动,来应对你的任何出招。 美国往海湾地区增兵,搞军事威慑,伊朗就搞军演、展示新式武器跟美国针锋相对; 美国心心念念地要伊朗放弃核武器,伊朗就在伊核谈判中闪转腾挪,让美国一步步松口让步,自己佯装妥协,一旦关系破裂立马恢复核建设,迄今已拥有上万台离心机; 美国刺杀伊朗“三号人物”,伊朗就在保全国家尊严的同时有限报复,绝不主动全面开战。
一次次,伊朗用军事行动、外交谈判、政治颠覆等手段展开斗争,一旦西方制裁升级,就主动把紧张局势缓和到足以解除制裁的程度,但同时保留相当规模的核基础设施,以便晚些时候继续推行武器计划。 还有比这更难缠的对手吗? 对于伊朗来说,他们的终极目标不只是打倒美国,而是“让伊斯兰席卷全世界”。 但伊朗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因为强调宗教信仰,突出敌我矛盾,伊朗领导人可以在国内迅速形成超大规模动员,同仇敌忾,在面对外部矛盾时上下一心。
但它的弊端也是显然的:经济发展问题被一再忽视,“饿着肚子闹革命”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 霍梅尼说:革命的目的是弘扬伊斯兰,而不是更便宜的瓜果。 但问题是,没有坚实的经济基础,难道宗教信仰就能造出(买来)飞机大炮吗? 今天的伊朗,离“大国”的标准还差的太远: 伊朗政府收入80%来自石油出口,而大部分财富被宗教基金组织(上层阶级)掌控;
你问伊朗为什么不敢跟美国全面开战?军事实力的差距当然是重要原因,但“国力”难支也是他们难以启齿的实情。 俄罗斯对伊朗的援助支持当然也很重要,但“打铁还需自身硬”。 伊朗人能走到哪一步,取决于他们如何平衡经济发展和伊斯兰革命的关系:宗教信仰、政治斗争,不能替代经济建设。 神和远方,面包干粮,两手都得抓。 套用基辛格的话说,如何看待伊朗,首先要问的一个问题是:
伊朗到底是一个国家,还是一项事业?
伊朗领导人需要看见“国家”,夯实国家的基础建设; 而任何一个不理解伊朗的人,只要理解伊朗(伊斯兰)看成一项“事业”,你就能看懂它在每一次冲突中,究竟意欲何为。 比方说,在叙利亚的棋盘上,伊朗为什么要掺和一脚?
02
叙利亚想要什么:
别低头,王冠会掉
别抬头,诸神正闹
2011年3月的一天,一群叛逆的年轻人在德拉的墙上写上了一句“革命”的标语:“人民想要推翻政权。” 这一小小的举动迅速引燃了革命者的怒火。 阿萨德政府的秘密警察逮捕了涂鸦的15名男孩,释放后人们发现男孩遭受了酷刑,指甲都被拔掉了。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街头抗议,那一场“阿拉伯之春”终于席卷了叙利亚。无论示威者起初多么平和,政府从一开始就开枪还击。 同年7月,一群看不下去向平民开火的军人变节了,组建叙利亚自由军,领导反政权的武装叛乱,从而把“革命”变成了全面的内战。
截至2016年,经过5年战争,叙利亚死亡人数超过40万,一半以上的人口背井离乡。 对于总统巴沙尔来说,倒台的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就是他的前车之鉴:看看,一个让步的君王是什么下场。巴沙尔坚决不想步他的后尘,所以他宁可让整个国家沦为废墟,也绝不投降。
