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威观点】陈新：徘徊于中美之间的南太，究竟会选择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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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太平洋地区近期风浪不断。4月，传出了日本正式宣布加入美英澳三边军事同盟（AUKUS）第二支柱的消息；同样在4月底，南太岛国所罗门群岛举行大选，其反对派领导人公然宣布一旦胜选将“恢复与台湾的外交关系”。
为何南太平洋地区如此重要？我们该如何看待岛国反复摇摆的行为？中国在南太平洋岛国的合作应该如何开展？《凤凰大参考》专访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高级访问研究员、奥克兰大学新西兰亚洲研究所研究员陈新博士，对南太平地区的核心问题作出了解答。
陈新
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高级访问研究员
奥克兰大学新西兰亚洲研究所研究员
本文约5000字，读完约13分钟
2023年10月，五眼联盟情报机构领导人在斯坦福大学举行会议。来自美国联邦调查局、英国军情五处、新西兰安全情报局、加拿大安全情报局和澳大利亚安全情报组织的领导人在一起会谈。
一、为什么要关注南太平洋地区？
凤凰大参考：近年来，南太平洋地区逐渐成为大国博弈的前线。2022年，拜登政府宣布“太平洋伙伴战略”；2023年9月，美国总统拜登在白宫高调举行第二届美国-太平洋岛国峰会，旨在寻求加强在南太地区的影响力。与此同时，日本加入AUKUS第二支柱、印度、韩国等国也纷纷召开与南太岛国的峰会。您认为为什么南太平洋地区会受到如此多的关注？
陈新：我觉得近来受到关注的大背景主要是现在各国开始关注全球治理，尤其是海洋治理，还有气候变化。当讲到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些岛国的重要性就出来了，因为他们是在气候变化当中最受影响的国家。
同时，南太岛国的地理位置也很重要。它是太平洋南北东西的十字路口，随着全世界贸易的发展，海上交通也很受重视。以中国为例，中国的外贸越来越多，所以也越来越关注海上交通的安全。再就是海洋资源潜力巨大。比如海洋能源、还有我们现在很关注的海底电缆的铺垫。除此之外，华人安全也是中国关注的一个点。
随着这些值得重视的要点越来越多，再加上战略竞争的关系，其他国家也都开始在这方面投入精力，例如美国，但说实话，美国重视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而南太这些国家实在太小，我认为他们行为的成效不那么显著。欧盟、日本还有印度也都加强了在这一地区的投入。
2021年11月13日，各国代表们在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6）上交谈。图源：路透社
凤凰大参考：那么在大国博弈的背景之下，南太平洋地区的国家现在在这其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他们又如何进行自身定位？
陈新：在大国纷纷加强投入的背景下，各国在南太平洋形成了竞争性援助的局面，这也给了太平洋岛国更多的发声机会和发言权利，他们借助这一格局，形成了区域性的组织，比如说太平洋岛国发展论坛，同时积极开展集体外交，在联合国上积极发声。
但其实，太平洋岛国内部也有很多问题。岛国分成密克罗尼西亚、波利尼西亚和美拉尼西亚三个大区，大区内部也有很多问题，甚至于岛国内部也会有很多问题。像最近的所罗门群岛大选，友华派和反对派之间竞争激烈，但路线竞争的背后其实还是一种权力的争夺，这和岛国内部的文化和族群也都是相关的。
不过，虽然有着各种内部问题，总体而言，我个人认为岛国在整个区域上集体关系更紧密了，在国际组织里面他们的需求也更被重视。但是他们还是有很多需要发展的地方，比如教育上、在管理能力上、缩小贫富差距上等等都需要提高。
二、民生和经济，与岛国合作的密钥
凤凰大参考：刚才说到了不少对于南太平洋地区进行援助的事情。但是在经贸领域的支持之外，越来越多安全方面的纷争也进入到了南太。您觉得对于南太地区的国家而言，他们最看重什么？您会如何对这些领域的价值排序？
陈新：民生肯定是第一位的。岛国需要帮助，尤其是出现天灾人祸的时候，很容易物资紧缺。不久前，汤加火山爆发，就是中国送去了物资。澳大利亚也常做类似的事。除此之外，贫富不均也是这个地区的特点，所以我个人认为可能是经济上的援助还是比较重要的。
南太国家对援助的需要绝对大于他们在安全上的考虑。安全是区域外的国家更在意的事。但就本地的人民而言，他们只会看到你在当地协助盖的房子，协助开展的生意。他们只看得到切实的帮助。