而对于国际玩家们来说,叙利亚引发的也绝不仅仅是一场内战: 同为什叶派掌权的伊朗,从一开始就给予阿萨德政府无条件支持,伊朗革命卫队支持叙利亚正规军,高峰时有10000伊朗士兵活跃在叙利亚; 而伊朗在黎巴嫩扶持的真主党战士同样派出8000人力挺叙利亚军队; 沙特和海湾盟国,作为跟什叶派对着干的逊尼派,向逊尼派民兵组织提供武器和弹药。 美国和欧洲支持反对派,而俄罗斯派战机支持政府军,因为俄罗斯有直接利益:叙利亚向俄罗斯提供了在地中海东部唯一的海军基地。
为什么俄罗斯的干预力度最大?这其中也有苏莱曼尼的功劳。 2015年春天,政府军不敌反对派,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这时苏莱曼尼出手,亲自前往俄罗斯,与普京会谈三小时,陈述利害:“如果丢了叙利亚,贵国在整个中东的影响力将彻底消失。”
2011年美国人同时发动媒体战,在Facebook大规模撰写呼吁叙利亚示威的帖子,过滤针对反对派的不利信息。 正是由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推波助澜,才使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从无到有,由弱到强,然而即便如此,反对派武装始终未能推翻巴沙尔政权。 表面上的叙利亚反对派武装,背后是美国及其盟友的支持,然而在跟政府军、伊朗、俄罗斯的对抗中没能占据优势。 美国试图推翻巴沙尔政府,在叙利亚扶持傀儡政权,推行西方的民主政权,让叙利亚变成下一个“灯塔”,从地缘政治角度看,是确保以色列安全最根本的办法,也是设法颠覆阿拉伯世界的版图,使阿拉伯国家日趋分裂、内耗,从而无暇、无力对付以色列。 用小布什的话说,美国一大中东战略就是制造“创造性混乱”,为了实现西方要构建的世界新秩序,中东出现冲突是必要的。
美国人把叙利亚看得那么重,是因为叙利亚是阿拉伯世界反对以色列的主力军,是美国实现中东战略的一大绊脚石。 在伊拉克战争后,美国无意间扶植了一个“亲伊朗”的什叶派伊拉克政府,导致叙利亚-伊朗-伊拉克-巴林-也门等伊朗革命输出地带,连成了“什叶派之弧”。
颠覆叙利亚政权,可以削弱宿敌伊朗的势力范围。就像《纽约时报》说的:“打击叙利亚是对付伊朗的最好办法。” 如果巴沙尔政权倒台,伊朗很可能将是下一个被政权更替的对象。 虽然巴沙尔没倒,并且从2017年开始政府军掌握主动权,收复了不少领土,但如今满目疮痍的叙利亚全境依然被各方势力盘踞,巴沙尔即便不被颠覆,想要重整河山、甚至向其他中东国家输出什叶派影响力,恐怕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叙利亚如果想让经济恢复到内战前2010年的水平,可能需要30年。
在叙利亚的棋盘上,我们看到了中东各国的一大特点,那就是:特别不拿国境线当回事,谁的事都要掺和一脚。
很多阿拉伯国家的国界线非常规则笔直,是因为那是一战以后,英法等国瓜分中东利益时留下来的,用丘吉尔的话说:“我用一支钢笔创造了约旦。”
很多阿拉伯国家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就得按国界线来处理中东外交事务,他们有他们自己的规矩:
逊尼派VS什叶派
阿拉伯VS非阿拉伯(比如伊朗主要是波斯人)
亲美派VS亲俄派
……
阿拉伯人根据阵营来决定,如何来干涉其他国家的内政。啥国境线?去他×的。 可以说中东国家普遍缺乏“现代国家”的边境意识。 叙利亚内战,我们看到的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八方打劫”的乱象: 比如伊朗高官就数次表示,决不允许叙利亚这个什叶派重镇陷落。 伊朗人的算盘是:如果未来伊朗控制了伊拉克,同时控制叙利亚部分地区,基本上就算控制了中东的心脏。 你说他是“支援”,还是“打劫”,说得清吗? 在叙利亚的战场上,没有正义的天平,只有利益的搏杀。
03
以色列想要什么:
不战魔,不成活
2018年,特朗普就给以色列“开了绿灯”,允许他们刺杀苏莱曼尼。 刺客准备了500公斤炸药,但刺杀计划未遂。 最近一次暗杀发生在去年10月,同样没有成功,才有了年初美国的刺杀。 很多人奇怪,这次苏莱曼尼死了,作为伊朗死对头的以色列怎么那么安静?总理内塔尼亚胡几乎没发表什么观点。
了解前情你就不难理解了:儿子不争气,老子说我来,你看着。老子把人结果了,回头瞅一眼儿子。 这时候儿子应该是什么表情呢?当然是:
靠着美国人撑腰,四次中东战争,阿拉伯强国联合起来都没干过它一个,阿拉伯人也不得不接受以色列人扎根在这里的既成事实。 其实进入21世纪后,中东地区的热点战场很多时候并不在以色列附近,尤其在伊核问题上,许多阿拉伯国家对伊核计划的恐惧,已超过对以色列军事威胁的担心。 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在伊核问题上态度出奇的一致,完全有可能进一步合作。 但问题是以色列并不消停,四处惹是生非,它是世界上唯一几乎与所有邻国都处在敌对状态的国家。 以色列的一大目标就是成为中东军事强国,其根底里是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以色列临海,领土面积小而狭长,没有战略缓冲地带。 以色列前国防部长就说:“以色列整个国家就是一条边境线。” 在相当长时间内,“被赶下大海”的危险一直是以色列面临的最大安全噩梦。 枕戈待旦、草木皆兵,跟先发制人、境外御敌之间,有时就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以色列安全环境的改善,没能让以色列人及时调整策略,反而强化了对军事战略的路径依赖。 中东战争的胜利激发起建立“大以色列”的野心,于是以色列提出不再撤出那些有战略意义的领土,结果一再错失跟阿拉伯世界握手言和、争取和平发展的机会。
比如“9·11”事件后,以色列死抱军事优先战略,在巴以和谈中咄咄逼人,巴以长期敌对关系没能根本松动。 而在缺乏强大对手制衡的情况下,军事优先战略很容易演变成睚眦必报的“大规模报复战略”。 2006年7月,以色列因真主党绑架了2名以色列士兵,就大举入侵黎巴嫩,造成5000多人伤亡,100万人流离失所; 2008年底至2009年初,以色列借口哈马斯向以色列境内发射火箭弹,在加沙大开杀戒,造成巴5000多名平民伤亡。
过去的20世纪,人们同情被屠杀、迫害的以色列人,当时的局势是“阿拉伯强,以色列弱”,所以以色列可以享受悲情角色带来的国际宽容; 但时至今日,以色列军事实力已超过阿拉伯国家,再用“保家卫国”来解释军事上的毫不节制,就已经是“失道寡助”了。 这种“完全不成比例”的报复,让以色列从大屠杀受害者,日益成为大屠杀的施加者,站在了国际舆论的被告席上。 对以色列来说,缺少的不是实现和平、谋求安全的机会,而是解决问题的长远眼光和勇气。 如果今后依然只会无节制地滥用武力,不懂得用非暴力手段跟阿拉伯国家相处,结果只会让自身的安全处境一再恶化。 病态地追求安全,就像手攥沙子一样,手攥得越紧,沙子流失得越快。