汤加火山爆发。图源：路透社
凤凰大参考：但对于援助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意味着他们在政治上的转向更加容易，甚至可能出现“急转”。比如刚才说的所罗门群岛选举，反对派侯选人就表示当选后将废除与中国的安全条约。而这距离中所签署安全合作协议不到两年。除此之外，南太平洋地区国家的摇摆现象还有很多。如何看待他们政策的连续性，以及中国怎样在今后更高效地开展与南太国家的合作？
陈新：岛国的民众确实比较实际，对他们而言经济利益就是第一位。而在这方面，中国能够提供的援助，其实是美国，甚至“家门口”的澳大利亚、新西兰都不能比的。而且中国其实在援助之初就已经明确表示，不和这些国家做排他性竞争。
至于政治上或者说安全上的博弈我倒可以提供一种视角。我认为所谓的安全协议是经常来回反复的，很可能今天解除，明天就恢复，而且岛国的一些政治家会拿安全来说事儿，所以变动是很普遍的事。只是说中国今后在大额投资上可能需要稍微注意一些。
2019年9月，中国与所罗门群岛建交。
甚至于说，中国可以在和岛国的具体项目合作上，加入澳新，或者欧盟的企业来，形成一个三方的合作机制，最大限度地平衡经济收益和政治风险。在高效合作方面，我觉得中国和南太地区对于彼此都还比较陌生，双方都需要更具体地了解彼此。比如我的新西兰同事都不知道蚂蚁金服是什么东西，而且对中国讨论的问题也不了解。曾很多新西兰的官方媒体也都以为，中国推行数字人民币是为了挑战美元。
中国也存在类似情况。有一次中国学者来我们学校讲文献，但他并非举例中国的情况，而是在谈论西方，我认为这并不能展现中国。像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每次我看到都想说，理解的建立还任重道远。
三、徘徊于中美之间的南太，究竟会选择谁?
凤凰大参考：在“五眼联盟”中，新西兰常被视为对中国持温和态度的国家。但近来，一些态度转变的信号也被媒体捕捉到。2023年12月，新西兰外交部长温斯顿·彼得斯表示，他将拉近新西兰与美国、英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等情报合作伙伴的关系。新西兰在“五眼联盟”中对华态度温和的原因是什么？新西兰的对华态度会发生转变吗？
陈新：新西兰从总体讲人口只有500多万，其实没有办法做很多事情。新西兰军队的人数也很少，所以很多和盟友的军事行动，它是无法深度参与的。
同时，新西兰又是一个很依赖出口的国家，它出口的主要货物，像农产品、畜牧产品，在很多西方国家都是受保护的。新西兰和日本，甚至是英国谈贸易协定都不那么容易。而中国和新西兰签署过自贸协议，新西兰也是为数不多的和中国签署这类协议的西方国家。所以中国对于中小企业众多的新西兰来说，地位非常重要。
因此，新西兰对于中国的态度，也是非常重视和非常务实的。新西兰各界对于与中国的合作，其实是非常期盼和看好的。
至于新西兰外长的一些言论，某种程度上，只是出于国内政治形势和党派斗争的需要，他本身是执政联盟中伙伴政党的领导人，会说一些话彰显自己与前政府的态度不同。但新西兰的媒体以及新西兰国会，都没有作出相关的反应。所以我认为新西兰目前的态度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转变。
凤凰大参考：回顾中国的外交发展过程，政冷经热的状况也并不罕见。像新西兰的邻国澳大利亚，尽管也与中国有着密切的经贸往来，但和美、日，甚至印度等国在安全领域都合作密切。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中澳关系不断转暖，另一方面，AUKUS等澳大利亚参与的，与中国相关的军事多边联盟目前也动作频频。您认为澳大利亚在将来会如何保持中美之间的平衡？
陈新：相对于新西兰的务实，我个人觉得澳大利亚更希望借助和美国合作的机会，成为区域内的一个中等强国。澳大利亚毕竟在面积和人口上比新西兰大很多，而且在对南太平洋岛国的援助上，澳大利亚其实比新西兰更附带有一些政治上的需求。
但实际上，澳大利亚在这方面又会面对很多问题，澳大利亚和美国的地理位置非常远，和中国距离也很远，其实难有什么实质性的冲突。甚至于澳大利亚一直以来的地缘对手印度尼西亚，其实也没有和澳大利亚有什么真正的冲突存在。所以澳大利亚和美国等国在安全上的合作，我觉得更多是一种在全球舞台上的“发声”的举动。
因此澳大利亚不会停止和美国在军事上的合作，美国肯定也希望澳大利亚在他们的行列，好替它在南太平洋发声。坦白地讲，我不认为AUKUS可以做很多的事情，美英澳这几个国家相距很远，各自也都面临很多问题，目前奥库斯试图覆盖的领域很多，我认为中国只是其中一个点罢了。
而在经贸上，我相信澳大利亚在经贸这方面会继续与中国合作，中国和澳大利亚有很多地方可以合作的，从宏观的协议上达成深度合作可能会有政治阻力，但在具体的事，具体的项目上有很多机会。