04
海湾国家要什么:
命给你,钱也给你
海湾国家说的是波斯湾沿岸的几个国家,包括沙特、科威特、卡塔尔、巴林等。
说起他们人们一般会有两个印象:富得流油,美国舔狗。 他们有两件事非常在意:控制石油输出国组织,打击伊朗(逊尼派VS什叶派)。 沙特地方不小(225万平方公里),就是人太少(3000多万),不到伊朗(8000多万)的一半,而其他几个海湾国家加起来只有42.5万平方公里。 地广人稀、势单力薄、地底下冒油,还占着宗教圣地(麦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沙特人在目睹了周围国家动荡坎坷的命运后,难免心情矛盾,社会不改革吧,年轻人闹意见;改革吧,步子迈大了容易失控。 所以沙特在保守君主制的框子里,遵循“有限的改革”,它得在传统宗教秩序和西方化之间求一个平衡。 在外交上,沙特也小心谨慎,不当出头鸟,谈判时也缩在别国后头,避免自己成为漩涡中心。 沙特就坚持三件事:与美国的友谊,对阿拉伯人的忠诚,对伊斯兰教正本清源的诠释。 沙特甚至不喜欢国内出现过于狂热的宗教分子,为了“疏堵结合”,他们到世界各地资助宗教学校,这些学校宣扬“瓦哈比派”信条:把伊斯兰教看得很“纯”,认主独一,要求回到《古兰经》。
沙特希望借此能让国内的宗教中正平和一些,却没想到国内激进的宗教势力都往外跑,间接助长了外部势力的宗教狂热。 比如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到头来想要取代沙特,根本不把这个既倒向美国、又霸占麦加圣地的国家当棵葱。
放眼整个中东,沙特已成为跟伊朗对抗的领导国家: 沙特是逊尼派代表,伊朗是什叶派代表;沙特是西方秩序在中东的代表,伊朗是高举《古兰经》同西方势不两立的中东国家代表。 沙特为了保持均势抗衡,必然会想尽办法。如果伊朗不可遏制地发展出核武器,沙特要么找大国直接要,要么(资助他国)搞研发。 2011年阿拉伯之春后,沙特等海湾国家一改低调作风,配合西方爸爸高调干涉阿拉伯国家内政,支持叙利亚反对派,甚至出兵“围殴”卡扎菲。
是因为他们看到穆巴拉克倒台以后,像埃及这些旧日中东大国自顾不暇,海湾国家有了发挥政治影响力的机会。 但本质上,他们还是选择“依附性生存”——美国在阿曼有锡卜空军基地,美国中央司令部前沿总部设在卡塔尔,巴林是美国第五舰队的总部及母港,阿联酋还将法国拉入海湾地区。
一句话:命托给你管,钱也托给你管。
表面上看,海湾国家是为了恰饭,紧紧抱住美国大腿。
然而在更深层次上,他们严重破坏了阿拉伯民族世界联合自强的希望。
阿拉伯民族想要实现复兴和强大,终极的目标必然是实现地区自治,而不是以任何形式引狼入室,任凭西方殖民、代理、瓜分。
在中东现当代史上,能动员国内民众支持国家改革目标,并可以在不依靠西方的情况下维护国内安全,只有这类国家,真正有能力推进本国工业化,提高民众福祉,敢于向西方叫板。
伊拉克总理
海湾国家为求自保,选择投靠西方,最终葬送的是阿拉伯民族在世界之林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05
埃及想要什么:
别民主了,快独裁吧!
说起西方媒体斥责的所谓中东的“独裁者”,不知道你会想起哪几个名字?穆巴拉克,萨达姆、卡扎菲、巴沙尔…… 有一个人几乎已经被当代人忘记,却是几乎后来所有中东强权统治者的“样板”。 他叫纳赛尔。
1952年,年轻的上校纳赛尔带领一批自由军官发动革命,推翻了腐朽的埃及王室,成为埃及新的领导人。 政变后为了获得足够的权威,纳赛尔必须像吹气球一样把自己吹大,装扮成救世主。 而当救世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埃及人相信,他们是阿拉伯的领袖,而埃及是中东的领头羊。 1954年,反对派穆斯林兄弟会在一次演讲中刺杀他,连开8枪都没中,纳赛尔没有退缩,而是对着麦克风高喊: “同胞们,我的血正在为你们、为埃及流淌。让他们来杀我吧。我完全不在乎,只要我将自豪、荣耀和自由注入你们心中。如果纳赛尔死了,你们每个人都将成为另一个纳赛尔!” 纳赛尔在埃及人民中高大英勇的领袖形象进一步登峰造极。 他在任时期亲苏,以强力推动埃及工业化,除了土改、国有化改革外,主持建造阿斯旺大坝等大型公共项目。
手牵手的赫鲁晓夫(左)与纳赛尔(右)
他在任时甚至一度引领叙利亚和埃及两国合并,成立“阿拉伯联合共和国”,计划在未来吸纳更多的中东国家合并进来(但未能成功,在1961年解体)。 他还利用开罗的“阿拉伯人之声”电台,极富感染力地向全中东宣扬阿拉伯民族主义思想,当时的人回忆称:“人民的耳朵就像粘在了收音机上。” 在埃及人的眼里,纳赛尔是一个永不失败的伟大领袖(不是永不言败)。 然而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也称“六日战争”)彻底摧毁了这一信念。 为了准备战争,纳赛尔苦苦经营了十年,结果6天就被以色列干趴下了。 当埃及、约旦、叙利亚三国军队全面失败的消息传回国内,埃及人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纳赛尔递交辞呈,开罗街头挤满了示威者,不是要他下台,而是要他留任,人们17个小时拒绝离开街道,最后他撤回了辞呈,却再也没从这场失败中缓过来。
1970年纳赛尔去世后,新一任领导人萨达特上台,却远没有纳赛尔的领袖魅力。 1981年萨达特在一次阅兵中遇刺身亡,曾当过部队总司令的副总统穆巴拉克接任总统,开启了30年的独裁生涯,大力向西方靠拢,引入自由经济,结果大量腐败滋生。 萨达特被刺身亡时,埃及启动了全国紧急状态,反对派的活动受到了限制,而警察有更大权力来限制公民自由。 为了便于统治,穆巴拉克把紧急状态变成了常态,30年仍然没有取消,造成了警察滥权,有恃无恐地对公民进行拷问殴打,接受贿赂。 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埃及闹得非常凶,穆巴拉克做出让步,承诺改革,宣布不谋求连任,没用,一个政治强人的让步只是让人们意识到他的虚弱,短短半个多月后他就被迫下台了。
埃及人以为,革命之后怎么办?民主呗,总不能比独裁更糟糕,但没想到,就是更糟糕。 穆巴拉克统治的30年,给埃及留下了一个大问题,就是没有一个成熟的、真正懂得治国的反对党能拎得起来。 2013年,埃及通过民主选举,选出了第一位民选总统穆尔西,不出所料,他来自过去的反对党穆斯林兄弟会。
埃及人虽然可以革命,但是一下子学不会建设,新总统穆尔西也不会。 而老百姓一面盼着改革欣欣向荣,一面又放不下穆巴拉克时期尝到的“甜头”。 为了维系统治,穆巴拉克经常给百姓“派糖吃”,埃及财政支出的1/3是食品补贴、能源补贴,所以穷人可以享受到低价的食物和汽油,安抚民心,不出乱子。 这种补贴必然是低效的,有很大一部分流入了关系企业手中,腐败严重,但是老百姓毕竟已把这看做“我的既得利益”了,你(新政府)不能夺走。
而新政府不仅削减了“派糖”福利,还在经济政策上屡屡犯错,财政赤字突出、外汇储备暴跌、旅游业遭受重创久不恢复,物价高涨,失业率居高不下——埃及60岁以上的老人和未成年的孩子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劳动人口。 民间甚至开始传言:穆斯林兄弟会上台,就是美国搞的阴谋,他们想借这个前“恐怖组织”,把埃及彻底搞乱套。 2014年,埃及军队再一次推翻了总统,埃及前国防部长塞西以97%的得票率当选埃及总统,执政至今。塞西的合法性就在于维持社会稳定。
孩子们做出的V形手势。这种手势在埃及代表了支持军队,支持塞西
埃及人不是想要被“独裁”政府管着,他们只是受不了所谓“民主”新政府的贫穷和动荡。 换句话说,长期能好那更好,短期不好可受不了。 用阿拉伯人的谚语说:“60年的暴虐也比一天的混乱好。” 塞西上台后,没有像纳赛尔那样倒向俄罗斯,也没有像穆巴拉克那样倒向美国,而是选择东西并重的平衡外交策略。
塞西在竞选总统时直言不讳地说,他的偶像是纳赛尔。 对于埃及人来说,寄希望于强人领袖的统治,维护国家稳定,发展经济,既是危险的,又是充满诱惑的。 对于一个摆脱殖民后百废待兴的新生国家来说,最迫切的需求是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如果要真正改善民生,就需要强行打破现有阶级特权,变革腐朽的生产关系,而完成这些任务又需要强人统治和高度集权; 但在经济发展,社会阶层不断分化的过程中,领袖本人和政府官员必须面临的选择就是,他们到底代表谁的利益? 是底层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还是精英、财阀、统治阶级小团体的利益?