2023年11月，阿尔巴尼斯到上海后收到小朋友献上鲜花，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肖千在旁等候欢迎。图源：abc新闻
凤凰大参考：我们知道，此前在诸如禁止华为产品这样涉华的经济措施上，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都曾有过和美国趋同的表现。目前，美国最新出台的关于Tiktok的剥离法案令美国舆论沸沸扬扬，您认为澳大利亚是否会有追随的举动？这些举动是否会在南太国家产生连锁反应？
陈新：我个人认为这主要是看国内的争论。就比如前不久新西兰也有类似的做法，说中国的行为涉及到他们网络信息的安全。但相关的新闻报道大概一两天就结束了。
比起TikTok本身，我想我们更应该关心数字经济。尤其是发展数字经济的前提是拥有数字信息，而目前怎么互相流通、相关的规则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需要国际一起合作，努力研究。比如新西兰、新加坡、智利三国2020年就提出来了数字经济伙伴协议，中国韩国都在积极加入。
除了国家政府的努力外，我认为相关产业公司也会为了经济利益努力参与解决问题，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本身不是问题，数字合作是可以慢慢往前发展的。
2020年，新加坡贸易和工业部长陈振声、新西兰贸易和出口增长部长大卫·帕克和智利贸易副部长罗德里戈·亚内斯在新加坡签署了关于结束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定（DEPA）谈判的联合声明。图源：新加坡Open Gov
四、中国在南太平洋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式
凤凰大参考：在之前提到，中国和南太国家之间有着一种深层次交流的缺失。我们也知道现在这种有一种趋势，很多中国学者前往美国，前往其他的西方国家，也都面临了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一些限制，这个情况在澳新南太地区有出现吗？未来发展会怎么样？
陈新：我觉得至少新西兰不会，新西兰一直认为外国学生很重要。尽管澳大利亚好像有一阵是反华的情绪很大，但是我好像没有听说有大规模限制学生的情况，可能对于一些学科有限制。
美国的情况应该会继续。但是只要中国还在发展，其他人需要中国才能发展，这些问题都会消失。
凤凰大参考：您认为中国在今后和南太岛国的交往中面临什么问题？应当注意哪些方面？
陈新：中国现在开始讲“一带一路”倡议要“小而美”，这很好，中国一般帮助当地建设基础设施，但是基础设施坦白讲是花钱多，时间长回报慢，但是起到的效果也是长远的。所以我个人认为“小而美”的提法很好，更加贴近人心，更加接地气。同时也更适应南太国家政府频繁更换的情况。
在具体的对外援助上，我建议寻找当地企业开展合作，不必要走特别官方的项目，可以是在官方支持下不同国家的企业合作，比如中国新西兰做的库克群岛供水项目，我认为就很成功。我们需要意识到，虽然澳大利亚是南太岛国的主要的赞助方，但是它的经济也有限，新西兰经济就更有限，所以这部分留给中国的空间很大。美国对于南太的投入，虽然他开始重新开设很多使领馆，但是我认为他的精力终究有限。
中方援建库克群岛供水项目交接仪式。图源：中国一带一路官网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中国在外界所说的“博弈”中，其实已经可以说是占尽优势。同时，中国人都讲“从长计议”，尽管可能中国前期投入比较多，但从长远来看绝对会切实改善双边关系。中国如果需要支持，还可以寻求欧盟等国家的协助，我认为在具体项目面前双方合作可能性特别高。
除此之外，为了双方发展关系我认为还是需要开展人文交流，不断增加双方沟通的渠道。南太岛国有很多的华人社群，一些华人甚至在当地有着很高的职务，这都是可以利用的。以此为契机，和当地人多开展交流，瞄准一些官方、政府以外的群体，比如新西兰的毛利人群体，都会取得很好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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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凤凰网 2024年4月29日
主笔：屈功泽
排版：忻珂萌
审校：马涛、高丹、宫嘉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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