塞西
强权,百姓苦;民主,百姓苦。 有分析称,埃及政治变局使社会倒退至少15~20年,埃及正缓慢变成一个“失败国家”。 邓小平曾指出: 我们评价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政治结构和政策是否正确,关键看三条: 第一是看国家的政局是否稳定; 第二是看能否增进人民的团结,改善人民的生活; 第三是看生产力能否得到持续发展。 而西方民主“灯塔”给中东带来的,只有动荡、分裂和贫穷。
06
美俄想要什么:
其实我想走,其实我想留
就在这个月,特朗普在白宫像讲段子一样对记者说:“我认为北约应该扩大,我们绝对应该把中东包括在内。”
特朗普称,中东问题是一个其它国家应该帮着解决的国际问题,“现在负担都在我们身上,这不公平。” 特朗普甚至还给加入中东的北约起了新的名字——“北约-中东”(NATO-ME,即NATO-the Middle East的缩写)。 他还不忘夸赞自己的起名才华,说这是“多好听的名字啊!” 在他讲话前后,北约秘书长也同意“更多地参与”中东事务。 在很多人看来,美国从伊拉克撤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中东,特朗普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而与此同时,普京倒是在中东到处主动串门,好不热闹。
其实二战以后,美国在中东想做的无非是这样几件事: ① 维持海湾石油以合理价位向西方工业国供应,使用美元结算;② 维护以色列生存,团结亲美势力;③ 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及恐怖主义;④ 防止俄罗斯势力扩张,维护美国在中东的优越地位;⑤ 对反美政权输出革命,树立“民主样板”。 到了特朗普时代,5件事完全做成的只有第②件,剩下的——伊朗换了结算货币,恐怖主义在中东横行,俄罗斯在中东纵横捭阖,树立伊拉克“民主样板”失败,输出革命颠覆叙利亚政权失败…… 所以很多人说,美国势力在中东衰落了。 在埃及态度暧昧的情况下,美国在中东的主要支点是以色列和沙特。 而俄罗斯可以团结的包括但不限于:伊朗、伊拉克、叙利亚、黎巴嫩(真主党)、巴勒斯坦(哈马斯),外加一个跳梁小丑土耳其。
叙利亚四分五裂的版图
参考资料: 田文林:《困顿与突围:变化世界中的中东政治》,300页
郭建龙:《穿越百年中东》,360页
岳汉景:《伊核问题破局多角透视》,268页
[美] 亨利·基辛格:《世界秩序》,570页
[英] 尤金·罗根:《征服与革命中的阿拉伯人:1516年至今》,743页
背景简介:本文2020年1月16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 乌鸦校尉 (《权力的游戏》中东篇:五王之战,谁能问鼎铁王座?),风云之声获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孙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